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見

穆家軍抓到周妟之後並未在原地停留, 將他堵上嘴蒙上眼塞進一架馬車裡,之後就飛快的駛離了原地, 免得得到信得周國人又追過來, 把人救走。

一千人的隊伍步伐整齊動作迅速的退回到了魏國境內,雖然一個個面上看上去狼狽, 但精神卻都十分振奮, 絲毫沒有打了敗仗吃了虧的樣子。

另外兩千人馬將周妟帶來追擊他們的周兵盡數剿滅,也很快退了回去, 到了事先約定好的地方與他們會合。

兩廂人馬再次合二爲一,向鰩水關進發。

得到消息的魏祁已經在城門上站了整整半日, 遠遠看到楚瑤的馬車被長長的隊伍擁簇着向這邊駛來, 立刻轉身下了城牆, 命人打開城門,親自出城相迎。

青青掀開車簾探出腦袋看了一眼,又飛快的把頭縮了回去, 對楚瑤笑道:“公主,世子親自迎出來了。”

楚瑤嗯了一聲, 仍舊靠在車中閉目休憩,並沒有出去的意思。

直到馬車進了城,城中迎接她的鑼鼓聲響起, 鰩水關諸將領及官員均已位列道路兩旁,她這才睜開眼,起身向馬車下走去。

魏祁始終站在車邊,一顆心跳如擂鼓, 若非有周圍的鼓樂聲遮掩,他覺得自己的心跳聲一定能讓旁人聽去。

馬車的簾子掀開,青青率先走了下來。

轉身要回去攙扶楚瑤時,卻被魏祁擠到一邊。

她笑着躬身退到一旁,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彷彿已經習以爲常不以爲怪的樣子。

楚瑤走出車門,就見一男子對自己伸出了手,手指修長,帶着她熟悉的薄薄的繭子。

順着那隻手臂向上望去,便是數月不見的熟悉面孔。

戰場的刀鋒和邊關的寒冷似乎讓他的輪廓更銳利幾分,但脣角的笑和見到她時眼中陡然迸發的光卻還是原來的樣子。

仍舊是那個傻子。

楚瑤亦是笑了笑,前些日子心頭憋着的悶氣在這一瞬間似乎消散無蹤,纖臂微擡,將自己的柔荑放入了他溫熱的掌心。

魏祁生怕她還在生氣,不肯讓他扶她下車,直到那隻柔軟的玉手終於放到了自己手裡,心中才狠狠地鬆了口氣,同時脣邊笑意更盛,一手扶着她,一手搭在她的腰間,將她半抱着從車上扶了下來。

這動作太親密,有一瞬兩人幾乎臉貼着臉。

魏祁喉頭一陣乾澀,趁着旁人不注意啞聲喚了一聲:“綿綿。”

女子卻沒理他,若無其事的下了車,離開他身邊時搭在他肩頭的手不着痕跡擰了一下。

冬日裡穿得厚,這一下擰的不疼,卻讓魏祁覺得很癢,喉嚨好像更幹了,拉着她的手沒捨得放開。

楚瑤掙了一下,沒掙開,轉頭看向他,示意他鬆手。

他卻紅着耳根看向別處,就是不肯鬆。

楚瑤無奈,也不便在人前下他的臉,只能任由他拉着,向衆人走去。

直到此時,衆人才看清這個一生榮寵,在大燕貴爲公主,來到大魏後又被魏氏王族捧在手心兒裡的女人長什麼樣。

美。

這是所有人的第一反應。

天下美人何其多,但衆口難調,總有人喜歡不一樣的美人兒。

可不管他們喜歡什麼樣的,面對這樣一張臉,沒人能挑出任何一點不好,彷彿這已是上蒼最完美的傑作,沒有任何需要再修改的地方。

這種美不止是容貌上的,更是這女子周身上下的氣質

舉手投足間的從容不迫,一言一行間泰然自若甚至帶着幾分漫不經心的強大氣勢,明明看上去溫和可親,卻偏偏又讓人不敢逼視。

衆人匆匆一瞥便低下頭去不敢再看,一是失禮,二是世子那副咧着嘴傻笑的樣子真是……

不忍直視!

楚瑤示意鼓樂稍停,讓人將後面馬車中的周妟帶了出來。

周妟眼睛仍被蒙着,什麼都看不見,只聽到一個很好聽的女子聲音說了句“這是周王次子週二郎君”,之後周圍便陡然響起了一陣歡呼聲,喧騰的帶着戰場上男兒們特有的熱血的呼聲彷彿衝破雲霄。

無需多問週二也知道,他一定是被帶到魏國境內了!帶到魏軍之中了!

他扭着身子嗚咽着掙扎起來,口中的布塞得太緊,讓他只能發出一陣含糊不清的聲音。

身後的人沒過多久又把他帶了下去,身邊漸漸安靜下來,他知道自己被當做戰利品一般在衆人面前炫耀過了,之後就要被關起來了。

可關起來之後呢?

是殺了他還是用他向周國索要贖金?

周妟心中只希望是後者,希望父親能念在父子之情把他救回去。

他膽戰心驚的被人關到了一處牢房裡,眼睛上的黑布被扯下來時,半晌都沒能看清眼前景象。

直到適應了周圍的光亮,才發現自己是被關在一處地牢裡。

地牢裡不止他一個人,對面的牢房裡有幾人半死不活的躺着,渾身上下就沒幾處好地方,可見是受了許多刑罰。

周妟瑟縮着往後躲了躲,想要離他們遠一點兒。

下一刻卻又似乎發現了什麼,忽然上前。

這是……

是……

“王福,李玉?你們……你們不是死了嗎”

對面牢房裡不是別人,正是他派去刺殺楚瑤的那些刺客中的幾個。

其中有人聽到動靜艱難地擡起了頭,見到他之後陡然睜大了雙眼。

二郎君……

二郎君!

