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果然,不出羅俊峰所料,就在兩人剛剛分手各奔一方的時候,地上屍堆中,驀地仰坐起一人來。

只見他臉色蒼白,嘴角亦是血漬斑斑,和所有躺臥地上的屍體一模一樣,若不是他這時忽然起身,真不會有人發現他的假死。

這人早在羅俊峰兩人來到之前,已經在這裡,不用說他的任務與那隻死鷲相同,也是爲監視及尋找梅花神劍等人來的。

當羅陸兩人到達此地的時候,他就心驚得幾乎發抖,因爲病書生羅俊峰的武功是他所懾懼的,如果一個躲藏不好,真象破露,後果不堪設想。

不由他屏氣凝息分毫不敢亂動,羅俊峰施展神技擒鷲,以及兩人的談話行動,全落在他眼內耳裡,兩人一分散恰好給了他一個逃離報信的機會。

他起身後,張望一下,知道羅俊峰兩人已離去很遠,於是從地上另一屍體底下,取出了一支羽毛箭來。

此箭造得非常別緻怪異,說它是神劍也不象,是長箭嗎更不象,從形狀看來有類似羽尾箭,因箭尾是兩瓣羽毛,箭頭是橢圓的,其中有四個小孔,箭頭與箭身連接處繫有兩個響玲,乍響象箭之類的東西。

事實上,這是黃龍山寨的特製信號箭,一旦射入空中,空氣一激入四個小孔時,會發出嗚嗚如角螺似的聲響來。

這個聲音並非雜亂無章的,而是有規則韻律的,凡是黃龍寨之人,只要聽到這聲音,就會往這發箭的地方走來。

目前當然不是用來集會幫衆的,而是用來稟告首領,通知敵蹤的。

此人取出信號箭,裝入發射簧上,右手一拉,“搜”的一聲,信號箭立刻往長空射起,只聽“嗚……”還未發出第二音響的時候,驀然“察!”的一聲,箭倏地被擊中折斷,往地上掉下。

斷箭落下的同時,一聲長嘯震天價響起,一條快速如電光般的白影,由林中射出,眨眼間,陡聞:“啊唷!”

發箭那名徒匪叭達倒地,身旁卻站着一位黃面白衣書生來,他正是病書生羅俊峰。

也許賢明的讀者又要懷疑了,既然明明見他已離開,爲什麼會折身返回這裡來?這不是太不近情理了嗎?

要知道病書生羅俊峰爲人雖誠實敦厚,但也有他機警的地方,情場上他永遠是愚笨憨直,但在這裡他有異於常人的地方。

剛纔他已經對陸玉華說過,可能敵人已埋伏在側,伺機發難,因此在他離開樹後,便立即遠離,走入林內,馬上施展絕頂輕功,掠身上樹。

這一來當然不會有人發覺,然後展開“踏枝登波”的輕功,輕如飛燕,靈如猿猴,迅速的回到廣場。

也是該惡徒當誅,羅俊峰發現屍堆上起來活人,驚爲活屍,及見清楚後,才恍然大悟,不禁氣憤填胸。

立即就想一掌劈死他,但繼之一想,這樣做不妥,一方面怕傷及無辜,再一方面想看清楚他的行動,然後下手未遲。

活該那名匪徒倒黴,信號箭一發,正好告訴敵人自己的死期,羅俊峰豈容他發射出去,一見“長箭上弓”,也來不及發聲

阻止,隨便從樹上折下一根枯枝,向信號箭射去,接着一聲長嘯,如天降神兵,向那匪徒射來。

正當他想一掌劈死匪徒的剎那,一個念頭閃入了他腦海,剛纔錯殺巨鷲錯誤教訓,不能再重演,否則更無從明白梅花神劍王堯弦的失蹤原因。

於是他一近匪徒身前二丈處,暗聚功力於右手指、中央全會指,隔空點中那匪徒“啞穴”,同時羅俊峰也卓立當場。

這一幕如是光火石發,全在剎那功夫順利完成,這一來,免去了陸玉華一場厄運,同時對“飛龍幫”的卑鄙陰謀及殘酷手段,多了一層更深刻認識,也加速了橫行江湖近二十年的“飛龍幫”瓦解崩潰。

那個匪徒雖被點中“啞穴”,但腦子卻非常清晰,當他看清來人後,心中暗歎一聲“完了”!隨着閉目待死。

這時羅俊峰單腳踩在匪徒胸上,低身伸掌解穴,那消片刻,那名匪徒啞穴頓開,只覺胸前一陣緊縮,肋骨被踩得劇痛攻心,不禁喔喔痛叫。

羅俊峰氣他僞死探追,助紂爲虐,不膽不放鬆踏腳,反而踏得更加沉重,並且指着那匪徒怒喝道:

“今日你落在少爺手裡,該當你倒黴,少爺仰體上天好生之德,只要你回答我幾個問題,少爺決放你一條生路,否則定叫你死活都難。”

說着神光暴射,瞪了匪徒一眼,繼續問道:“誰指使你來的?”

那個匪徒非常強悍,聞言依然閉目不理,羅俊峰睹狀並不馬上予施煞手,繼之問道:“你瓢把子是誰”

匪徒仍然不聞不睬,滿臉不屑之色,一點也不被威迫所懾似的。

這一來他的苦頭吃大啦,羅俊峰勁貫腳掌,緩緩下壓匪徒頓感胸前一陣心痛宛如千鈞巨石蓋壓其上,呼吸陡感困難。

二十四根肋骨格格暴響,宛如脫了節般,這種痛苦比死何止難受十倍?任你忍性再好,意志再堅毅,也不禁哎哎痛叫出來。

羅俊峰見機說道:“說不說,別找自己的痛苦吃了,少爺只要再增一點力,就夠你受用,說啊!你的頭子是誰?”

那名匪徒自當忠主,只聞他揚聲叫道:“你踩死大爺也不能叫大爺透露半句,今天栽在你這小子手裡,宰割由你,廢話少說!”

羅俊峰不禁爲他忠義感動,但今日之事若不弄出一點眉目來,梅花神劍生死又將成爲懸案,於是冷哼一聲,厲聲說道:

“敢情你不到黃河心不死,定要吃少爺的罰酒了。也好,少爺倒要試試你們黃龍寨到底是英雄或狗熊。”

說着,雙指微彈,兩股勁道合而爲一,如閃電般夾“絲絲”破空之聲,正對該匪“中庭穴”點去,“絲絲”之聲剛歇,接着馬上聽到那名匪徒如殺豬般淒厲的慘叫哀嗥。

羅俊峰所施的這一煞手,正是武林道上聞名喪膽的“分身錯骨”法,任你武功再高,只要點上,全身三百三十幾根骨頭頓時如離位一般,全身痙攣癱瘓,熱汗傾注。

這種刑法當今武林道上,視爲禁忌,非對罪大惡極之徒,從不輕易使用,而且施者非內外功登峰造極者,已到爐火純青的地步,絕不能使用,因爲一個弄不好,被點中者,重則當死於非命,輕則將無從解穴,而終身殘廢。

故輕重都難,必須恰到好處,這就是普通人不能辦得到的了,不過象羅俊峰這樣武功高強的人,那當然難不倒他啦!

