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認

蕭謹言是魏祁的幕僚, 在大魏名不見經傳,除了魏祁身邊的人, 並沒有太多人將他放在心上, 他因此也並沒有什麼響亮的名聲。

此次魏國派他來做使臣,周國衆人先前還曾暗地裡嘲笑過, 說大魏無人, 派了個黃口小兒過來。

誰知這黃口小兒竟然如此刁鑽,先是讓他們一衆人等在城門口冒着寒風等了半個時辰, 後又明目張膽的演了一出讓他們無法反駁的戲,現在更是直把矛頭指向世子和二郎君。

該說他是藝高人膽大, 還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衆人的視線都落在了他身上, 周昊更是眸光陰冷, 面寒如鐵,脣邊的笑僵在了臉上。

“蕭大人說笑了,我與二弟乃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 怎麼會做出這種兄弟鬩牆的事呢?”

“再說了,就算是用二弟的名義對魏世子動手, 於周魏兩國的關係亦是不利,對我而言又有什麼好處呢?”

蕭謹言聳了聳肩:“那誰知道呢?我們世子夫人說了,周世子向來喜歡劍走偏鋒, 做些與尋常人不一樣的事。蕭某無能,揣度不出周世子的心思,所以也只是胡亂猜測一句罷了。”

一副我隨便說說你別當真,但我確實覺得有這個可能的樣子。

末了又好像想起什麼, 加了一句:“對了,聽說您先前手上出了什麼問題,廣邀天下名醫爲您診治,我們世子夫人讓我問候您一句,您的手好點兒沒?”

一句話說完,周昊攏在袖子裡的手捏得咯吱作響,強忍住心頭的怒意纔沒有衝上去殺了他。

別人不知道,珍月還能不知道他的手爲什麼會出問題嗎!

然而這件事卻不能拿到檯面上來說。

當初他派去的都是死士,能殺了珍月就殺,殺不掉就挑撥一番之後自裁,絕不會做出拖累周國的事。

珍月就是知道這一點,所以才把馬鈺放了回來,不然即便留着他也沒什麼用。

就算馬鈺當着一衆魏國人的面承認了他是專門來殺珍月的,也不會幫着魏國指認周國。

到時候周國死不承認,魏國總不能憑着幾個死人的屍體就對周國發兵吧?

若是如此,他們還可以說是魏國故意殺了周國人之後尋釁滋事呢。

所以還不如把馬鈺放回來,讓他順便把那塊兒沾了毒的玉佩也帶回來,黑他這個主子一把。

周昊就算被黑了,也不能指責珍月,反倒要壓下不提,還殺了馬鈺,不然就等於承認了這件事是他做的。

而珍月當初寫的那封威脅信也沒有署名,甚至不是自己親筆,周昊就算明知是被她黑了,也沒有證據。

就像她也明知是誰派人去刺殺她的,但也沒有訴之於口。

一句話,都是因爲沒有證據。

現在蕭謹言又忽然提起此事,嘲諷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周昊只覺得右手彷彿又開始發癢,之前中毒的感覺似乎又回來了。

偏偏他還什麼都不能說,只能咬着牙回了一句:“多謝公主關心,已經沒事了。”

“是嗎?那就好。”

蕭謹言嘴上這麼說着,面上卻是一副感到可惜的樣子,讓人恨得牙癢癢。

周王剛剛主要在聽他說,手中國書只大概掃了一眼,此時逐字逐句看完,看到最後卻忽然笑了起來。

殿中人不明所以,紛紛看了過去。

周王卻把國書往桌上一扔,道:“蕭大人,這國書真是魏王寫的嗎?你莫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吧?”

蕭謹言正色道:“自然是真的,蕭某就算膽大包天,也做不出僞造國書之事來。”

“哦?”

周王指尖兒在國書上輕點。

“那這麼說,是魏王在開玩笑了?”

“竟然說我周國燒了他一座山,讓我們賠他十座?”

話音落,殿中頓時喧鬧起來。

“什麼?”

“賠十座山?”

短暫的議論聲後亦是一陣此起披伏的笑聲,彷彿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這真的是魏王親筆所書的國書嗎?”

“真的假的?”

顯然都把這當成是一件極其可笑的事,嘲諷之聲不斷。

十座山不僅僅意味着十座山,更意味着大周的國土以及城池。

因爲被燒燬了一座山,便要讓他們大周拱手相讓十座?

真是聞所未聞!

誰會答應這種無理的要求!

