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懷刃淡淡應了一聲,反問道:“怎麼,你想不通我和她是如何認識的?”
無邪訕笑着點了點頭:“小的思來想去,總覺得不對勁,您平日裡不是跟這呆着,就是在國師跟前呆着,去了哪裡,見過誰,小的應當都知道纔是。”
薛懷刃勾脣輕笑,向他招一招手,示意他靠近一些。
“主子?”無邪眼睛一亮,急忙湊近過去,將耳朵豎起,“您說您說,小的洗耳恭聽!”
“啪嗒”一聲,一支狼毫筆敲在了他天靈蓋上。
無邪“哎喲”一聲,捂住了腦袋,嘟囔道:“您不想說便不說,打我做什麼……我這聰明腦袋瓜,萬一給敲壞了可怎麼好……”
他嘟嘟噥噥說個沒完,像只囉嗦話多的八哥。
“您看看您看看!”他扒開了自己的一塊頭髮,露出底下白白的頭皮來,“是不是敲紅了?”
薛懷刃把玩着手裡乾乾淨淨一滴墨也沒沾過的狼毫筆笑微微地道:“喲,真紅了,你再湊近些我仔細瞧瞧。”
無邪聞言一蹦三尺遠,守宮似地貼到了牆壁上,才望着他訕訕然道:“不必了不必了,您不必瞧了……”
薛懷刃依然笑微微的:“當真不必?”
無邪點頭如搗蒜:“真的不必了!”
薛懷刃笑着道:“要不要尋仵作來給你驗驗傷?”
無邪背上一毛,急忙搖頭。
他還沒死呢,要仵作驗什麼傷!
他急急忙忙擠出笑臉來:“小的就是隨口問問,您愛說不說的……不不,不是、那什麼,是您不必搭理小的!您就當小的放了個屁,風一吹就散了,根本沒有發生過!”
薛懷刃瞥他一眼,將手裡的狼毫筆放了下來。
無邪也從牆上下來了,拍拍衣裳,重新向前走了兩步道:“不過小的摸着良心說,那祁五姑娘可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忿忿的,仍在因爲先前那樁冤案而惱火。
薛懷刃道:“她是不是好東西不要緊。”
無邪愣了一下。
幾天之後,六皇子楊玦來了鎮夷司,嚷嚷着憋了幾日悶死了,非拖了薛懷刃出門去尋樂子。薛懷刃可有可無,不說去也不說不去,只問了他一句:“皇上那,氣消了?”
楊玦眯起狹長的鳳眼,撇撇嘴,面露不屑道:“那羣雜碎半點動靜也沒有,他不消氣又能怎麼着。”
復國軍的人聲東擊西,偷回了屍體後,便再無丁點動靜。他們如今就是想要抓人,也不知從哪抓起。這人一撥撥地派出去,卻始終沒有收穫,全是廢物。
楊玦冷冷啐了句:“一羣飯桶!”
薛懷刃懶洋洋地靠坐在太師椅上,聞言笑了一下:“殿下這是將微臣一塊兒罵進去了。”
“哈哈哈,我可沒有這個意思。”楊玦大笑着拽了他起來,“走走走,天天悶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你這人都快要長黴了。”
薛懷刃沒有推拒,由着他把自己拽起來往外走。
他們自小一起長大,熟稔如同手足,這等親暱舉動,並不奇怪。可這一幕落在不遠處的無邪眼裡,就不痛快了。這六皇子不知道是隨了誰的根,生得風流倜儻、一表人才,骨子裡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紈絝。
而且心狠手辣,素愛草菅人命,見誰都想一刀子剁碎了纔好。
無邪盯着六皇子楊玦漸漸遠去的背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後頸。
他第一年到薛懷刃身邊當差的時候,就曾差點被楊玦命人拖出去一刀斬了頭。要不是薛懷刃直接伸手奪了刀,如今哪裡還有他。
可偏偏這人是建陽帝最喜歡的兒子。
就是薛懷刃,也得處處順着他。
無邪頭疼似的按住了太陽穴,用力揉了幾下之後才放下手,轉過頭朝身後看了一眼。
不遠處的大樹下,斬厄正背對着他站立着,一動不動,低着頭不知道在看什麼。
他便揚聲喊了一句:“斬厄!”
斬厄答了一聲“幹什麼”,也不回頭,仍然背對着他不動。
他不禁心生疑惑,又叫了一聲。
可斬厄這一回乾脆連聲也不出了。
無邪皺起眉頭,一個縱身,越過欄杆,幾步就靠近過去問道:“瞧什麼呢,這麼入神?”
生得又高又壯的年輕人扭頭看了他一眼,豎起一根手指,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噓,別吵。”
無邪怔了下,低頭往地上看去。一堆翠色的落葉,夾雜着零星白色小花,並沒有什麼可看的。他的眉頭便皺得更緊了:“賞花呢?樹上沒花,要往地上看?”
斬厄不吭聲,忽然一把將自己懷中抱着的傘塞到了無邪手裡。
無邪傻了眼。
這大傻子缺心眼,主子給了他個抱傘的活計,他就從此傘不離身,沒薛懷刃發話,誰讓他放下都不肯,怎麼今兒個突然把傘塞給了他?
無邪有些慌了,遲遲疑疑喊他道:“斬厄,兄弟,親人,你是不是身上不適,病了呀?我去給你尋個大夫來瞧瞧?”
斬厄一彎腰,俯下身去:“我沒有不適。”
他大手一伸,往地上探去。
無邪不明所以,連忙也循着他的手朝地上看,一看怔住了。
斬厄小心翼翼,像捧着稀世珍寶似地從地上捧起了一隻受傷的小鳥。這鳥生得一身翠羽,身量又小,混在一堆綠葉中,幾乎融爲了一體。
無邪方纔沒有瞧見,這會兒看見了,便盯着斬厄的手看了半天。
斬厄直起腰,轉身看向他笑了起來,像個天真稚氣的小孩兒,聲音也跟着溫柔小心起來:“它摔下來了。”
無邪怔怔地點了點頭。
斬厄殺人的時候,手起刀落,比誰都利索,誰能想得到他竟然還有這樣的一面。
無邪看了看他掌心裡的小鳥,又看了看自己懷裡的傘,驀地長嘆口氣道:“你可真是個傻大個。”
斬厄咧開嘴,笑成了一尊彌勒佛:“我想養着它。”
“養吧養吧,誰能攔着你不成。”無邪一手抱着傘,一手漫然擺了擺,“吃喝拉撒睡,同人一樣,權當你早早先養了個娃兒吧。”
斬厄伸出根手指輕輕碰了碰小鳥的翅膀,嘴裡輕聲道:“不過我得先問問主子。”他擡起頭來,“主子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