那名匪徒何曾遇到過這種酷刑,全身骨骼象被烤化一般,痠痛難耐,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額上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流,哀叫道:“我說,我說,我們瓢把子是一位姓邱的,名字我不知道。”

羅俊峰一聽匪徒招認,化指爲掌,化剛爲柔,往中庭穴一拍擊,那匪徒頓時停止哀叫,熱汗也同時停止不再外流,唯嘴脣仍然發抖,戰懍不已。

羅俊峰溫和的問道:“姓邱的是不是三十來歲?”

那匪徒表示是對的,羅俊峰詫然問道:“他不是離開了嗎?你不會騙我吧?”

“不不!怎敢使詐,他確實走了,這裡由飛豹老人主持。”

“噢!飛豹老人,好個陰險的老鬼,不過根據師父說,不是已給他懲戒了嗎?爲什麼現在變本加厲的胡作非爲?”

羅俊峰聞言這麼暗忖着,接着問道:“飛豹老鬼在那裡?”

“現在大概在後屋地洞內,不過我尚不清楚!”

羅俊峰聽了這話,心中不由寬慰不少,既然知道罪魁所在,便不難查出真象來,於是又問匪徒道:

“這些人本是你們黃龍寨之人,何故集體陳屍在此,誰加害了他們?”說着手指廣場遍陳的屍體。

那匪徒不敢正眼去瞧同伴的屍體,這時他腦海中突然生出一種莫名的同情。側隱之心、善良的良知也在這時又回到他心中來。

孟子曾說:“人性本善”,的確是一句千古不移的至理,人的本性是善良,雖然經常在罪惡的世界裡生存過半輩子,但良知依然會存留在心的深處,只要有機會,或受到某種感召,隨時都有萌芽、生長、擴大的可能。

這一匪徒就是一個明證當然不能說完全歸功於羅俊峰,主要的原因是他發現了同伴死亡的慘狀後的影響最甚。

這時他已無隱瞞事實的必要,聽了羅俊峰的話,馬上義形於色,毅然回答道:“是飛豹老鬼所毒殺,詳細情形只要小俠捉住他,就可明白。”

說時語氣誠懇,臉色肅正。

羅俊峰點頭稱許道:“我相信你,這裡我想再問你一件事,你可知道飛豹老鬼爲什麼要這樣做?還有你可見過一位七旬左右,身穿道袍的人?”

匪徒很快回答道:“見過,不但見過而且還被他俘虜,這些人就是因爲他才被殺的。”

羅俊峰聽了這話,心頭雪亮,不僅對陸玉華的聰明讚佩不已,從這名匪徒的語氣,可以聽出一點眉目來,這正好與陸玉華的猜測相符合,於是羅俊峰充滿信心地再問下去道:“那道人那裡去啦?是不是也被害死?”

匪卒搖頭回答道:“我們也正爲這個揣測擔心,據小的所知,那位道長也喝了同樣的毒藥,但巡遍全寨,卻沒有發現他的蹤影,我想可能早已全身爛潰面灘黃水了。”

羅俊峰一聞言心中一痛,滿腔的希望頓時煙滅,一種莫名的悲傷涌溢心胸,喉嚨頓塞,喃喃說道:

“你走吧!望你今後棄邪歸正,好自爲之,要知道邪惡終不敵光明正義的。”說畢轉身仰望天際,無語問蒼天,其狀至爲悲傷。

羅俊峰這句話說來簡短,但句句扣住那名匪徒的心扉,宛如一道光明的曙光,照亮了他黑暗的心田,不由他對以往邪惡的劣跡,起了懺悔和痛愧。

只見他低下頭,一滴滴的熱淚,就好像斷了線的珍珠般傾瀉而下,只聽他帶着沙啞不清的聲音,向羅俊峰說道:“小俠的深恩大義我一定銘記肺腑,自今天起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羅俊峰背對着他,聽了這話只點了一下頭,並不迴轉過臉,因爲他已不像以往對任何人信任了。

邱英傑的教訓,幾乎斷送了一條命,雖然明知這一匪徒的話不會有詐,但仍然不敢過分信任,真是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多一次失敗的經驗,纔有多一次成功的機會。

這時,兩人都保持着緘默,羅俊峰似乎對於這些不感興趣,他此時腦海裡只存留着梅花神劍王堯弦一人而已,其餘的對他已不再重要,只聞他緩緩似有氣無力的說道:“你走吧!只要你有此心就夠了。”

那匪徒向着羅俊峰的背影一作揖,悄悄地離開,他果然棄邪歸正,重新做人,這一來反而救了他一條生命。

從這裡我們可以證明一件事,不論你以往是否走入歧路,淪人罪惡,只要及時懸崖勒繮,回頭是岸仍然是可以得救的,所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是這個道理。

那匪徒走時,羅俊峰清晰可聞他的腳步聲,連匪徒細弱的喟嘆,也一併聽進耳內,可是羅俊峰並不回頭,因爲另一種細弱的異聲,引去了他全副精神。

從那聲音判斷,至少在一里之外的地方傳來,那聲波非常混雜,除了叱吒叫罵外,還夾雜着兵刃相碰之聲。

在這寂靜得有如鬼域般的黃龍寨前,聽到這種聲音,怎麼不令病書生髮愣?不由他聯想到與月裡嫦娥陸玉華有關。

羅俊峰這麼一想,愈是發急,如果情形如他所料,則陸玉華已陷入重圍生命危急,若不及時救援,豈不是……。

羅俊峰連再想下去的勇氣也沒有,只見他身子微蹲,單腿一伸,猛地點地掠起,往發聲方向急飛而去。

這裡我們回頭再說月裡嫦娥陸玉華離開羅俊峰後,所遭遇的事故。

月裡嫦娥陸玉華天生傲骨,輕易不肯服人,雖然對羅俊峰心悅誠服,但未免尚保留着天賦好勝心理,早暗暗下定決心,要在羅俊峰等發現梅花神劍之先,早一步找到王堯弦,好在他面前顯示她的絕世武學和聰明才智。

因此,她的心情非常急躁,說走就走,而且全力施開神尼獨步天下的“凌肖踏雲”絕頂輕功來,飛到急處,只能看見一條淡影,一閃即逝,其快速程度,真可逐風追電。

但她卻疏忽了一件大忌,她忘了這是黃龍地帶,敵匪早派有暗探,陸玉結身法雖急,卻因衣衫破空之聲更響,當她通過第一道暗卡,早被人發覺,沒到第二卡時飛豹老人已得訊派心腹迎到。

月裡嫦娥根本就不曾有這種預料,以她判斷,黃龍寨早就冰消瓦解了,就是僥倖尚有未死的,也非寨內高手。

就因此差點送命在亂箭之下,非如此怎能使這位技高心傲、倔強好好勝的神尼門徒改變性質,這不得歸功於蒼天善意的安排。

陸玉華一陣狂奔,壓根兒就不曾發現暗卡,正當她走到黃龍寨左側“望星峰”腳下時,陡聞角螺聲響。

陸玉華前衝的身子猛一頓挫,一個“飛燕掠技”急逾飛矢、凌空飛人道旁樹上。

她的身子剛踏上樹杆的同時,道上傳來一陣哧哧的冷笑,一個強勁有力的聲音向她說道:

“臭妞兒,不用再躲了,大爺早在此等候多時,喂,下來,大爺可沒閒功夫跟你捉迷藏啦!”

