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船，鬱藍沒有立刻帶着人出發，而是花了一天的時間來休整。她命人在商號定了些珍貴的物品還有絲綢，然後輕裝佩刀換馬，決定好路線便穿插近路開始旱路行程。佈置這一切的時候，鬱藍並沒有讓申屠若薇插手。
申屠若薇一直以爲鬱藍作爲一個外地人，怎麼着都會十分依賴她的指導，沒想到自從來了以後她就被晾在一邊，似乎根本不需要她。她看着鬱藍的人在外面忙裡忙外，一張張陌生的面孔，她越發覺得坐立不安。她開始有些後悔，自己沒搞清楚對方的身份就答應跟她合作了。
但是仔細想想，她只不過是個被家族拋棄的孤女，鬱藍能圖她的什麼呢？而且現在看起來，對方分明是藉着她的事，專程來找陳晉汝的事的。
隨行的人除了鬱藍的隨從，還有之前從鏢局請來的人。岸上城裡最大的鏢局向來承接商賈運貨和一些大戶護院的活計，但是這邊衆所周知的不安定，大戶人家自己都養着高手，小戶人家沒錢來用鏢局，日子過得並不舒坦。
那天終於有客上門了，看着美貌女主人扔下的一袋銀子，再聽聽條件，居然只要幾個人象徵性地跟着。得出的銀子價目不少，僱主的條件也不復雜，說是外地人做生意，不太懂行情，一路衣食住行全部由他們來安排妥當就成。鏢師們都樂開了花--這鏢，他們肯定接了。日子本來就苦，再不來幾個肥羊，鏢局就該改行了。
走上旱路，申屠若薇才發現行進的車馬隊伍居然不短，騾車隊伍全是重重的貨物，真有些商人的感覺，不，是真的商人，沒有人會買那麼多東西來僞裝自己。而且她親眼看着那羣人對騾車動手腳，表面上那騾車看起來也不特別，就是比尋常人家的騾車精緻一點、寬大一點。但實際上，這外表比普通騾車笨拙的車子每根車怍都是精細挑選的，每個鉚釘都是精鐵打製的。
申屠若薇和鬱藍也扮了男裝，戴着常見的草帽，長長的幔子從帽子上垂下，遮着兩人的面容。她們並不起眼，一眼看上去就是常見的順路借光同行的，這在地廣人稀的北方也很多見。那些內部最精銳的人馬都在她們不近不遠的距離，漫不經心地跟隨着。想着想着，她看向鬱藍的目光，終於越來越古怪。
他們的行程很順利，只是越往北行，就越是人煙稀少，往往過了一個城鎮至少要行三五日無人煙才方能見到下一個城鎮。邊關多馬匪，馬匪殘忍兇悍，一向是商人的大敵。申屠若薇以前只聽說過，並沒有深切感受，現在看着這荒涼的場景，卻陡然生出些不確定來。
一路關隘層疊，每日醒來所見的都是不同的風景，只是再不見那繁華和祥和。偶有經過農家借水，那些遠離羣居的農家人補丁滿身，衣着襤褸，神情也是木然，那些瘦弱的孩子遠遠站着不敢近身。
路過那些可憐人的時候，不需要鬱藍吩咐，下人們很是自然而然地掏出幾錠銀子遞給他們，看到太荒涼的地方，還會留下些吃食。不過相隔百里，富民運河還是繁華蓬勃，這裡卻如此貧瘠，申屠若薇面沉如水。
“其實這邊不全是我們所見的那樣貧瘠、荒蕪，”仿
佛是看穿她的想法，鬱藍忽然開口，“只是咱們行走的都是抄近的遠離城市的偏路，這些子民自然貧窮些。”
富民運河，這名字取得粗俗，卻是一分不假。數百年的細心經營，這裡幾乎佔了大延朝廷兩分富庶，天下有幾處地界能相較之昌盛繁華？
他們走的是最近的路，很偏僻，還有野獸出入，其中的危險是顯然的。
馬上待得太久有些乏了，申屠若薇見鬱藍一直沒反應，便一直硬撐着，後來終於扛不住，差點從馬上跌下來，被一個反應極快的身影一把抱住。她模糊地睜開眼，卻見是一張帶着刀疤的面容，說不上英俊，卻有着年輕的銳利。
那人開口問：“沒事吧？”聲音粗啞低沉，一聽便知道此人沉默寡言，不常開口。
申屠若薇點點頭，從懷中掙出，歉意道：“謝謝公子。”
不等對方說話，鬱藍在馬上卻“噗嗤”一聲笑出來，解釋道：“若薇，這是阿八，她是女子。”
申屠若薇愣了好一會兒，被請上馬車的時候她還在發呆，從窗口看着阿八單薄的身影，還有冰冷的面容，想起這幾日見阿八隱隱是衆人中首領的模樣，怎麼都覺得難以置信。
“其實這裡面還有幾個姑娘都和你我一樣，是女扮男裝，”鬱藍騎着馬趕到馬車邊，對她道，“若薇不如猜猜，仔細辨認辨認，有幾個。”
