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微冷笑起來:“她還真是閒不住,一天安生日子都不想過。”
長喜聽她口氣冷冷沒敢接話,只去另取了雙乾淨鞋子來與她換上。
太微道:“派人去母親那邊看看,若是還未動身,便請母親不要理會她,隨意尋個藉口推了就是。”
長喜直起腰來,略帶三分無奈地道:“您今日不去怕是不成。”
“老夫人還幹了什麼?”太微眼皮一跳。
長喜朝窗外看了看天色:“鳴鶴堂的人臨走時撂下了一句話,說夫人必然是要去的,請您儘量作陪。”收回視線,長喜斟酌着道:“奴婢聽着那話的意思,是說夫人若是不去,老夫人便會親自去紫薇苑見她。”
太微聞言霍然起身,擡腳便往門外去。
長喜在她身後喊:“您衣裳還未換呢!”
她從外邊回來,帶了一身的灰,又在久無人氣的藏書閣呆了半日,看起來頗有幾分蓬頭垢面的邋遢模樣。
這幅樣子去見人,實在不像什麼伯府千金。
長喜追出門去,卻見她身影一閃便消失在了夜色裡。
廊下的燈叫風吹得搖搖晃晃,像落進深海的星辰。
四周黑暗,巨浪一樣蔓延開去。
長喜無聲嘆息,折返回房。
不是錯覺,不是錯覺……
她家姑娘的的確確和尋常千金不一樣。和府裡其餘幾位姑娘,也是半點不相像。
二姑娘冷淡,三姑娘魯莽,四姑娘壞,六姑娘蠢。
七姑娘年紀最小,排行最末,心性也是最天真。
幾個人看起來性情也並不全然相同,但她們幾個之間的不同,和五姑娘太微的不同,卻總不像一回事。
長喜迎着風去關了窗子。
黑夜被阻斷在屋外。
風漸漸涼下來,涼成了一碗三九寒冬的水。
在風中疾行的太微,衣袂飛揚,長髮翩躚,似一隻發怒的獸。
她不耐煩了。
祖母沒完沒了地折騰,實在讓人厭惡。
不等人通傳,她袖子一甩便闖了進去。裡頭人頭攢動,香氣氤氳,光線溫柔,瞧見她臉色沉沉地闖進來,竟然也沒人驚訝。
祁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玳瑁,笑容滿面地走上前來給她請安,又笑着說了句:“老夫人特地差人打聽了您愛吃什麼,今日這頓飯全是您喜歡的菜色。”
太微冷眼一看。
滿桌珍饈美饌,竟真全是她喜歡的菜,不覺眉頭一蹙。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祖母恨她煩她還來不及,怎會平白無故對她這般得好?就是四姐祁茉自小討祖母喜歡,也未曾有過如此待遇。
太微面上神情愈加冷了。
大丫鬟玳瑁卻像是根本沒瞧見,仍舊頂着張笑臉來請她入座,一面介紹起桌上菜色:“白日裡天氣雖然還熱,但到底冬日將至,很快便該冷了。羊肉味甘不膩,又能溫補氣血,正是這時節進食的好東西。”
“老夫人知道您不愛吃大塊的肉,便讓人將羊肉全切成了骰子大小,再同雞湯、香蕈同煨,爲的就是能讓您多吃些。”
她親自取了碗勺來給太微盛湯。
果然是香氣撲鼻,讓人食指大動。
太微把調羹拍在了桌子上。
“啪”地一聲脆響,白瓷上應聲裂開一道細縫。
她端坐在椅子上,擡頭看玳瑁:“我沒胃口。”
玳瑁臉上的笑容終於有些僵硬。
太微慢吞吞端起面前的羊羹,作勢要潑她。
玳瑁立時方寸大亂,慌得面上笑容再也維持不住:“五姑娘!您這是做什麼!”
太微面無表情地端着碗,神色冷銳地道:“我娘人呢?”
玳瑁生怕她手腕一動便將整碗滾燙的羊羹都潑在自己臉上,連忙閃身後退,一邊讓人去叫祁老夫人和姜氏。
“賞你了。”太微把碗放下,朝着桌角輕輕一推。
玳瑁卻不敢接。
太微便笑起來道:“怎麼不敢吃?下毒了不成?”
玳瑁神色大變,心裡後悔不迭,早知如此便該讓別人來陪這小瘋子纔對。她掙扎着上前,拿起調羹吃了一口。
軟糯酥爛,香得要命。
可她吃起來卻嚼蠟一般,幾乎要哭。
太微屈指輕輕叩着桌面。
“嘚嘚嘚、嘚嘚嘚——”
像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她當然知道眼前這一桌菜不會有問題,可祖母莫名其妙突然給她整治了這樣一頓飯,實在讓人不放心。
這時,玳瑁忽然叫了起來。
“沈嬤嬤!”
這一聲叫的又尖又響,像是見了鬼。
沈嬤嬤恨恨瞪了她一眼。
隨後,祁老夫人走了出來。
姜氏跟在她身旁,看見太微笑了一下,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太微卻不管,只起身上前去扶姜氏入座,看也不看祁老夫人一眼。
祁老夫人的臉立刻便拉長了。
她原就生得一張瘦長臉,老來無肉更顯刻薄,這會兒臉色一沉,越發尖酸兇惡。不過她很快便將滿臉不快收了起來,重新換上笑模樣道:“小五真是個孝順孩子啊。”
太微不吭聲,權當沒聽見,看她能笑到幾時。
祁老夫人卻也不在乎,慢條斯理入了座,讓人取帕子來給自己擦手:“我今日請你們母女二人來用飯,不爲別的,就是想同你們一道說說話罷了。”
“你娘一病多年,如今痊癒了,自然也該重新熟悉家中境況纔是。”
她一邊輕輕擦拭着手指,一邊看着太微說道:“不論如何我們都是一家人。”
太微聽着她的話,眼睛卻在看角落裡的鶴頂蟠枝燭臺。
燭淚蜿蜒而下,流淌不止。
看來就是蠟燭聽了她的話,也覺可笑,笑得直出眼淚。
太微於是也跟着笑了,笑得極盡譏諷。
祁老夫人卻視而不見,繼續自說自話。
她突然唉聲嘆氣,說起三孃的事,直說三娘可憐,早早沒了命,又說起家中其餘幾位姑娘。說着說着,她說到了四姑娘祁茉。
說祁茉運氣不好,遠不如太微,能同洛邑慕容氏這樣的人家結親。
她說這樣的話,聽上去像是奉承。
可姜氏聽着卻只覺不快。
她已從太微那裡聽說過慕容舒的事,自然不覺得這門婚約還有什麼好。
“老夫人究竟想說什麼?”姜氏沉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