月裡嫦娥哪是怕死貪生之輩,聽了這話,不禁有氣,心中暗忖道:“好啊!敢情活膩了,我不找你已太便宜,既然親自送上門來,這可好,等一下就讓你嚐嚐‘捲風帶’的滋味。”

她心裡想着腳卻不停,左足尖一一點枝幹,身子往後彈起,一式“鷂子翻身”,頭上腳下,往山道落下。

快至地面的剎那,雙臂又往上伸張,兩腳一絞一蹬,又頭上腳下,輕飄飄地,像四兩棉花一樣,無聲無息地落在地上,恰好站在發話的匪徒面前。

她招眼一看,只見道上並站着兩個短小的壯漢,其中一人留有短髯,一身勁裝,背插兵刃,滿臉邪惡,令人憎恨。

那兩人見陸玉華躍下的身法,不禁心中打鼓不已,單從那份輕盈利落的身手看來,武功一定高得出奇,兩人心裡就涼了半截,知道今天遇到硬點子了。

陸玉華落地後,冷冷地一哼,杏眼一瞪,厲聲喝道;“我以爲是什麼三頭六臂的大人物,敢在姑奶奶面前撒野,原來是三寸丁,怎麼啦?叫姑奶奶下來是要怎的!”

語氣輕蔑而又尖酸刻薄之極,實在令人難受,就是土做的人,也有三分土性,何況一向桀驁不馴,爲虎作倀的匪徒,哪能忍受?右邊那個較年輕的匪徒,厲聲喝道:

“臭妞兒,想你不想活了不成,大爺若不是看你長得漂亮,早一刀切成兩塊,不知恥的騷東西,大爺割掉你的爛舌,看你以後還敢罵人不?”

話落人出,一把“蟒蛇出洞”向月裡嫦娥陸玉華的胸前打去,本來與女人過招,切忌攻前胸和下陰,他着一招實爲武林人所不齒。

那匪徒本是好色之徒,倘若不施出這一招,心存非禮,好許還可以保得命在,可是太晚了,陸玉華本爲寨前的羣屍亂了心性,一口憤怒已無處發泄。

如今被這匪徒一撥弄,滿腔怒火,宛如火山爆發,看看對方右拳已到胸前半尺時,倏地迥旋半圈,左手往匪徒右臂一扣,同時將全身真力貫注左腕,用力一抓,匪徒一聲厲叫,右臂連皮帶肉,活生生被撕斷。

陸玉華這一招得手,並不輕易放過,左手扣住對方手腕的同時,左足尖微微沾地,右腳上踢,使出連環腿。

也是該匪徒惡貫滿盈,陸玉華連環踢腿,右足踢中下頰,左腿擊中腹部,匪徒連哼也沒哼一半句,腹裂腸溢,脣破齒落,一命嗚呼,去閻老爺報到去了。

原來這匪徒正是白川,讀者記性良好,定能記得,羅俊峰在雲霄洞前懲治白氏兄弟,也就是奉禿鷹之命,尋找死鷲的那兩個匪徒。

今天兩人也是奉飛豹老人之命,守此要道,剛纔聞訊趕來,正巧碰上月裡嫦娥,已死的是弟弟白川,另一人不用說也就是白河了。

就在白川出差的時間,乃兄白河已有自知之明,知道弟弟必受挫,但可沒想到招未完,就被年輕女子所擊垮。待發現情形不妙,要想拯救時,爲時已遲了半步,不由他一陣頭眩,偏頭閉目不忍卒睹,雖然平時殺人如麻,但自己骨肉至親的慘死,怎能看得下去呢?其實月裡嫦娥本身何嘗不也如此,自她離師奔走江湖至今,大小拼殺至少有十來次,殺人在所難免,但象今天將人致死的這樣殘忍,還是破裂第一遭,怎不令她不寒而慄,心中揣揣不安?

這些話說來特長,其實只是瞬間的事,白河一見骨肉手足慘死女人手下,那份悲傷和憤怒就甭說有多大了。自己援手不及已愧疚心碎,哪存半點理智,一聲怒吼,宛如瘋狂了的餓虎,背後月形刀一拔,一招“泰山壓頂”向陸玉華當頭劈下

要知道白河的武功在雲霄洞算是一流名手,如今恨極出手,用的狠毒招數,用力之猛,招數之絕可想而知。

月裡嫦娥微微一怔,仰目一瞥,白河的刀光已當頭砍到。

只見她輕哼一聲,人如綵鳳,輕似靈鳥,微晃雙肩,輕鬆地閃過一擊,她不僅腳下不閒,連那張嘴巴也不空閒,剛躲避一招,就發出嬌嘲道:

“唷!我的大老爺,幹嗎那麼性急,你的同伴尚未辦完地獄入門證,你就要趕去,別讓閻王老爺忙不過來。”

聲音是那樣優美動聽,但句句都把人罵的體無完膚,白河就是土包子傻瓜蛋也可以聽得出來,何況狡猾犴奸的匪寨頭目,不聽尚好,乍聞之下,肝肺都氣炸了,右手月形刀瘋狂地舞起了一層刀幕,每招每式又狠又毒,往月裡嫦娥全身要害招呼。

月裡嫦娥身中有天山神尼親授絕技,一時間卻被狂性大作的白河纏暈了頭,十個照面下來,卻有點手忙腳亂氣喘吁吁。

這一來更加激起白河的信心,無形間也增強了他的功力,只見他那口月形刀更舞得滴水不泄,輕風不露,而月裡嫦娥陸玉華呢,更亂得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心中頓時急了,以她的自信,象這麼一個傢伙,那須過於費勁,只要用上三四層功力還怕不到手到擒來嗎?可是事實卻出乎意料,兩人過手不下四十來招,月裡嫦娥一點也無法得先,而對方呢,卻越戰越勇,刀法愈來愈絕。

陸玉華暗自發急,心中嘀咕道:“這樣下去不知要鬥到何時,別陰溝裡翻了大船,八十老孃倒提孩童,那可無臉見世。”

