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是在擔心什麼, 爲了你們，我連死都不怕。”豪言壯語一出，自己先懵了。夜止水是突然雙眼一亮, 以從沒見過的詫異眼神盯着我。我又羞又惱, 嘟囔, “夜止水！你把眼睛睜這麼大幹嘛, 我這可都是肺腑之言啊。終於逼我把這話說出來了, 你好樣的！”
“不是，我只是……”止水惘然失措，之後是失笑, “我可從來沒有想過，你會在乎我們。”
真是的, 這老實人又在吐話傷人。不過也沒關係, 如果不是這樣那就不是夜止水。他倒君子胸懷坦蕩蕩, 可憐了我們這些不君子的人。知道是知道他是如此但心裡難免還是不舒服生悶氣，繼續喝, “你這壞蛋！要是能不在乎，我就不會走了。要是能不在乎，我就不回來。你怎麼可以這樣，給你心肝你當狗肺，你到底知不知道, 要是你們受傷我也是會心痛的。你還要別人爲你擔心多少才足夠。”說着說着眼淚鼻涕又都不爭氣地跑出來。
就是這樣, 明白知道自己該去找魔龍王的, 可還是拿阿爾薩斯作藉口回來了, 明知道自己是放不下你們, 但還是千遍百遍地催眠自己說不是。抽泣哭泣，這臭止水還要氣我, “這一直把人心當狗肺的不就是你嗎？”
“你……”抹了眼淚睜眼正要罵，看到眼前止水遞給我的帕子罵不出口了。這湖水色帕子還真眼熟，想起來我曾經對這帕子所作的事，破涕爲笑，有點不好意思，問止水，“怎麼還留着。”
止水淺笑，從來沒妄想過他會這樣對我溫馨淺笑，“當然了，就知道你還會用得上的。你這愛哭鬼。你看看，這上面還有你的痕跡，洗也洗不掉了。”
沒錯，潔白的衣裳一旦沾染上墨汁就怎麼洗也還會有痕跡了。唏噓着接過帕子，一句“哈，我不客氣了。”又是故技重施，一陣斷斷續續讓人吐槽的聲音，不一會兒帕子上又全是我那噁心的膠狀物。我炫耀般再次在止水面前拉起。
止水又好氣又好笑，扭了臉，歪了嘴巴道，“還是一樣噁心，你這回可不要再把它粘我身上，隨便找個角落放着回頭我洗就是。”
“這東西你還真打算要啊。扔了吧。”隨手作扔狀，止水可一伸手，“別扔啊！”結果…………
角度不好，我的手和他的手都抓到那噁心的東西上了。
感覺到手上的異物感，欲哭無淚苦着一張臉，嘟嘴瞄他，最後兩個都笑了。可就在這笑的一刻，我看到了止水的猶豫止水的痛苦。這讓我有點無地自容，“我的出現是不是讓你很痛苦。”
話說到這，止水退縮一般不敢正眼望我。
“你不是都很老實麼？說出來呀。我已經再也不可能做回初來乍到時那個自私勢利的以期了。我已經沒有辦法把你們當作陌生人明知道你們會有危險也能坐視不理了。不帶這樣的，感化了我之後就把我拋棄，我會受不了的。”
“你要聽真話麼？”止水終是在我面前表現出從來沒有的軟弱。
我抓了抓衣服，點了點頭。
“那你可得做好傷心的準備。”
傷心的準備，我是隨時都準備着的，就是因爲害怕受到傷害所以才逃離。現在回來，當然這準備還會在。我只是在等待。
止水說話了，“我最近有種想法越來越強烈了。”
“那就是，要是我們從來沒有見面那就好了。要是我們沒有見面，就不會被你掀起溫瑞麗斯的傷口；要是我們沒有見面，我就還能堅信我那神聖的信仰；要是我們沒有見面……”
“你就不會失去面對黑暗的勇氣不用再爲要不要把我帶去靈宮而痛苦？”我現在充分能體會止水的心情。他是光明神的使者，自身更是有着嫉惡如仇的潔癖性格。我的出現無疑就是他最致命的存在。要說在村莊的時候他對我的看法有所動搖，在死者之城的時候他的信仰就已經崩潰。能支撐溫瑞麗斯最後倖存者的是什麼，就剩下信仰，而他對我的同情就是在否定自己破壞自己這唯一賴以堅強的精神支柱。我站起來了，鼻子酸得要死，含着淚要走開，“看來我還是不該回來，對不起。”