他猛地起身想要撲過來,但被打廢的雙腿讓他立刻又跌了回去,只能伸着手對對面的人發出一陣嗚嚕嗚嚕的聲音。

周妟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是被人毒啞了,說不出話。

如果是留着他們想要探聽出什麼有用的消息,那麼就絕對不會用這種方法。

如果用了這種方法,就說明能從他嘴裡打聽到的已經都打聽到了,或者根本就沒想從他口中探聽出什麼。

可若是這樣……那還留着他們做什麼呢

又爲什麼大老遠的把他們從魏京送到這裡來呢?

周妟打了個冷戰,沒由來的想起在宮中時大哥在他耳邊說過的話。

“珍月這丫頭心眼兒小的很,之前攻下鰩水關拿下十座山,是因爲你讓人燒燬了她一座山。可你要殺她這事兒……可還沒完呢。”

“快去吧,珍月她等着你呢……”

快去鰩水關送死吧,她等你多時了……

周妟心頭一顫,兩腿一軟,鬆開牢門跌坐在了地上。

這個女人果然小心眼兒得很!她真的等着他呢!留着這些人就是爲了等他呢!

只殺了這些聽命行事的下人有什麼用?要湊齊主謀一起處置才痛快啊!

讓你來看看這些被抓到的人都是什麼下場,看看你若殺不了我我又將會怎樣折磨你。

後悔吧,痛哭吧,當初爲什麼要因爲與別人的意氣之爭就遷怒於無辜的人,爲什麼爲了證明自己的實力就拿別人的性命當做兒戲。

你當初怎麼輕視他人的性命,如今別人就怎麼輕視你。

周妟倒在地上瑟瑟發抖,心中無比後悔不該招惹了這個煞神,平白惹來這一場災禍。

他這樣在地上縮了沒多久,就聽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

尋聲望去,只見一個衣着華貴的年輕女子與一身量頎長的少年相伴而來。

女子走到牢門前停了下來,站在原地居高臨下的看着他,容貌明豔動人,仿若暗夜中的一顆明珠,讓人一眼望去便挪不開視線。

好美……

即便是在這般境況之下,周妟一時間也看癡了,心中下意識的冒出這兩個字。

直到女子紅脣輕啓,輕慢的吐出幾個字:“週二郎君。”

這聲音……

是剛剛在外面當衆說出他身份的女子!

是她!

珍月公主!

剛剛的癡迷瞬間變成了恐懼,周妟身子一抖,下意識地往後縮了一下。

“你……你是珍月!”

他顫聲道。

楚瑤點了點頭:“是啊。”

目光柔和看向他的表情沒有絲毫憤怒,彷彿根本不知道他曾經派人殺過她。

又或者……根本不在乎。

因爲已經把他當做一個死物。

貌美的女人在周妟眼裡變成了張着血盆大口的妖物,只見這妖物如同毒蛇一般吐着信子問他:“週二郎君知道我爲何沒有直接殺了你,而是把你帶到這裡來嗎”

周妟猛地搖頭:不,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楚瑤輕笑,淡淡道:“一是想看看要殺我的人到底長什麼樣,二是讓週二郎君知道,殺了你的人長什麼樣。”

“這樣即便你將來化爲厲鬼想要□□,也不至於找錯了人。”

“畢竟我與你不同,向來主張冤有頭債有主,不喜歡因爲自己而連累了別人。”

說來說去還是怪他因爲與周昊的爭執就派人刺殺她。

果然是個小心眼兒!

早知如此,他說什麼也不會對她動手!

周妟欲哭無淚,只能不停地求她放過他,說他是周王的嫡子,他們可以用他與周國談條件,周王一定會答應的。

他撲在了牢門邊上,手用力的向前伸着,再往前一點兒就能碰到楚瑤的裙角。

魏祁皺眉將楚瑤拉到自己身後,低聲道:“回去吧,這裡又髒又亂的,別悶着你了。”

楚瑤之前沒跟他說她要過來,他也沒來得及讓人提前將這裡收拾一下,地牢裡的陰暗潮溼可想而知。

該說的已經說完,楚瑤嗯了一聲,便與他攜手離開了,只餘周妟仍舊在身後不停地呼喊。

…………………………

走出地牢後魏祁心頭雀躍,拉着楚瑤便準備帶她去自己早已經準備好的宅子。

結果楚瑤上了馬車之後卻讓人向另一個方向駛去,說是已經讓人提前準備好了住處。

魏祁楞了一下,趕忙道:“我準備的那處比較好,綿綿你去了就知道了。”

楚瑤斜睨了他一眼:“怎麼好”

“有……”

說了這麼一個字之後卻又頓住,耳根漸漸開始發紅,最後連脖子都染上了一抹緋色。

“有什麼”

楚瑤笑問,彷彿一眼看穿了他。

魏祁漲紅着臉,拉着她的手出了一層汗。

有……有溫泉。

可是這麼幾個簡單平常的字,他此時卻怎麼也說不來,最後只喃喃一句:“反正……反正很好就是了。真的,你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