這一思索,精神一分,手足微微一頓,可就出了紕漏,凡是高手明家對敵,切忌心神不專,因爲偶然一疏神,那怕是如閃電般瞬息間的一個空隙,已足夠給敵人攻擊的好機會,換言之,就有束手被擒或傷之被擒的可能。

白河不是省油的燈,瞥見陸玉華微一分神,心中大喜,月形刀盤空一抖,如飛鷹瀉地,倏地,一道火燒般刀光往陸玉華胸前砍來下,動作快、準、狠,時間又恰到好處。陸玉華一分神之際,白河月形刀已當胸遞到要逃要避萬萬不能,好在她技出名師,臨危不亂。

只見她左足上踢,隨着整個身軀向後倒,右足跟點地踢起,人如飛,平空躍後一丈,白河一刀,堪堪劈空,說險也險到極點了,饒是如此,也駭出她一身冷汗。

白河一見將要得手的一擊,被對方脫去哪肯罷休,單足一點,人如雄獅撲羊,月形刀平推刺去,距離陸玉華身後二尺之遙,陸玉華身體着地,連忙換了一口真氣,又是一個鯉魚打滾,翻身橫移五尺。

這時月裡嫦娥已滿臉紅熱,自學藝下山至今,真沒被人逼得這般狼狽過,那份心理那份難受和憤怒,就無法形容了,頓時面露殺氣,怒目圓瞪,順勢將腰繫的捲風帶解開,直往白河手中月形刀捲去。

白河吃這甜頭,那考慮到苦味?月形刀剛思抽回,已被卷帶緊緊扣住,用力猛後拉,但使盡吃奶之力,半寸也沒拉動。

撒手丟刀吧?這比死都難受,拼命吧?事實證明力不從心,到了這種田地,才感覺到自己剛纔是僥倖得逞,憑工夫,還真不是對方的對手。

動手過招奪根本就沒允許對方思索,白河這一動念之間,陸玉華手中捲風帶倏地脫刀一卷,一招“花蛇纏身”如狂風急雲,曲捲繞着白河身上一遍。

直到白河發覺情形不妙時,陸玉華的綵帶已將白河緊緊地纏住,白河連反抗都來不及活活被擒。

陸玉華何以不殺他?是心地仁厚?也可以這麼說,但是真正的用意並不在此,而是想從他口中得知梅花神劍王堯弦的消息。

白河束手被擒,他是鐵錚錚的硬漢,雖身陷匪類,爲非作歹,但卻是一條好漢,只因未走對路途而已。

這時他失手於年輕丫頭手下,直覺生不如死,而且也料到必有一番侮辱,他未等陸玉華髮話,伸舌一咬,連哼都沒哼半聲,又目怒睜,一眨不眨地瞪着陸玉華,慢慢地血如泉涌,從口角流出,身體也蹲了下去,晃了幾晃,如推金山倒玉柱般,伏地不起。

月裡嫦娥不明究理,綵帶一拋,硬將白河倒在地下的身子失去了控制,如流星隕石,叭噠重摔地面,距死去的弟弟白川相距不過一盞熱茶的工夫。

兩名綠林高手,就這樣遭到應得的惡報。

月裡嫦娥陸玉華心中一愣,一聲長長的嘆息,她心裡頭卻暗暗爲這位硬漢白河佩服不已羅。

陸玉華暗暗道:“好傢伙,可惜你走錯了路,難道連活着改過自新的勇氣都沒有?死,只有對你名譽有害,況且這是不敢面對現實的懦夫所做的行爲呀!”

是的,人不怕有過錯,怕的是有錯而不改,白河若能悔過,依然可以做一位鐵錚錚的漢子,死,難道就是解脫?這樣就能洗淨他一生的罪惡,又怎能算男子漢大丈夫?

陸玉華輕蔑地看了白河一眼,將捲風帶繫於腰際,望着前面直立的“望星峰”,只見白雲繚繞,蒼松透雲敵蹤渺茫,不由一陣悵惘。

她因爲若無敵蹤發現,就無法探覓梅花神劍,則不能在心上人羅俊峰面前出風頭,深怕以後她被羅俊峰蔑視,而影響未來情場上的優勢。

其實,如果羅俊峰的爲人果如所擔憂的那般,一則不能在心上人武技才智的高低,而定愛侶的舍取。則根本不值得他去愛,何況並不是這種人呢?她那種想法,豈不有點多餘嗎?

月裡嫦娥陸玉華正想得出神的當兒,驀然兩旁傳來沙沙抄沉重的步履聲,由遠而近,那聲音是一種動物行路時踏落葉上發出的聲音,由這音響的輕重,很清楚的判斷出來,是巨大獸物,而且爲數不少。

陸玉華聞聲之後,一種恐怖掠過她的腦海,此處遠處,山林裡頭,陡然傳來一陣笛聲,起初陸玉華不覺怎樣,繼之一聽,猛然一愣。

敢情那沉重的步聲竟和笛音韻律相切合,這一發現無怪乎月裡嫦娥全身頓時緊張,因爲那聲音顯非無因而來,而是一種指揮獸陣的笛聲,其中尚有人操縱指揮啁!

陸玉華一想危機四伏,心中一怒,雙肩一晃,人如脫弦急箭,向前逐飛掠去,陸玉華人剛掠起驀然一聲巨喝,“慢着!”“着”字剛傳進陸玉華耳朵,一條灰影電光火石般由道側射到,月裡嫦娥空中挫腰落地,怒目一瞥,只見一個垂髮及臀,年約五旬的半老徐娘,一身黑色勁裝打扮,右手輕握着一支竹笛,炯炯神光注視着陸玉華,擋住去路脣角輕掛淺笑,毫無怒氣。

這一來,月裡嫦娥迷糊了。以目前這位婦人擋路的行徑看來,似乎對她並無惡意,再從她臉上的清秀看來,更非爲作歹姦淫之流,但爲什麼偏在此時出現,又是在黃龍山境內出現?不由陸玉華心中嘀咕發悶。

那走着的老婦人將月裡嫦娥全身打量一番,似乎猛被一種念頭襲擊,突然神光逼射,一眨不眨地注視着陸玉華雙眸,好像探尋着一件奇珍一般,害得陸玉華嬌羞地低下頭,心中怦怦作響,愈對這位老婦人警惕。

陡聞那位婦人冷冷地發問,聲音非常低沉:“丫頭,你今年多大了?姓什麼?家在哪裡?”

月裡嫦娥陸玉華聞言感到婦人問話太唐突,使人撲朔迷離,

摸不着邊際,遂答道:“這位老婦人,您老人家幹什麼問這,我……”

“停,不准你在多說廢話,老孃說一是一,問什麼你就答什麼,若再多話,老孃可不耐煩了!”

