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位

自從周國大旱之後, 魏國便在對周的戰事上佔盡天時地利人和,可謂無往不利所向披靡。

楚國作爲魏國的盟國, 也趁着周國疲於應付燕魏兩國時趁虛而入, 藉此機會佔了不小的便宜。

再加上楚瑤讓穆成從寧安寨調集了一萬兵馬助他們行事,楚國更是一帆風順地奪下了周國幾座城池。

楚瑤在楚國仍舊安插有不少眼線, 那邊發生了什麼事她雖因距離問題不能第一時間知道, 但只要是大事必然瞞不過她。

這日,楚國那邊又有一封信寄來, 她以爲是像往常一般介紹一下楚國近來的戰況,但是打開之後, 上面的內容卻讓她臉色頓時變得慘白。

“楚滔逼宮, 君上已死。夫人暫時安全, 但被楚滔困於宮內不得出。現楚滔已持假造禪位詔書自立爲王,吾等寡不敵衆,恐強行闖宮反倒於夫人安危不利, 故不敢輕舉妄動,還請公主示下。”

楚瑤心口一抽, 身子一晃幾乎要歪倒過去。

魏祁忙一把將她扶住,擔憂地問道:“綿綿,你怎麼了?”

楚瑤沒有說話, 只是轉瞬間便紅了眼眶,將自己手中的信遞給了他。

魏祁匆匆掃過,亦是面色大變,扶着楚瑤的手卻越發收緊。

“你彆着急, 我現在就派人去打聽一下到底怎麼回事,讓人想辦法把岳母救出來。”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楚瑤的手指緊緊摳在魏祁的手背上,留下了幾道血痕。

“這封信是半個月前發出來的,就算我們現在派人過去,最快也要二十來天才能趕到,加起來就是一個多月了……”

一個多月……怎麼來得及啊!

大顆大顆的淚珠從她眼裡涌了出來,她彷彿聽到魏祁在她耳邊說着什麼,但那聲音忽遠忽近,她怎麼都聽不清。

直到肩膀都被人捏痛了,她才終於稍稍回過了神,看到魏祁指着那封信焦急對她說着:“你看清楚啊!看清楚啊綿綿!”

“這上面寫着夫人暫時安全,只是被楚滔困於宮內不得出!”

“楚滔僞造詔書自立爲王,按理說岳母對他而言已經沒什麼用處了,但他殺了你父親卻沒有殺岳母,說明他還有所圖啊!”

“有所圖就不會輕易對岳母動手,還來得及!來得及啊綿綿!”

來得及……

來得及……

楚瑤顫抖着將那封信又接過來看了一遍,見上面果然寫着魏祁說的那幾句話。

與此同時,另一封信又被人匆匆送了進來,亦是從楚國寄來的。

“給我!”

不待下人上前,楚瑤便站起來衝過去一把將信抓了過來,顫抖着拆開。

信是孟無霜寫來的,內容與上一封無異,但最後多加了幾句。

“未能及時保護好夫人,父親與我均甚感慚愧。綿綿放心,我們一定想辦法將夫人救出來,你在魏國不要着急,切記徐徐圖之,莫要着了楚滔的道。”

他上次離開時已經稱呼楚瑤爲公主,這次信中又喚了她的乳名,可見是想安撫勸慰她,讓她冷靜下來,不要擔憂之下失了理智。

然而楚瑤看過信之後的確是冷靜了下來,但是一冷靜腦子就轉的飛快。

“父親已死,母親對楚滔而言應是無用,但他卻留下了她……”

“留下她,就是還想用她來達到什麼目的。”

“牽制孟氏一族,還有……我!”

對!還有她!不然孟表哥不會在心裡說讓她小心不要着了楚滔的道!

呼吸陡然一緊,楚瑤猛地轉頭看向青青:“收拾行裝,即刻前往楚國!”

“公主!”

“綿綿!”

魏祁一把抓住楚瑤的肩,將她再次強行轉向了自己。

“楚滔現在或許就等着你過去呢!你這樣不管不顧的跑了去豈不是正中他的下懷!”

“那我能怎麼辦?你要我怎麼辦!”

楚瑤忽然間嘶喊出聲,聲音尖銳的幾乎劃破了嗓子,紅着眼睛一把將他的手揮開。

“明知道他留着母親是爲了等我過去,我還要當做什麼都沒發生繼續待在這裡嗎?”

“那是我母親!是我母親!!”

她從來沒有大聲跟魏祁說過話,即便是當初關係不好的時候,也只是不大理會他,從未扯着嗓子跟他爭吵過。

魏祁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楚瑤,一時間愣住了,險些被她從身邊跑了出去。

然而眼看着楚瑤要邁過門檻的時候,他還是一把將她拉了回來,任憑他如何掙扎也不放手。

“你冷靜一點兒!冷靜一點兒啊綿綿!”

他大聲說着,可楚瑤根本聽不進去,瘋狂的掙扎着,揮動的手臂不停砸在他的身上臉上。

青青在旁不知該如何是好,忽然間見到魏祁臉上出現幾道血痕,嚇得驚呼一聲:“啊!血!”

這一聲讓魏祁與楚瑤同時停了下來,魏祁緊張的握住了楚瑤的手:“綿綿你沒事吧?是不是指甲劈了?疼不疼?”