蕭謹言卻面色如常,在這譏笑聲中不卑不亢的再次開口。

“要這十座山不僅僅是因爲周國無故燒了我大魏一座山,更是因爲你們的人毫無緣由的先行挑釁,刺殺我國世子。”

“這不僅是對於被燒燬的那座山的賠償,更是對於傷害了我國世子的賠償。”

“這次若不是我們世子走運,只怕就要死在南泉山上了,貴國難道不該做出相應的補償嗎?”

周王嗤笑一聲,如同哄騙無知小兒般對他道:“那你看這樣行不行?我讓人給貴國世子送去黃金萬兩,絹帛百匹,另珠寶字畫兩箱,聊以慰問,你說可好?”

言中也不提是賠償,只說是身爲友邦慰問一下魏祁的傷勢。

蕭謹言卻繃着臉道:“周王說笑了,聽聞當初貴國世子爲了治好自己的手尚且花了三萬兩黃金延請名醫,難道我國世子的性命在您眼裡就只值區區萬兩嗎?”

“何況下官離宮前,我王一再叮囑,世子乃是他與夫人的至寶,絕非金銀珠寶這些外物可以比擬的。”

“周王若是不想賠償這十座城池也可以,只需將罪魁禍首交與我們,我們自不會再追究此事。”

罪魁禍首指的自然是周妟。

可週妟就算再怎麼不成器,也是周王的親生兒子,他怎麼可能把自己的兒子送出去?那不就等於是像當初對大燕低頭一樣對魏國低頭?

當初大燕是國力強盛壓的他們沒有辦法,魏國可沒有這個本事!

周王冷笑一聲,叱道:“蕭大人莫要得寸進尺。此事尚未有定論,那宋莽等人究竟是誰派去的,又爲何要誣陷我兒還未可知。”

“本王願意贈些金銀給魏世子也是看在兩國情誼的份兒上,蕭大人若是不知好歹,那就別怪本王不客氣了!”

蕭謹言眸光一凝,道:“這麼說,周王是不承認這件事是貴國週二郎做的了?”

“沒有證據的事,本王爲什麼要承認。”

周王冷言道。

蕭謹言鼻間發出一聲輕哼,拱了拱手:“既然如此,那便沒什麼好說的了,下官告辭!”

說完竟甩袖而去,片刻也不打算停留的樣子。

“站住。”

周王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蕭謹言停下腳步,沒有回頭。

“怎麼?周王是打算斬殺來使嗎?”

周王嗤笑一聲:“蕭大人可以走,但宋莽要留下。他畢竟是周國人,貴國雖然審問過了,但我們還沒有審。”

蕭謹言似乎猶豫了片刻,但看了看門口手持□□的護衛,最終點了點頭:“好。”

之後便大步離去了。

周王在他身後露出一抹不屑的笑意,將那國書往地上一掃:“黃口小兒!”

…………………………

半個時辰後,魏國使臣的車馬便駛離了周京,可謂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宋莽被人交給了周國人,但或許是之前受了刑,交給他們的時候是昏迷的。

周王命人將他關在了牢裡,只等他醒來嚴加審問,弄清楚在魏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是不是真的是周妟指使他們去的,又或者其中另有隱情。

但等了三日,宋莽不僅沒醒,還死了,他再想問什麼都問不出來了。

刑部的人說並未有人動過宋莽,懷疑宋莽是之前就被魏國人動了手腳,問要不要將魏國使臣抓回來。

周王沉着臉將手中摺子往桌上一扔:“兩國交戰不斬來使沒聽過嗎?”

“何況如今我們還沒有正式開戰,抓他們回來做什麼?給魏國找理由對我周國發兵嗎?”

刑部官員道聲“下官知錯”,訕訕地退了下去。

另一邊,確定身後沒有追兵的蕭謹言一行人鬆了口氣:“還好活着出來了。”

陳剛亦是拍了拍胸口,順便揉了揉自己的臉。

“還好不用一直扮那宋莽,不然那麼多東西糊在臉上,沒幾天我這張臉只怕就要壞了。”

蕭謹言拍了拍他的肩,由衷地道:“辛苦了。”

陳剛咧嘴一笑:“公主答應多給我三十片金葉子,再辛苦也值得。”

三十片……金葉子……

他跟着世子這麼些年也沒有這樣的待遇。

“要不……你也教教我口技和易容吧?”

蕭謹言湊過去道。

陳剛立刻戒備地看着他:“幹嗎?搶我飯碗啊?休想!”

說完還從他身邊挪開了一點兒,生怕他偷師的樣子。

蕭謹言擡頭望了望天,輕嘆一聲,覺得回去是時候跟世子提一提漲俸祿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