月裡嫦娥陸玉華話沒說完就被截斷,心中早就不滿,一聽老婦人這般傲態冷語,好象這裡是她的天下,凡事可以隨心所欲似的,一向亦有同樣傲氣的陸玉華怎能忍受,聞畢“哼”的一聲,冷冷答道:

“你憑什麼問我?你必須先問你配不配,然後還問我答不答,告訴你別依老賣老,自命不凡!”

陸玉華說的這理論是有點過分,不過年輕人總是倔強好勝,不願聽到厲聲嚴詞,就連前面這位已近花甲之年的老婆何嘗不是如此?尤其頂她話的又是年輕輕的丫頭,無怪乎她怒目而視,咬牙切齒,狠狠喝罵道:

“好個不知好歹的丫頭,若非你命長,僥倖遭到老孃今天心情特別好,哪裡還能讓你師父沒在你面前談到我?我問你,你的師父是誰?”

下半句問得相當嚴厲,哪象是問人的口氣?簡直是在罵人!陸玉華不聽尚好,現在可就有點受不了啦。

目前的老嫗就是綠林老魔,她也在所不懼,何況她的來歷身份,單這幾句話以及臉上的凶氣,豈能懾服了新近出道、而身懷奇藝的月裡嫦娥陸玉華。

只見陸玉華單腳一沾地,全身後掠起四五步遠,向着那老嫗喝道:“沒想到你滿臉正色,心如狼肺,以你行徑態度本不配問我恩師名諱,但姑娘我要不說諒她會當我懦弱怕事,家師隱居天山皈依佛門,人稱天山神尼……”

那老嫗乍聞“天山神尼”四個字,頓如晴天霹靂,也不等陸玉華把話說完,厲叫一聲:“住口!”

隨着臉浮餒色,喃喃念道,“天山……神尼……天山……神……尼……嘿!嘿!嘿嘿嘿……”

說着一連串的狂笑,形如瘋婆啼哭,令人聽來豎發毛張,好不難受。

陸玉華越聽越不是味,怎麼自己說出了恩師之名號,竟招來對方老嫗一連串的狂笑,這不是一種侮辱?

想必怒氣頓生,殺機又現,驀聞一聲嬌喝,月裡嫦娥陸玉華還是以最快速的動作,解出了腰繫的“捲風帶”,連招呼一聲都沒有。全身勁力貫注右臂,捲風帶盤空直抖。

“呼”的一聲破空震響,捲風帶夾萬均之勢,向那老嫗卷打而去,那老嫗連正最也不瞧她一瞧,仍然“嘿嘿嘿嘿……”徑自狂笑。

這一情形落入月裡嫦娥陸玉華眼裡,又驚又喜,喜的是對方竟自負絕學,輕視捲風帶的威力,驚的是對方看來老邁柔弱。

雖然從雙眼噴射的神光,令人心寒,但並無特別驚人之處,何以竟如此冷靜從容,完全不把這一招當一回事情。

陸玉華心裡想着,手腕卻反而暗增兩成勁力,那條捲風帶竟筆直地往那老嫗胸前兩寸的地方斜斜一掃。

老嫗順着這一切一掃,驀地旋身左閃,堪堪避過這一煞手,說驚,驚到萬分,說險,亦險到極點,不過單從這一點,不難看出這老嫗的實學,已臻何等地步。

月裡嫦娥陸玉華一帶落空,並沒停止,右手食指猛力將綵帶勾回,直抵得長帶如蛇撲身般向左曲回,向老嫗後腦點去,這個有名稱,乃捲風帶殺法絕招中的一式“迴風倒樹”要換平常高手,非挫敗在這一招下不可。

可是這位貌不驚人的老嫗,宛如胸有成竹,似乎早已對這

套帶法瞭如指掌。月裡嫦娥指剛動,她忽地一聲冷笑,身體向前跨出一步,反身單掌向前推,一股極爲強勁的掌風,如排山逐掖般向綵帶迎去。

說來奇怪,那捲風帶一遇到那股掌風,宛如碰到牆壁,在空中“拍”的一聲,尾端斜斜往下掉落,這一突來的變化,不由使月裡嫦娥陸玉華驚得“咦”地叫了聲。

整個嬌軀向後掠五尺,順勢即將那捲風帶收回手中,只是驚訝地望着那老嫗,說不出話來。

那老嫗自始至終毫未反擊,現在一瞥陸玉華收帶,也不進攻,雙手下垂,兩腳平開,一付自然安祥的樣子,向着月裡嫦娥陸玉華說道:

“怎麼啦,不打啦,你那臭師父難道只教你這兩手,捲風帶法名聞天下,我就不信只有兩手,想當年你那臭師父單憑此套帶法,一出道就名震武林,老孃曾跟她鬥了兩個晝夜不分勝敗,幾年來料她定有更深的造詣,不想今天一見她的愛徒,竟只能使出兩招,好不令人掃興,來來來!老孃憑這雙空拳破例與你玩玩,你不要心存顧忌,不忍下手,好將這玩藝施展出來,只要能掃到老孃身上任何部位,否則嘿嘿嘿嘿……”

這種狂妄的態度,陸玉華自出孃胎還是第一此聽到,瞧她聲聲句句臭師傅,根本就不把陸玉華的授業恩師放在眼裡。甚至連陸玉華師父的“捲風帶法”也視若無睹,是可忍孰不可忍!這比撕下她的臉皮,砍斷她的頭顱還要難受。她心裡這麼想着,難道我所施出的這一套真的不能碰到她嗎?

想着功力已運行全身一週,慢慢聚往手臂,兩眼直瞪着老嫗,好象打着下手的主意。

這一舉動很明顯落入了老嫗的眼裡,只見她脣邊掛着冷冷的微笑,緩緩地說道:

“這才象話,老孃喜歡這種倔強好勝的個性,不用客氣,將那套捲風帶法盡力使出來,狠狠地往我身上的要害招呼好了。”

月裡嫦娥聞言而未動,她遲遲不敢下手的原因並非是懼懾於老嫗的絕學,而是對這老嫗的舉止感到奇怪。

自從她出現在眼前至今,雖有時高傲得令人討厭,但對陸玉華本身來說,並無半點惡意,並且似有好感。

另外,這老嫗爲什麼對捲風帶法知道得不下於十年苦學的陸玉華?這其間絕非無因,或許因以前她曾和天山神尼動手過招,否則一定尚有更深的淵源和密切的關係。

月裡嫦娥陸玉華就因這一點,才遲遲未敢動手,她的意若不將這關聯找出,盲目致力動手,恐傷及自己人來,並且對事亦毫無益處。

那老嫗以爲陸玉華力貫右臂之後,必有動作,結果等了一會兒,看她依然癡立於當場,思索着事情,不禁心中有氣,道;“快啊!敢情害怕得喪了魂不成?告訴你,老孃說一是一,一向無人敢違拗我的心意,你不要做了老孃製法的第一犧牲品,老孃自一算到十你再不動手,可別怨我心黑手辣,一…二…三……”

陸玉華猛由夢中驚醒,連忙阻止道:“住口!你不要盛氣凌人,別以爲天下無人治得了你,姑娘不才,亦不見得會怕你!”