他看着她指尖兒的血跡,滿臉擔憂。

楚瑤卻看着他臉上的血痕愣住了,旋即淚流滿面,趴在他懷裡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不疼啊,她一點兒也不疼啊,受傷的明明就不是她啊。

魏祁見過楚瑤哭,但從未見過她這般失聲痛哭。

據說當初他受傷暈厥的時候,楚瑤以爲他死了,也曾這樣失聲痛哭過,但當時魏祁神志不清,根本就不記得,醒來後甚至一度覺得大家是騙他的。

他印象裡的楚瑤向來是隱忍剋制的,就算是哭也不會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哭的這麼難看。

何況那時他們的關係還不似現在這般親密,他不覺得她真的會爲了他哭成那樣。

但現在他卻有些信了,最起碼他知道,原來他的綿綿傷心難過的時候,也會哭的像個孩子。

什麼剋制隱忍,都是情緒還沒達到崩潰的邊緣。

他因爲她的哭聲而感到心口一陣抽痛,不由跟着紅了眼眶,一邊輕輕拍撫着她一邊柔聲開口。

“楚滔既然留着岳母,就證明岳母對他而言還有用處,那他一時半會兒就不會對岳母出手。”

“何況你之前還派了一萬穆家軍幫助楚國一起攻打周國,這一萬兵馬現在也還留在楚國境內,楚滔肯定也會擔心他們因爲你而與楚國反目,到時候鬧起來就算不能將楚國如何,也夠他們喝一壺的。”

“何況一萬人的兵力對於楚國而言不算是個小數,我想他也不願意就這樣輕易放手。相比互爲仇敵,他肯定更希望寧安寨能繼續襄助楚國,畢竟寧安寨的兵馬可不止一萬。”

“所以我覺得,與其說是牽制孟氏,他更想牽制並掌控的人其實是你。”

“可若真是如此,那就證明他確實是爲了等你才留着岳母的。那麼你就更不該這樣急慌慌的跑去,不然岳母只會更加危險!”

扣留楚瑤肯定比扣留孟氏的用處更大,有了前者,他們又何須再繼續留着後者。

楚瑤的身子因爲哭泣而不斷髮抖,但哭聲終於還是在他的安撫下漸漸小了下來。

“那我現在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啊阿祁……”

她像個無助的孩子,再也沒有了平日的強勢和鎮定,只是靠在他懷裡流淚低語,尋求着他的幫助。

魏祁將她從懷中扶了起來,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水,道:“你若信我,現在就先好好地洗把臉休息一下,我去安排人給你收拾行李以備不時之需,等確定楚國的形勢之後再作安排,好嗎?”

楚瑤點點頭,在青青的攙扶下茫然無助的去淨房洗漱了。

魏祁看着她的背影,直至她消失在門前才轉過身,再次將楚國送來的兩封信看了一遍。

他敢肯定,楚滔此舉一定是爲了拿捏楚瑤。

孟氏一族在楚國雖也舉足輕重,但還不到能憑一族之力與楚氏王族抗衡的地步。

而楚瑤不僅手握寧安寨兵馬,更是他們魏國的世子夫人。

楚滔在賭,賭楚瑤不僅能影響寧安寨,更能影響他們魏國。

賭楚瑤並不像楚沅以爲的那樣與他們魏國面和心不和,而是頗受魏國看重,與他這個世子鶼鰈情深。

不巧的是,這一切真的被他賭中了,拿捏了楚瑤,就等於同時拿捏住了寧安寨和魏國。

而楚滔想要的,正是這樣。

“該死!”

魏祁暗罵一聲,緊緊握住了拳。

…………………………

早些時候,楚國。

柳氏在鳳棲宮中拉着孟氏的手,滿臉焦急地道:“夫人!快走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孟氏卻沒有動,坐在椅子上搖了搖頭:“我不走,你自己走吧,記得將我交給你的東西帶好。”

“夫人!”

柳氏急的直跺腳。

“您不走,我帶着那些東西逃出去了又有何用!只要您在楚滔手裡,公主行事勢必有所顧忌,到時就算有再多兵馬也沒用啊!”

孟氏嗯了一聲,喃喃低語:“你說的沒錯,我在這裡,綿綿總是有所顧忌。”

“所以,夫人,我們快走吧!”

孟氏卻仍舊搖頭:“我的綿綿,註定與尋常女子不同,是要成大事的。”

“可如今這世道,對女子頗多苛責。魏楚相爭,楚國必敗,屆時綿綿身爲我楚國外嫁之女,哪怕什麼都不做,也定會受人指摘。”

幫了魏國,世人會說她女生外嚮,不顧自己的母國。

幫了楚國,世人會說她不守婦德,出嫁了還只顧着孃家而不顧夫家。

哪邊都不幫,這兩種說法便都會冒出來,說什麼的都有。

“可是她爲什麼要被人戳着脊樑骨叱罵呢?她明明那麼乖,那麼聽話……”

柳氏紅了眼睛:“夫人,這世上有些人就是如此的,自己行着豺狼事,卻滿嘴仁義道德的要求別人。”

“這樣的人……跟他們是講不清道理的!”

“可是不該啊,”孟氏喃喃,“我的綿綿,不該受這樣的苦啊。”

她說着緩緩站了起來,視線投向窗外。

“我這一生,沒能爲綿綿做過什麼。當初攔不住她被送往大燕爲質,後來攔不住她被嫁往魏國聯姻。那如今……就讓我盡一盡做母親的責任,爲她擋住這些流言蜚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