葉初雪淡淡道:“你是爲了什麼。”
雲熙不加掩飾地答道:“爲了無名之境。既然她得到了春茗的力量,那本座當然要不客氣地接收過來。但是你呢?本座以前以爲你代表的是大延,但是現在看雲嵐的情況,明顯是天生反骨,最後一個牽制她的因素陳折戟已經一刀兩斷,她的存在對於大延來說只會是後患無窮。”
葉初雪不動聲色道:“你現在怎麼以爲?”
雲熙笑笑,答道:“現在嘛,我覺得你純粹是吃飽了撐的,到處找事做。大延,你肯定早就放棄了,這麼多年過去,養成再有意思也玩夠了吧。蓮華寺那邊不知道你是怎麼交代的……”說到這裡,他眼神忽然一變,像是發現了什麼重要的事情,“葉大國師,你不是準備去吞噬生你養你的北隴蓮華寺吧?”
葉初雪慢條斯理地答道:“我胃口有那麼大?”他橫抱起昏睡的雲嵐,道,“我送她去休息。”
雲熙看着他頭也不回的背影,皺着眉,始終無法弄清楚這個神秘莫測的葉初雪,到底是想做什麼。
葉初雪很久以前就是無名之境的老師了,在雲熙有記憶的時候,他就是那個無所不能的冷漠的夕老師,神出鬼沒,但是鮮少有人知道。知道他另一個身份居然是大延國師,還是在他當上了鏡主人之後纔有資格瞭解的。
“葉初雪,你究竟是敵是友?”雲熙喃喃着。
“天以氣爲靈,王以術爲神;術以神隱成妙,法以明斷爲工。”
終年大雪不化的霧嵐山上,一個清冷的聲音正在講述着什麼。
“傳說在遙遠的神妄紀,世上最令人敬畏的地方,不是皇宮,而是一個叫做神殿的地方。神殿有七座,它們是超越皇權的存在,生殺予奪,一錘定音。那時候世間有許許多多的修行者,他們全都出自神殿,在這片大地上爭奇鬥豔,呼風喚雨。”
聽到這裡,雲嵐忽然打斷了他的話,道:“雲熙說,世間不存在修行者。”
夕老師瞥了她一眼,道:“這是傳說,自然半真半假。”
雲嵐直接道:“我只聽真話。”
夕老師反問道:“是真是假自己不會分辨?”
雲嵐沉默片刻,道:“繼續。”
站在一旁奉茶的雀蘿,腦子暈暈的。從看到那位好看到天地失色的夕老師開始,她就覺得自己有點不正常了。
天吶,天底下怎麼會有那麼好看的人?她以爲瑤光峰峰主夠絕色了,以爲自家主子夠好看了,結果竟然還有這般人物!她在光可鑑人的盤子上看了看自己的面孔,登時覺得羞愧萬分。
雀蘿想,和那位夕老師一比,她連個女生都不算了呀!
那邊,夕老師的講課還在繼續。
“這種情況一直到次虛紀,大預言的出現。神殿出現了兩個最爲傑出的人物,他們爲不同的觀點而爭執,大打出手,最終雙雙離開神殿,各自去證明自己的觀點。最終,其中一個叫做神隱大師的人,創立無名之境;另一個叫做明斷大師的人,創立了劍冢。”
雲嵐問道:“什麼是大預言?”
夕老師答道:“現在已經沒有人知道大預言的內容了,只知道
就是那次預言,整個神殿堅不可摧的根基產生了裂縫,纔會導致數十年以後,發生了血流成河的七大神殿之變,神殿最終分裂南北。”
擡手啜了一口茶,他繼續道:“其中南邊的神殿分支,自稱爲南海藏經閣,他們帶走了神殿大部分的文獻資料,他們主張脫俗出世,與世無爭;而北邊的分支,自稱爲北隴蓮華寺,他們擁有着神殿幾乎全部的武裝力量,他們主張出世相爭,以武力平定天下。”
修者不能參與世俗的事物,這是所有人不成文的規定。但是這個條例,在蓮華寺裡那裡卻成了空紙一張。蓮華寺扶持的大延帝國,更是依靠着這個迅速建立了馬背上的王朝,成爲能與越陵比肩的大國。
但是無名之境的人都非常清楚,大延這種情況是非常危險的,它牢牢依靠着蓮華寺的幫助,失去蓮華寺,它根本沒有與自己目前本身規模旗鼓相當的實力。
這也是大延地域如此廣大,但它卻顧此失彼,許多邊境的地方治理都一塌糊塗的原因。
正在夕老師的講述下了解着整個世間表象下勢力洶涌的雲嵐,並不知道,有一股力量,正在爲了尋找她而私下裡暗潮澎湃。
“從聽過你的故事開始,小姐就在懷疑你的身世。”阿八站在城門口,轉頭對一旁的申屠若薇道。
他們中途失去了隊伍的領頭人鬱藍,但是這條訓練有素的隊伍卻沒有因此而混亂,和當初鬱藍消失那麼久一樣,這條長鏈還在有條不紊地進行着。阿八全權負責一切,她一面派出人去找鬱藍,但並沒有落下商隊的事。
現在,他們已經穿過越陵的邊城,在這所自由之城得到了通過的允許,到達越陵都城溪谷,一路播撒着鬱家的商業火種,一路前行。
越陵,這個在南方坐落了長達數千年,甚至一度統一整個世間的超級大國,她以和藹親切的姿態,融合改變着所有的來客。到了這裡纔會發現,什麼叫做自由和仁愛,什麼叫做平等和秩序。
現在城中各處都掛上綵球彩旗,迎風招展,悠長美好的時光,便在白雲間緩緩流淌。
“懷疑我的身世?”申屠若薇正在喝茶,被她這句話差點嗆到,“你什麼意思?不相信我的話?”