說着頓了一下,繼續說道:“看你這般目中無人,老氣橫秋的樣子,當然不是沒有名姓的人物,何妨把名字說出來,再打不遲。”

那老嫗聞言,陡地一陣狂笑,聲若夜梟悽鳴,吵吵咳咳難聞,隨即厲聲回答道:“有種有種,天下還有人敢問姓名,罷了罷了,沒想到二十年不出風塵,世界就變了,好!今天再特別破例到底,我不信人們記憶那麼壞,幾十年歲月竟把老孃給淡

忘了!哼!等着吧!不出一年我要你們回憶過去。”

最後這幾句話說得非常細弱,好象是專說給她聽的。

陸玉華只見她嘴脣一動,並不知道她說的是什麼。不過從那凝眸表情,不難想出她正沉思於往昔回憶之中,一會這老嫗又繼續說道;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誰,說出來你年紀懂得什麼?看來你那臭師傅還有可取之處,依照遵守着昔年可取的約束,既然你一定要知道之後才肯將捲風帶法使出,那麼老孃就告訴你,我的名字連我都忘了,記得江湖上人物曾起我一個名字叫……

說道這裡停了下來,似乎尚考慮應不應該將那令人聞名喪膽的話告訴她,老嫗考慮了片刻,緩緩地向陸玉華問道:

“你要知道四十年前江湖道上出現一個女俠不?那人嫉惡如仇,手段毒辣,不出幾年就被人起了一個難聽的綽號叫‘毒刺玫瑰’……”

月裡嫦娥一聽到對方竟是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毒刺玫瑰”,不禁退後一步,“啊”地驚叫一聲,驚慄地望着毒刺玫瑰,豈不令人可怖?

三四十年前,江湖黑白兩道上的人,只要聽到“毒刺玫瑰”,莫不退避三舍,她不但生得美麗動人,武功更是詭異莫測,手段毒辣,心狠手黑,談笑殺人。

二十年前巧盜綠林異寶“黑風竹笛”,因而離開塵世隱避黃山洞,兩年苦修苦練,由於她天姿異稟,聰慧過人,竟從“黑風竹笛”表皮刻劃六回文中,參悟出一套奇異笛法及“懾魂曲”來,這無異如猛虎添翼,更增加了她的狂妄與高傲。

二次重人江湖後,竟造成了武林一次空前可怕的浩劫與殘忍殺虐,由此便更加激起武林黑白兩道成名人物的不齒與氣憤,大家聯合起來,圍截搜捕她,才使這位殺人不眨眼的毒刺玫瑰,無法立足江湖,遠遁邊荒與世隔絕。

毒刺玫瑰瞥見陸玉華驚恐的樣子,不禁得意得一陣狂笑,隨即冷冷喝道;“丫頭你還懂得害怕,難得難得,老孃話非談完,現在你不會再不打了吧!”

陸玉華卻從內心裡對這位毒刺玫瑰凜懼不已,但見她脣牙一咬,臉露毅色,堅決的答道:“毒刺玫瑰不要狂妄過甚,別人怕你,我陸玉華眼中根本就沒有你這號人物,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話落帶出,捲風帶一擡,“孔雀振翼”,挾呼呼破空之聲,向毒刺玫瑰攬腰卷掃而出,毒刺玫瑰聞聲知警,雙肩輕動,肥腫身軀已橫移開兩步,“咦”的一聲,揚口阻止陸玉華道:“且慢!先說你叫什麼名了?”

陸玉華一帶掃空,正想揚帶再攻,忽聽毒刺玫瑰這一問,不由愣一下,厲聲喝道:“什麼!你怕不成?告訴你,姑娘就是江湖人稱‘月裡嫦娥’陸玉華,你待如何?”

陸玉華真以爲對方懾於她的俠名,不敢再打,因此她在說自己的俠號與名子時,聲音特別響亮,其用意不外乎對方早些罷手,好繼續尋找梅花神劍王堯弦。

其實她想錯了,別談月裡嫦娥陸玉華是新近纔出道的雛兒,就是名震天下的宇內三奇之流,亦不打動毒玫瑰的心。

毒刺玫瑰聽了陸玉華的話,喜色掠過臉孔,不禁生喜得呵呵大笑,自言自語道:“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天下雖大,人生何處不相逢,哈哈……嘿嘿……”毒刺玫瑰善於談笑殺人,她笑到得意之處那聲音尖峻得使人發抖,全身起雞毛皮,令人好不難受,陸玉華只感到一股涼氣,直貫脊柱,預感着這種笑聲不是吉兆,現在她一瞥毒刺玫瑰果然名不虛傳,但見毒刺玫瑰雙肩倒豎,脣掛邪笑,殺氣佈滿臉孔,變得可怖。

陸玉華乍見之下,心驚肉抖,猛聚全身勁氣,暗暗戒備着,毒刺玫瑰果然名不虛傳,但見毒刺玫瑰一連串的嘿嘿狂笑,雙目進出兩道懾人心魂的邪光,一步步向陸玉華移近,嘴裡還說道:“老孃不告訴你,量你不知原因,好在今天任你插翅亦難逃老孃掌握,告訴你又何妨,嘿嘿……嘿嘿嘿嘿……”

那種狂妄之態,就好象陸玉華已成刀上肉,宰割由她似的,於是繼續說道:“姓陸的丫頭,你可知道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老孃十幾年來有一件事,始終耿耿於懷的莫大心事就是爲了陸玉華你這唯一的遺孽,蒼天有眼,竟讓我見到你,嘿嘿……哈哈……我可以高枕無憂啦!”

陸玉華乍聽此語,猛吃一驚,一個念頭,可怕的念頭,宛如閃電掠入她的腦海:“敢情我父母死了,且死在這個毒刺玫瑰老魔婦之手?師父怎麼不曾提起,這是真的?不,不會的,我雙親一定尚存人間,不可能!絕不可能的啊!”

毒刺玫瑰看到陸玉華這種滿臉疑色,已看透她的猜疑,冷笑道:“丫頭,爲人子女,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殺了你家五口人,難道你不想報仇?來啊!不孝的孩子,仇人就在面前,你怎麼不將埋首苦學全部施出。”

這一嚷,陸玉華再笨也知道這個毒刺玫瑰正是自己的殺父殺母仇人,這樣說陸家真的完全亡於此魔手?陸玉華頭暈目弦,氣個嬌軀幌幌搖搖,斜斜欲倒,何時何地,所處何境再不堅強,陸家深仇大恨由誰報?不能倒!陸玉華,這不正是你手刃親仇,爲江湖除害的大好機會,會成的,你的功力足可勝她,堅強啊!堅強!

