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真的是孤陋寡聞了,這事在京城鬧得多大啊!也不怪你,這事發生的時候你還在燕北行走,聽我細細給你道來。”起話頭的人還在繼續,說着並啜了一口酒。
另一人趁機接口道:“可不是,當朝震驚啊。將軍府正夫人住的院子夜裡走水,燒得乾乾淨淨,丫鬟跟主人都只剩焦黑的屍骨……都說是那鬼面將軍殺孽太多,討到他夫人身上了!”
鬱藍心中一驚,難道莫語已經遇害了!她聞言一僵,不知不覺中差點將酒杯捏碎。想到這裡她面上不禁微微蹙眉,旁邊商人看到美人微憂的神色,像是吹皺一池春水,梨花花瓣散落其上,自有一番風情,不由得淺笑道:“瞧把咱們冷姑娘嚇得!別說這種掃興話了,換個換個!”
衆商人鬨堂大笑,皆道:“都說玉人是個頂個兒的冰雪聰明蕙質蘭心,今日一看果不其然!”正講述的那人也只好作勢準備歇了。
“別,”鬱藍忽然擡手攔住,聲音冷漠而輕柔,像是魔鬼在耳邊的蠱惑,“奴家愛聽這個,各位繼續。”
姓樑的笑眯眯道:“女人就是愛聽這種家長裡短,沒想到連冷姑娘這樣脫塵的人都不能免俗。”
鬱藍低頭給他斟了一杯酒,抿着脣沒有多言,晚燈有些好奇地往這邊看了一眼。於是商人們繼續剛剛的話題。
有了美人的關注,講述的人顯得亢奮許多:“說到哪兒了,嗯新娶的那個死了對吧。話說那鬼面將軍一回來,勃然大怒,直接將院子裡看守的下人和暗衛拉出來給一個個處死。那幾天整個將軍府裡全是哭號求饒的聲音,血染紅了大半個院子……”
另一人接着道:“這還不算,鬼面將軍絲毫不知憐香惜玉,將後院一位嬌滴滴的小妾扔進了牢裡,說等找到人再處置。至於另一位早跑了,正派了不少人馬追着呢。”
“還要找到人,難道死的不是夫人?”
“誰知道呢?顏家人去認了,都說是本人,但那將軍非說人還活着,就跟魔怔了一樣。”
“他本來就是個魔鬼一樣的人物……”
鬱藍沒想到之後的事會變成這樣。她簡直能想象出陳折戟雷霆之怒的模樣,那男人本來就是個暴躁易怒的性格,她說話都是遊走在讓他發作的邊緣,從不逾越雷池一步。這次眉染妝和烏蘭圖雅的作爲,徹底掀了他的逆鱗。
想到這裡鬱藍莫名有些心思煩亂。那羣人吃飽喝足,生意也談過,準備好好調戲一下兩位玉人了。一人道:“早就聽說冷凝香可以給人預知前途,看看在座的兄弟,給指指唄?”
這些人玩的在現代基本就是走私,鬱藍前世雖然不曾親手做過,但程明的事業卻基本全是依託於此,她就算不曾接手,看也看懂不少。再說前世的律法條款可是比這裡要嚴謹嚴格百倍,鑽空子的功夫簡直讓人歎爲觀止。鬱藍將程明曾用的法子說出一二,總結下來暗示給這些人,引得一羣人面面相覷。
顯然他們都做好了這玉人信口開河、一頓吹捧的準備,畢竟誰也不相信這女子真有看透前途的本事。卻沒想到竟然真的聽到了金玉良言,在座的都不是傻瓜,細細思索越來越覺得字字珠璣,
幾人看向鬱藍的目光不由得添上了幾分深沉。開始忖度如果他們直接向老鴇要人,對方會出個什麼價位。
正在此時,忽然外面簾子被人掀開,幾個身材高大護衛模樣的男人走進來,平板着聲音恭敬地道:“冷凝香姑娘,我家主人請你一敘。”
滿座譁然。這個地段上,竟然有人敢無視他們直接進來帶人,是誰這麼大膽,敢對他們不敬?幾個商人橫眉豎目,正要發作,卻見一個護衛亮了一下手中的劍柄,幾個商人細看那劍柄服飾,猛然想到一個人物,眼中皆是觸目驚心,悻悻地坐回了原位。
那劍柄鰲頭吞口,青銅所鑄,除了皇室誰敢用!他們雖然私下裡敢挑戰官威說道七八,但拿到明面上個個對自己人頭都珍惜的很,誰也不敢去冒險。
鬱藍起身,隨着護衛走出,並沒有問是誰。她心中有數,知道一定是雷辰。
果不其然,來到空曠的院子裡,老鴇和阿八一行人正跪趴在地,肥胖的老鴇已經嚇得瑟瑟發抖。雷辰一襲錦袍,搖着描金摺扇,那姿態是說不盡的恣肆風流,站在跪了一地的人中,看起來容華天成、氣度不凡。
“凝香,”看到被帶來的鬱藍,雷辰目光深情,對她道,“本宮來帶你離開。”本宮是儲君的自稱,這是公開身份了。鬱藍之前見他不在,還當他已經失去興趣,沒想到是直接拿了帶她走的主意。跟他走?這可不是什麼好選項。
“你不願意?”雷辰以爲她會欣然答應,沒想到她卻一副蹙眉深思的模樣,不由得問道,“可是有什麼顧慮?不妨告訴本宮。”
鬱藍看着他,半晌才道:“民女不願做籠中之鳥。”
雷辰倏然笑了:“凝香爲什麼這麼說,難道這紅粉閣不是真正的籠子?”