阿八搖搖頭,答道:“不是,小姐說,她大概能猜到你的父親是誰。”
“你說什麼?!”申屠若薇頓時愣在那裡。
阿八若有所思道:“你還記得吧,那時候本來一切進行得好好的,不過是正常的商業交往,本來不可能出事的,但是大延守將校尉不知收到什麼命令,忽然開始嚴厲搜查來往人員。”
申屠若薇凝重地點點頭:“不錯,他們就是那個時候被冤枉抓走的。”
阿八道:“當時給的罪名你還記得麼?”
申屠若薇想了一下答道:“祖母說,是通敵叛國。”
阿八點點頭:“這就對了。那男人自稱李言弘對不對,而且他走的時候留下了一枝玉笛……上次離開咱們派人替你當新嫁娘演戲的時候,將那玉笛順過來了。”
申屠若薇有些驚訝,道:“所以你是說……”
阿八壓低了聲音,低低道:“那玉笛的製作,上面的花
紋,皆爲越陵皇室所喜。而且,”她頓了一下,道,“越陵皇室的姓,便是李。”
申屠若薇着實怔在了那裡,半晌也沒回過神來。
阿八自顧自地下來結論,所以那次被抓,原因就是混進了越陵皇室,你們是被那個男人牽連的。那個男人,也就是你的父親,他是越陵的皇族。現在很可能,就在這都城的某座王府裡。”
不等申屠若薇消化這個知識,阿八繼續道:“我現在想知道的是,你想不想去認自己的爹?不要急着回答我,我告訴你這些,不是因爲好心,只是我覺得如果你能在這裡找到個依靠,對我找到小姐,一定大有裨益。”
申屠若薇看着她認真的神色,漸漸鎮定下來,她垂眸想了片刻,道:“你們是否已經查到準確的答案?”
阿八舒展一口氣,知道這麼說,就代表她已經有點心動,她道:“我還在等線人的回答,這幾天估計就可以水落石出。”
正在聊天商量如何救出鬱藍的兩個人並不知道,在遙遠的大延,帶領着真正的黑狼騎的鬼面將軍陳折戟,也正在馬蹄濺起的漫天塵土中,眼神冰冷。
“我的夫人……”陳折戟的眼神裡已經沒有了當初的戲謔和冷漠,他喃喃道,“你可要等着夫君,本將軍馬上來救你!”
誰也不知道,驃騎大將軍在離開京城的前一刻,走出邀仙台後,他已經換了個人。
他找回了自己的記憶。
原本在雲熙面前像個木頭人一樣的雲嵐,遇到夕老師以後,忽然多了幾分生氣。
她忽然之間學會了思考,學會了質疑。她看着對面夕老師那張漂亮到驚心動魄的容顏,心底產生個奇妙的想法--
這到底是巧合,還是他有意爲之?這個人,怎麼都看不透呢。
“這世界上從來不存在什麼修行者。”夕老師打開手裡的書卷,忽然再次重複了這句話,“不瞭解的人們不斷用想象重複美化着他們的存在……就像無名之境外的人,以爲生活在鏡中的全是神仙一樣。”
雲嵐望着他,低低問道:“無名之境以外?”對於這個以外,她腦子裡一片空白,但是心底某個角落好像在說,不,她知道,她去過,她很瞭解。這矛盾讓她很不適應,只能擡眼看着夕老師,想求一個答案。
夕老師卻沒有看她,只看着自己手裡的書,纖長的睫毛落在下眼瞼上,如同一把黑色的扇子,或者一雙停留的黑色蝴蝶。
“無名之境之所以能如此超脫於世俗,只因爲它地理位置險要且難以察覺,”夕老師翻了一頁書,但是雲嵐知道,這位老師講的東西,跟書上寫的其實風馬牛不相及,“就像延都城外的邀仙台,看似遊離於世俗之外,其實不過和海市蜃樓一個道理。”
“海市蜃樓?”雲嵐低低重複了一遍這個詞,她覺得這位老師好像每個字都深有含義,好像……是在有意無意地告訴她無名之境並沒有那麼偉大,好像是在引誘她出去?雲嵐心中乍然生起些許警惕。
夕老師放下書本,忽然望向她,那雙寒潭般深邃冷漠的雙眸,彷彿瞬間從眼睛,一直看到了她的靈魂深處。他緩緩道:“只要找到方法,人可以代替老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