陸玉華果然欲倒的身子硬直起來,這時她滿掛淚珠,咬牙切齒,堅毅之色揭露粉臉,噴火的怒目,像把抻劍似的,直欲刺穿毒刺玫瑰的心胸。

這是正義的利劍,憤怒的火焰,毒刺玫瑰擡頭一瞥,不禁一愣,到底作賊心虛,愧疚地將邪目移開,不敢正對着陸玉華雙目射出的光芒。

這不正是“邪不侵正”的最好例證嗎?

毒刺玫瑰的目光剛剛移開,驀然,一聲怒叱,陸玉華形如拼命,綵帶盤空卷舞,人如餓虎撲羊,以捲風帶夾呼呼之風向毒刺玫瑰四面八方卷襲而來。

“毒刺玫瑰妖婆拿命來!”

陸玉華這一先聲奪人,聲勢驚人,使技高心狠的毒刺玫瑰也不敢輕視,手中“黑風竹笛”向萬點帶影一掃,一招“劃一掃千”。

說來詭異絕倫,毒刺玫瑰這一探掃,看似輕鬆自如,但單隻這一揮,陸玉華萬鈞勁道及手中拋出的捲風帶,頓時如遇高牆,驀然一頓,即被迫回。

陸玉華這一驚非同小可,捲風帶雖然是軟兵器,但以陸玉華內功修爲,已遠達縛棍的地步,剛纔捲風帶一揮少說也有數百斤。豈知毒刺玫瑰手中那隻黑風竹笛輕輕一揮,便將數百斤勁力拔移,這怎不令陸玉華驚得全身汗直流!

話說如此,陸玉華豈肯就此罷休,父母深仇,如海深,似天高,就是拼到最後一口氣,也是在所不惜的。

只見陸玉華捲風帶被迫回之後,微怔一下,猛地右腕貫勁,運帶反撲,凌空頓帶曲打回去,捲風帶似如離弦之矢,“驀”地一聲暴響,向毒刺玫瑰喉嚨射至。

毒刺玫瑰見帶微微哼哼數聲,見帶尾快臨咽喉的剎那,後腿曲彎,偏頭一避,手中黑風笛猛往捲風帶一扣打,直抵的綵帶截腰被阻,帶尾聲地反曲繞着竹笛纏來。

及至陸玉華髮現這時已晚,捲風帶已經與黑風竹笛纏在一起,不由“啊”的驚叫:“糟啦!”

這時只聽毒刺玫瑰得意的狂笑,那聲音宛如喪鐘,一陣陣進入陸玉華的耳朵,頓時一種面臨死亡的絕望,涌襲陸玉華胸海。

毒刺玫瑰說:“丫頭,放下捲風帶吧!倔強的頑抗,只有促使你的死亡,哈哈!多年來心願已了,從此真可高枕無憂,逍遙半輩,嘿嘿……陸家又有誰向我尋仇?陸玉華呀!你父親陸作雲害得老孃太苦了,這難道不是你應得的報應?哈哈……哈哈……”

陸玉華乍聞毒刺玫瑰妄意的狂態,心如刀割,萬念皆灰,毒刺玫瑰口中叫到“陸作雲”,不用猜必是陸玉華的父親無疑。

陸玉華活到今日,尚不知父母姓名,“陸作雲”三字聽入她的耳朵,一種親切感油然而生,驀然一種蒼老的聲音送進了她的耳裡:“兒呀!面對着陸家的大仇人,你猶豫什麼?”

這是幻覺,但在陸玉華此時心情處境,無疑是一種力量,只見陸玉華全身功力貫滿四肢,雙手緊握,雙腳生根般釘入深土,將天山神尼所授佛門至高內功“一心禪功”運布全身上下!臉露殺氣,右臂往後一拉。

毒刺玫瑰疏神得意的時候,猛被陸玉華一拉,身子自然地前外面傾一步,可是毒刺玫瑰的武功豈是等閒?剛纔只不過是樂而忘神,才讓陸玉華得逞。

當這時只見她手中黑風竹笛運勁上撥,力貫右腕,那根一尺半長的竹笛,宛如蒼松峙立,任陸玉華使出“一心禪功”依然無法拉動分毫。

好勝倔強的月裡嫦娥陸玉華,那曾受過這般恥辱,愈是如此愈是激起她爭勝的意志,兩人一拉一扯,約過了一盞茶的工夫,陸玉華已額頰香汗涌流,臉亦漸呈青白,而毒刺玫瑰仍然那麼鎮靜,嘴角冷笑更濃,勝利在握,無怪乎這老魔如此狂獗。

月裡嫦娥陸玉華這時候才知道要和這個老魔鬥力,就是三個陸玉華也不行,此時陸玉華放下捲風帶以她卓越的罕世輕功,脫出魔掌逃命總是可以的,但是父母深仇,教她怎肯逃走?

何況捲風帶又是天山神尼賴已成名的兵器,天山神尼賜贈與她,用意乃望憑此帶立萬世英名,與帶共存亡

尤其今日之敵,又是陸家血仇大敵,行遍天下都難碰頭,這種復仇大好機會,豈肯放棄?死,有何懼哉,家仇不報偷生於世,豈爲人子女所應所爲!

但是,事實擺在眼前,陸玉華已山窮水盡,已到無能爲力的地步,依照古訓:“留得青山在,豈怕無柴燒。”陸玉華應該留命待機再事報復血仇,纔是明智之舉。

陸玉華可沒這麼想,這時她反而更加鎮靜,不但沒有使她更陷惡境,反而使她思出一條妙計來。

只見她驀然開朗聲喝道:“毒魔,今日不殺你頭誓不爲人!”說着手用勁,猛拉捲風帶向右後,她怎麼能拉得動?這不是白費力氣,空嚇唬人嗎?

是的!這是她的假動作,但在毒刺玫瑰看來,以爲陸玉華正做困獸之鬥,身子往後傾退幾步,手中黑竹笛所彈的捲風帶鬆脫,脫出竹笛控制之外。

這些動作都是剎那間的事,陸玉華早已暗算有此一着,右腕剛鬆,立即踏一步,陡地迅如閃電般握住捲風帶,運勁一抖摟。

同時乘着毒刺玫瑰後傾,重心不穩定的機會,手中剛奪回來的捲風帶,一招“秋風掃落葉”,急若電光火石,猛如狂風撼樹,向毒刺玫瑰雙腿卷掃過去。

毒刺玫瑰重心剛穩,腳下突感帶風侵體,猛吃一驚,單足點地,人如巨鶴沖天,凌空掠起的肥胖身軀,倏然下頓,心中暗念“糟”!糟字剛落,整個身子如風車輪船,被陸玉華當綵帶般舞着。

毒刺玫瑰立感頭暈目眩,一種被俘的悲哀心理,使得這位一向獨斷兇殘的魔婦,“哇哇”大叫,同時只見她忙將竹笛湊進嘴,利用暈厥的剎那,用力一吹!