申屠若薇看一眼周圍清一色灰頭土臉的勁裝人，覺得這真是個艱鉅難懂的謎。正想着，忽然一聲清嚦的叫聲在天空蕩漾，申屠若薇擡頭望去，天上盤旋着兩隻飛禽，相比她的好奇，阿八和鬱藍蹙眉凝視天上盤旋着的鷹--
麻煩來了。
前方的隨從們往後面悄然聚集，臉色沉重。
申屠若薇感覺到事情有異，氣氛不對勁，不由得問道：“怎麼了？”
鬱藍低低道：“不知是什麼人，居然用獵鷹窺探咱們的行蹤。”
沒有多言，種種應對措施他們之前都商量好了，相較於隨從們的緊慎的戒備，鬱藍卻依然有些優哉遊哉。申屠若薇聽到她和阿八聊天，說：“要麼是馬匪，要麼是陳府那邊的人。前者要錢要命，不過來了只能殞命。後者只要錢，倒是麻煩點。”
就這樣過了一早上，申屠若薇在馬車裡重新戴上了她那噁心的疤臉面具。正在此時，馬車的顛簸忽然停了下來，申屠若薇感到有些奇怪，向外看了一眼，登時驚呆在那裡。她一眼看到不遠處小崗上有聚集着狼羣！
這時候鬱藍居然還有心情說笑，對阿八道：“搞不好是這羣狼成精了，用獵鷹來偵查咱們呢。”
阿八素來不愛說話，不苟言笑，唯有鬱藍對她說的話，她纔會有點表情一一回應。聽到鬱藍的話阿八牽制安撫座下受驚的馬匹，啞着嗓子道：“那就好玩了。”
眼前這些狼看來有上百頭，申屠若薇哪裡見過這種陣仗，緊張地用手指抓着身下的毯子。鬱藍知道她會緊張，縱馬來到窗邊，安撫道：“要是這些狼聰明些，絕不會招惹咱們。不過，剝些狼皮回去縫些小襖也很不錯呢。”
默數着
狼的數目，隨從們從車馬夾逢裡抽出長弓和兵器，凜然蕭殺之氣瞬間瀰漫開來。在主人的操控下，結陣的那些高頭大馬也靜下來，打着響嚏，刨着蹄子很精神，後面的驚慌的騾馬漸漸安靜下來，不再驚惶嘶鳴。
狼羣不遠不近的跟着馬車，沒有攻擊，彼此保持着距離，相互沒有讓對方有機可乘的機會，這種情況直到天黑露營。申屠若薇禁不住疲乏，在馬車裡睡了過去，等她聽到動靜醒來，鼻尖聞到濃濃的血腥氣和肉香，掀開簾子向外望去，卻發現衆人正圍着篝火，若無其事地烤什麼東西吃。
看到這一幕，申屠若薇不由得也有些餓了，她從馬車上下來，鬱藍瞅見她，招呼道：“若薇醒了？方纔那羣狼想趁夜偷襲，被咱們宰了一頓。來吃點東西。”申屠若薇點點頭走了過去。
那一夜，，申屠若薇睡得並不安穩，夢中覺得嘈雜，卻怎麼也睜不開眼睛。一覺醒來，車窗外的侍衛們似乎少了些。仔細看去，卻發現在騾車邊站着是已經換了衣服的侍衛，有些人似乎是受了傷。
“凌晨的時候被偷襲了，”鬱藍對她道，“不知道哪邊來的殺手，現在已經沒事。”
申屠若薇吃了一驚，道：“我怎麼沒有醒？”
鬱藍笑笑，沒有回答。問題當然來自昨晚申屠若薇吃的那些東西，有些事，她還是少知道的好。
情況被鬱藍說得相當輕描淡寫，但是申屠若薇知道事情不會這麼簡單。阿八鐵青着臉站在鬱藍身邊，他們昨晚本來還想找機會生擒個刺客審問，可惜，這些人根本不戀戰，一發現自己不能敵過自動撤退了。看着他們嫺熟駕馭着馬匹飛馳遠去，一邊握刀的阿八暗出一身冷汗，她適才裝着被弓箭射傷，雖然本意是示弱，可來人很有一套，幸虧他調整身體才避開重要部位。
很可惜，要是他們再追過來一些，他們就容易些逮個活口問話了。雖然沒大傷，傷了皮肉的肩膀像是血浸了似得，看上去頗爲嚇人。包紮了傷口，交流一下所得，那些人不是什麼高手，可是從駕馭馬術和張弓速度的準頭都是上上選。
申屠若薇問鬱藍：“是馬匪麼？”
鬱藍搖搖頭，答道：“蒙着面，而且進退有度，不可能是馬匪。跟之前的獵鷹應該是一起的。”
坐在車轅上的鬱藍目光掃過阿八那包紮的肩膀，白布上映着深色血漬，她的神色沒有絲毫變化，似乎眼前越來越詭譎的變化和險境都不足以讓她發愁。接下來行程快了許多，終於在接近傍晚的時候，他們到達了目的地。
斜陽晚照，漫天晚霞璀璨如煙火，照映得天際廣縈無邊，各家各戶炊煙裊裊，別有一番風情。一行風塵僕僕的馬車停在邊關小城驛站門口，男裝的鬱藍翻身下馬，和阿八一起去和當地的驛官說着什麼。
申屠若薇擡眼，看到城樓上掛燈結綵，掛着漂亮的紅綢布，一派喜氣洋洋的情景。大概也只有像陳晉汝這樣一方權勢滔天的地頭蛇，纔會納個小妾都擺的這麼光明正大全城皆慶吧。
鬱藍和阿八從驛館出來，對申屠若薇道：“明日咱們可以直接去陳府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