鬱藍搖頭答道:“人生在世不可能萬事順心如意,天地本就是一個巨大的囚籠。民女所求,不過一個空間更大的籠子。呆在這裡,一切還尚在民女掌控之中,若是跟您走了,便是真的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這是她平生最恨的四個字。
雷辰再次被這女子的語氣裡的凜然之氣嚇了一跳,他彷彿再次看到了那個站在臺上,冷冷質問蒼穹的泠泠仙子。他半是開玩笑地道:“雖然一口一個民女,你的口氣卻比本宮還要大。”
鬱藍勾起脣,臉上神情柔媚宛如冰雪初融的春水,她道:“您喜歡的難道不是這樣的民女?”
雷辰的身份註定一生中少有人敢忤逆他,哪裡見過這麼膽大的,他嘆道:“你果然能看透別人的心思。這樣,本宮在都城爲你建造一座冷香樓,你在那裡繼續你的生活,只要能讓本宮常常看着你……”
讓冷凝香去延都,在他眼皮子底下,既是保護也是監視,雷辰可不希望自己看上的女人再去跟別的男人有任何曖昧瓜葛。他認爲這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了,可惜鬱藍心裡還有別的打算,她道:“何必那麼麻煩,您若爲民女大興土木,只會爲民女招來流言蜚語甚至殺身之禍,民女身在此地早不怕世人流言,卻怕您名譽受損。”
雷辰被一再拒絕,終於有些不耐煩了,道:“那你想如何?”
鬱
藍慢慢道:“很簡單,不需要走那麼遠,冷香樓……眼前不就有一個?”聽到這句話,伏在地上的老鴇驀地僵硬了身體。
不在絕對危機的關頭,人是無法發揮出最大潛力的。在這樣前有虎後有狼的地方,鬱藍終於明白了自己孤身一人是多麼脆弱,哪怕她身懷絕技,也終究只會是那些權貴之人手中的棋子。她要訓練一批只屬於她的力量,她要建立起真正不可撼動的組織,再也沒人敢試圖覬覦她。
她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這座紅粉閣變成了自己的產業。紅粉閣的建築不會變,裡面的人也不會變,唯一要變的,就是最有權柄的那個人從肥胖貪婪的老鴇,變成了冷若冰霜、豔若桃李的玉人冷凝香。
驅散了所有下人,鬱藍和雷辰進行了一番極其機密的談話。談話結束雷辰出門時,臉上的震撼之色猶未消除。
大延並不禁止人口交易,常年征戰所俘虜的戰俘和當地的百姓都變成奴隸,被人販子當做牲口一樣販賣。得到紅粉閣侯鬱藍做的第一件事,親自去挑選了一些年幼的少女,按自己的理念教她們生存之道,灌輸給她們殺手的一切。
有些話說出來是真正的驚世駭俗,小孩們不知道,但阿八看向鬱藍的目光卻從隱隱警惕,漸漸變成了敬畏,最後變成崇拜和服從。忐忑了許多天以後,一天阿八終於對自己小姐敞開心扉,說出了她最大的秘密。
鬱藍看着她懷裡襁褓裡那個不足一歲的小女嬰,吃驚地回頭問阿八:“你妹妹?”
阿八咬脣點頭:“我撿的,我叫她叫小九,我拿她當命來看的,我要養大她。”看到這個被人遺棄的小女嬰,她就像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鬱藍簡直哭笑不得:“你自己都還是個小孩,還再養一隻小孩?居然還沒被你養出毛病……”看到阿八那堅定而苦澀的神情,她擺擺手道,“算了,我找個人幫你照看着。”
她很看好這個醜陋卻心如明鏡的小女孩,這麼小就責任感深重,將來必成大材。她對阿八道:“你天生怪力,只是訓練之法不得當,對付一般人可以,但遇到高手便只能處於下風。我去給你找個師父,你好好學武功,莫要辜負我的期望。”
阿八跪倒感激。她是老鴇在垃圾堆撿來的小孩,因爲貌醜沒有人看得起她。她從小就知道自己跟別的女孩子不一樣,別人都在抹腮紅胭脂的時候,她卻只想舞刀弄槍。她一直以爲自己是個異類,直到聽了鬱藍那一席話,她才發覺,自己這樣並不是錯誤的。在鬱藍這裡,這個小小的孤僻的女孩找到了屬於自己的位置,也爲她最心愛的妹妹找到了庇廕之處。
鬱藍在紅粉閣的地位得到了質和量的提升。現在老鴇只是個高級打工仔,她纔是這裡真正的主人,只有她挑客人,沒有客人敢挑她。
她的才能並不是浪得虛名。萬能的殺手技能中有一項便是面相,觀察五官面色和膚質神情,再聊上幾句,通過對方說話的語速和一些不易察覺的細節,瞭解這個人的大致性格和職業,她便能像個神棍一樣猜測出此人將來可能走的路。日光下無新鮮之事,兩輩子加起來,鬱藍自認閱歷心境不輸於耄耋之年的老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