“嗚嗚嗚嗚”一連串單音,別看毒刺玫瑰已被陸玉華纏舞至快要暈厥狀態,這是她臨亡邊緣,最後掙扎的救命音響,笛音仍然響徹雲霄。

最後笛聲剛落,毒刺玫瑰全身突然癱瘓暈死過去。

陸玉華復仇的烈火已燃遍全身,一看毒刺玫瑰暈厥過去,不禁悲憤地念道:“爹孃!不孝華兒爲您報仇了!”。

她邊念着,那兩行熱淚,不由奪眶而出,一種目的已達的快念心情,在她臉上染成了一副剛毅之色。

這時,驀然四周傳來了急促的步履之聲,陸玉華心中暗暗一怔,想道:“糟,那獸羣又來了,這時不下手,要待何時。”

心念剛動,手中捲風帶一拋直,帶尾纏着毒刺政瑰,剎時象脫弦之矢,射向前面一丈處的大樹。

她這一拋射毒刺玫瑰全身癱瘓,業已無法抵抗的能力,只要身體一撞樹,那腦袋還不得頓時開花?

此時,毒刺玫瑰身子已近大樹前面一尺遠,陸玉華突然雙眸一閉,不忍目睹,這種殺人的方法還是第一次,雖然是殺父毀家的大仇家。

就在毒刺玫瑰身體快撞樹的一剎那,驀間,一聲震天的獸嘯,一條巨大的黑影,如閃電般斜斜躍縱飛出,只見一個起落,黑影已將毒刺玫瑰硬行接住,又是一聲歡愉的堅嗓門,黑影頓時消於無形。

這個變化實在唐突,太令人難於預料,陸玉華業以得手的仇敵,竟被如猩猩的傢伙所救,這一來複仇不僅不成,往後的煩惱不是愈增嗎?

陸玉華豈容毒刺玫瑰就此遁走,那嘯聲剛止,只見她雙足一蹬,人如飛燕凌空向嘯聲追去,這時月裡嫦娥那裡顧得許多,她心裡除了報仇的慾望在激烈的燃燒外,其餘的她還能想到什麼呢?

失望的陸玉華,一入林中,四周頓時空蕩蕩的,除少少落葉外,毒刺玫瑰及剛纔那羣猩猩的影子,剎時間無影無蹤。

陸玉華並不灰心。她想,這一突變,其中定有文章,毒刺玫瑰和剛纔所見的巨猩猩的影子剎時間已蹤跡不見,顯而易見卓越的輕功,一定在附近掩藏起來,不然這附近可能就是毒刺玫瑰的居處。

月裡嫦娥陸玉華能在心情極度紊亂之時,很快下了這判斷,可見她天資的異稟與聰慧,不錯,這“望星峰”正是毒刺玫瑰的隱居。

當年毒刺玫瑰年輕時,面貌相當美麗,武功更是高絕出衆,若不是她心狠手黑,好殺成癖,還不是江湖雄豪傑所傾心追求的對象?

有一年,毒刺玫瑰路過湖北大洪山,正遇上陸玉華父親陸作雲,當時江湖上一提起“翻雲手”陸作雲的名兒,無人不豎起大姆指說好,人的名兒,樹的影,毒刺玫瑰慕名起邪念,自出道就尋找翻雲手一決雄雌。

這當時不僅僅爲的是陸作雲的好武功,而是她的人如潘女在世,子都復生。

在毒刺玫瑰來說,真叫皇天不負有心人,竟在大洪山巧遇翻雲手陸作雲,不僅可慰相思之苦,同時亦可一決雄雌,看他是否名不虛傳。

但以陸作雲來說,這一巧遇乃是蒼天嫉妒才能的安排,不但給陸作雲帶來不幸,更甚陸家由此一遇,而臻致全家遭毀。

要不是毒刺玫瑰乍見陸作雲是那般英俊豪傑之後,竟打消了原先的意念,一改往常態,變得非常溫柔體貼,仁慈的連跺死一隻螞蟻都不忍一般。這一來果然換得了翻雲手陸作雲的好感。

但是狐狸尾巴,隨時都會露出來。時間一久,毒刺玫瑰惡名便傳進陸作雲的耳朵裡。

起先陸作雲對這些傳聞,一概不信,別人惡意中傷,反而對毒刺玫瑰抱冤枉,無形中兩人情感更爲融洽,已至如謬似漆之地步。

後來,在一次偶然的械鬥中,毒刺玫瑰殘忍毒辣的天性終於流露出來,雖經陸作雲一再勸阻,但仍然無法收拾她發狂的殘殺。

翻雲手陸作雲這一氣,毀劍遠走,痛苦之餘竟從此棄武作農,隱居於四川省蒼溪內,後來娶妻武氏,婚後生下兩子二女,陸玉華是最小的女孩。

毒刺玫瑰一見陸作雲毀劍走遠,頓時如喪考妣,當下立即跟蹤陸作雲,但是以翻雲手陸作雲的絕頂輕身術,毒刺玫瑰豈能望其項背?沒出幾裡就失了陸作雲的蹤。這時毒刺玫瑰悔恨痛哭,但怎能挽回已成的事實?

陸作雲已去,他倆不平凡的感情亦隨春水流去,隨着跟來的是毒刺玫瑰由失望而生怨恨的報復行爲,故有殘殺陸家五口的事件。

月裡嫦娥陸玉華,週歲那年,毒刺玫瑰終於踏遍天下跟蹤到來,這時陸作雲呢,十幾年棄武,武功全廢,而毒刺玫瑰的武功已更進一層,與往昔已不可同日而語。當時的陸作雲自然不是毒刺玫瑰的對手,陸妻武氏更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瘦弱婦女,毒刺玫瑰一到,不不是刀落頭墮,只有片刻工夫,陸家六口除了乳母抱了的陸玉華免遭劫外,其餘全做了毒刺玫瑰的刀下亡鬼,這太不公平了,太殘忍了,蒼天何忍心至此?

毒刺玫瑰殺人放火後,氣怒稍平,始發現少了一人,乃到處尋陸作雲僅存的小女陸玉華,這時蒼天似乎有意安排日後江湖的一番殺劫,故陸玉華被奶母抱着從鄰家逃出。

趁陸家大火衝起時,機警的奶母張媽預感到情勢不妙,終於深藏不出,這一來才能保住陸家的命根,亦因此才能使陸玉華上天山學藝。

閒話少說言歸正傳,陸玉華追失了毒刺玫瑰之後,心裡的難過可想而知,只空一聲清亮的嘯叫,腳下用勁,展開“陸地輕功飛行術”,繞着這片樹林疾走,雙目宛如蒼鷹搜食,連一草一木也不輕易放過。

因爲她深信自己的判斷,知道毒刺玫瑰的窩巢必定在這“望星峰”附近。

結果不但無法尋出毒刺玫瑰的巢,反而將黃龍寨的勁敵引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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