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現在不一樣了。他們一路上遇到百姓們的不幸,被以各種形式傳播開來,向大衆訴說着現在大延的政權是多麼腐敗,人們生活的多麼糟糕。不斷強調着,陳折戟這個忠心的國之棟樑,大延的城牆,之所以會忽然叛變,都是被逼的,被腐朽的朝廷所迫害。
三人成虎,流言重複千次也就成了真實。一遍又一遍的洗腦,以及眼前的不幸,讓許多自認爲擁有先進意識的百姓開始轉換思想,其中以書生爲最多。因爲陳折戟打的是清君側的旗號,他對外宣稱不反抗皇帝陛下,只是要替陛下清除朝中敗類。
一個只懂打仗不懂權術,所以被排擠出朝廷的,曾經戰功赫赫的大將軍,這就是陳折戟現在給自己設立的形象。許多人就這樣帶着同情和憤懣上了他的船。
而且依照當初合同裡的約定,陳折戟現在打着無名之境的旗號。那個神仙才能去的地方,那個影響力不低於蓮華寺的地方,其作用也是不可小覷的。
“半個月後南中討伐戰,我們分頭出發,行不行?”鬱藍小聲地對陳折戟道。
她想去自己打一場仗試試看。這些日子她一直跟在陳折戟的身邊男人出去沙場殺敵的時候,她呆在後方帳篷裡救治傷員,或者籌備糧草。時間久了,也有些心癢癢的。她想試試將奇門遁甲的道理運用於軍隊作戰之上,她自己覺得非常可行,但是陳折戟行軍打仗有自己的一套策略,並沒有隨意採取她的意見。
這讓鬱藍有些悶悶的感覺。她跟陳折戟提議說放手讓她使一次,對方几乎是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今天也是。
兩個人的討論到此畫了一個句點。
第三天離開這座小鎮,繼續踏上征途的兩人,在戰火紛飛的沙場上,依然是男人主外,鬱藍坐鎮本陣的模式。
這天,當鬱藍給坐在那裡的陳折戟手臂上的箭傷敷藥綁繃帶時,一位不速之客來訪。來自無名之境的,雲熙的使者。
驅退了其他人,看完手中的信件,鬱藍轉頭對陳折戟道:“雲熙說他請來劍冢的主人一起參悟天書,發現了許多驚人的事……信裡沒說是什麼事。然後他說時機差不多了,讓咱們暫且收兵,固守本陣,或者待命,或者跟他一起去找蓮華寺的麻煩……”
“要開始了?”陳折戟揚揚眉,他們打拼了這一年的時間,就是爲了等這一天,還好,不算晚!他從來沒有想過推翻大延的朝廷,從來也沒想過當什麼皇帝,一切只爲了守護自己心愛的人。雖然鬱藍從來沒有表示過對打仗的反感,但他很敏感地察覺自家媳婦對這種生活並不怎麼喜歡,他也想早早地結束這一切。
現在,這個轉折點終於來了。
“折戟,你有沒有想過蓮華寺如果真的被推翻,接下來我們要怎麼做?”看完信,鬱藍一邊將其焚燬,一邊問道,“用以依託的靠山沒了,大延皇帝會就這麼善罷甘休嗎。”
陳折戟聞言思索片刻,答道:“識時務者爲俊傑,皇帝會妥協的。但是咱們打下的這些地方不能還給他,那等於是將自己的手交給他來砍。可以跟他要個異姓
王的稱號,然後自立門戶什麼的。”
鬱藍手指繞了繞胸前的長髮,道:“聽起來不錯。”
陳折戟道:“我很好奇,早不找麻煩,晚不找麻煩,爲什麼雲熙現在想起來找蓮華寺的麻煩?他看中這時間的哪一點了?”當初將軍府差點出事,雲熙便忽然出現,提醒了遠在越陵聚寶盆的他們,而後才發生現在的一切。雲熙出現的那麼巧,會是單純的湊巧麼?
“我覺得這種問題可以當面問一問,現在咱們是盟友,可不能有什麼齟齬。”鬱藍很爽快地道。
兩人拾掇好這邊的一切,將能交給手下的活都交了出去,便開始前往和雲熙匯合。遇到雲熙的第一面,鬱藍便提出了陳折戟的那個問題。
“當然不是巧合,”雲熙也不隱瞞,直接答道,“應該說是三神鏡的提醒。我從不出無名之境,但是那一天,它告訴我必須出去了。說起來,當初擄你到無名之境,可也是因爲三神鏡提起了你。”
“你那三神鏡算什麼成精的老怪物,”鬱藍驚訝地道,“難不成也會下什麼預言?”
雲熙搖搖頭,道:“這世界上能接受神諭的只有兩人,一是南海藏經閣的掃地僧,一個就是北隴蓮華寺的玄隱大師。”
鬱藍喃喃道:“藏經閣掃地僧……聽起來好牛掰的樣子。”
“藏經閣的人要是肯出來,咱們就不用在這裡發愁了。”雲熙說着,“不過,現在我發現了能知曉神諭的第三樣東西。”
“第三樣東西,你不會是說那三本天書吧?”