“以期，不要走。”止水一手把我拉住，“你沒有對不起我們，這不是你的錯，是我們對不起你。”
“沒關係，根本就沒有誰對不對得起誰的。你不要想……太多……”規勸的話語說着，止水冷不防再一次把我一擁入懷，抱得那麼悲痛，那麼深情，讓我都不忍心推開。就這樣楞着身子被抱着感受着止水內心那波濤洶涌的掙扎。我的本源很自覺地探進他內心，他也再沒有防備和抗拒。
夜止水，水司神家族的天之驕子，自小就受着良好的家族薰陶和教育。他從來是一個溫順聽話的孩子，學習時期有着一個自小一起成長的好朋友——麒嗣殘葉。那是來自樹之森木司神殿的孩子。殘葉是很要強的孩子，在止水的眼中他永遠是那麼優秀，那麼耀眼。當止水連水霧還不懂得發起來的時候，殘葉已經能召喚出參天大樹。殘葉無疑是樹之森最優秀的孩子，是止水最引以爲傲的朋友。童年還是十分愉快。
可是接下來，止水還小，記憶並不清晰，只知道祖父祖母相繼去世，接着向來體弱多病的母親也緊接着去世，眼見着家族不斷衰敗，家裡最後只剩下父親和父親的妹妹——鞠子。認清家族危機的止水開始不要老命地修煉，他希望自己能早日成爲像父親可以獨當一面的水術士。可還沒有等到那一天，可怕的事情就發生了。一直保持着良好關係的溫瑞麗斯和鄰近的利柏埃爾扯破了臉皮爆發了戰爭，原因居然是，止水的父親錯手把火司神也就是烈火的父親給殺了。接着利柏埃爾就由烈火的叔叔八頭司幽火當權。無論是在止水的記憶還是在烈火的記憶，這個八頭司幽火都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就在他當權的第一年，他向清風谷希路菲那和止水的水靈鄉溫瑞麗斯挑戰。止水的父親就在這場戰爭中戰死。還來不及在父親的悲痛中醒過來噩耗繼續傳來，他最好朋友殘葉所在的樹之森被八頭司幽火的軍隊夷爲平地。之後的日子，止水就和大部分倖存下來的族人守着故鄉過起了顛沛流離的生活。這樣非人生活了好幾年，厄運再次降臨就是火帝的到來，火帝的火魔結界吞沒了整個利柏埃爾和溫瑞麗斯，而最讓止水接受不了的是，在火帝的地獄大軍中有一熟悉的身影——殘葉。
熟悉溫瑞麗斯地形的殘葉，可以打破水靈鄉固守結界的殘葉帶領火帝的軍隊把水靈鄉殘存的族人一網打盡。就在止水痛心欲絕之時命運並沒有給他痛快。火帝在他身上施加了詛咒，而殘葉是比火帝更殘忍地帶走了他唯一的親人然後把他丟出了已成火魔結界的溫瑞麗斯。
自此之後黑髮黑眼睛的人幾乎在瑪法這片大陸絕跡。所以當止水衝進澡房看見我那一刻，我給他帶來的可不是一般的震撼。打我們見面的那天起，我給他就是凌遲一般難受的傷痛。他想保護我，可我的身份實在傷害他，我的一切我的所有都一步步把他逼進思維的牛角尖他也就這樣一步步把自己逼上了絕路。和過去的我對自己做的事情一樣，一步步在矛盾掙扎中把自己消磨殆盡。
“對不起。”止水把我鬆開了。
真的很有分寸的一個人，骨子裡也是家族的那種框框條條。“止水，哭出來吧！”我對止水道，“哭並不代表不堅強，淚水能洗亮我們的眼睛。無論我們信奉的是光明神或是黑暗神，我們都是在迷霧黑暗中不斷掙扎的孩子。但這並不能剝奪我們追求夢想的權利。哭出來吧，然後一起堅強地活下去！”
“夢想？堅強？”止水重重舒了口氣。“我到今天終於能明白你的美麗了。”
我的美麗？
止水望天，“你的忠告是對的，作爲邪神的你需要的是諒解和救贖，而不是懲罰。黑暗有着黑暗的驕傲，無論面對怎樣的人和事，哪怕是面對死亡，你也從來沒有放棄過你的夢想。”
“我的夢想？”我冷笑了，“我都想不起來我的夢想是什麼了。”
“但你還沒有放棄。而我則早放棄很多年了。”
一滴眼淚又下來了，就因爲那兩個字——夢想。遙不可及的夢，天馬橫空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