“不錯。”雲熙眼中充滿了志得意滿的笑意,“藏經閣不管事,神諭長久以來被蓮華寺壟斷,他們說是什麼,就是什麼,天下人只相信蓮華寺的話,信仰之力都快被他們給獨佔光了。現在,咱們就來清算一下,蓮華寺曾經說過多少謊話。”
說到底也不過是同宗同脈之間的內鬥。當初分裂的時候他們各自得到了不同的東西,互相覬覦,互相嫉妒着,都想將對方的東西搶過來。劍冢看中了無名之境的三神鏡,無名之境看中了劍冢的浩然巨劍,雙方打了幾百年,一直到劍冢的人靠着劍塔偷偷潛入無名之境,發現那也不過是個花架子爲止。
當然實際上三神鏡不止是這麼點作用,但劍冢的人不需要知道這些,他們已經不再掛心三神鏡,亂七八糟的鬥爭到此算是結束,他們專心打鐵去了,目標是努力造出比浩然巨劍更強悍的神器。
無名之境在劍冢那裡受挫,沒有人敢跟藏經閣對上,於是他們便把目光放向了蓮華寺。沒有敵人的蓮華寺風光了多少年,底下就有多厚的污垢,無名之境想找茬,簡直輕而易舉。
現在就是清算的時候。
鬱藍提出的輿論攻擊無疑是雲熙這樣的人最喜歡的辦法,從他和劍冢主人一起參悟出天書的秘密開始,人間便到處可見神秘的傳道者,一些特別繁華的地方偶爾還有紛紛揚揚的紙像下雨一樣落下,書生們總算派上用場,撿起來大聲念給旁人聽,半途才訥訥地停下來,惶恐地發現居然都是對蓮華寺的控訴。
真正的神諭被蓮華寺掩蓋着!他們懷着險惡的用心想瞞過所有人的眼睛,併爲了滿足自己的慾望,選擇在大延扶植那些令人憎惡的貪官污吏!
這不是危言聳聽,已經有無數事實證明着這一切,最有力的證據便是那個清君側的鬼面厲王!就連一向不問世事的無名之境和劍冢,都開始將矛頭指向蓮華寺。虛僞的蓮華寺,因爲太過暴露貪婪的嘴臉,正爲千夫所指!
種種說法很快在人們中流傳開來。
最開始人們不信,後來半信半疑,到最後,已經有小部分人開始相信,只是這麼一小部分,便足以讓蓮華寺鑄造的堅實信仰之牆慢慢腐爛,直至轟然倒塌!
從不過問世俗之事,只是漠然向人間帝王傳遞着神諭的玄隱大師,對這一切知曉的十分清楚,卻毫無辦法去對抗。
“老師。”從轎子裡掀開簾子的手指纖細而修長,白的近乎透明,帶着一種悽豔的病態美感,那聲音冷漠而沙啞,彷彿是來自夢境最深處的囈語。他彷彿想下車,但是力不從心,只能摩挲着,準備起身出來。
“不用行禮了。”玄隱大師面無表情地看向這個自己最心愛的徒弟,阻止了他的動作,緩緩開口,聲音如黃鐘大呂,自九天之上而來的佛音,他道:“你可準備好殺敵?”
“學生……”馬車裡的葉初雪短暫地停頓了一下,彷彿是遲疑,又像是思考,或者是單純地發呆,“願隨時聽候老師差遣。”
玄隱大師漠然道:“你去門口守着,來一個殺一個,來一雙殺一雙。我佛有慈悲度世,也定有金剛伏魔!”平板冷漠的話語到了後來,已經充滿凜冽的殺意。
“是。”葉初雪彷彿沒有感覺到玄隱大師的感情變化,淡淡答道。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蓮華寺竟然淪落到需要人來守着寺門,擔心別人打上門來了呢。馬車裡的葉初雪無聲勾起了脣角,一個冷漠至極,卻又漂亮到天地爲之失色的微笑就那麼照亮了一室狹窄。只是很可惜,沒有一個人看到。
而另一邊,雲熙他們還在路上。隊伍首領是雲熙,劍冢的主人雖然參與了活動,但這個時候依然宅在自家劍廬裡打鐵。
世間萬物,一切勢力無非制衡二字。鬱藍對這一點心知肚明。這一次如果無名之境和劍冢聯合起來能使蓮華寺覆滅,那麼接下來絕對不是想象中的皆大歡喜,只會是更加不可收拾的鬥爭。所以她需要一樣制衡之物。
那三本天書,便是她用以明哲保身的存在。她從來沒有奢望過僅憑一己之力就能讓世間完全沒有鬥爭和硝煙,她只希望在亂世之中,自己和自己所愛的人也能擁有一方淨土,能過着自己喜歡的生活。
“蓮華寺到底在哪兒?”有人低聲問道。
“我也不知道,跟着君上便是。”一人回答道。
龐大的隊伍依靠縮地成寸之術,來自四面八方的強者們,像不值錢的普通士兵一樣被聚集在一起,出現在隴山腳下。都說北隴蓮華寺,但是蓮華寺到底在哪裡,誰也不知道。他們只能先派遣探子進行搜山尋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