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遠章怔了一怔:“指給六皇子?”
太微頷首應是,微笑起來:“您說這老東西是不是好本事?”
前腳才同慕容四爺做成了“買賣”,後腳便又盯上了六皇子這塊肥肉,倘若事情真叫他辦成了,那他孫家至少還能再興盛個二十載。
太微的聲音在夜色下聽起來冷冷的:“如無意外,六皇子未來可是要繼承大統的人。”
祁遠章看着女兒,手在袖中漸漸收緊。
他發覺自己在顫抖。
莫名其妙的,像是被深冬的夜晚凍着了。
就連吐納,都變得凝澀起來,又沉又重。
他竭力想要讓自己恢復平靜,可越是慌亂,呼吸聲就越是難以掌控。
怎麼回事?
怎麼突然變成了這樣?
他明明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原形畢露過——
那個膽小懦弱,總是在慌張害怕的傢伙,明明早就被他抹殺了呀!
祁遠章在心裡無聲地尖叫。
繃着臉,瘋狂的,拼了命的尖叫。
他爲什麼要慌!爲什麼要慌!
爲什麼?!
“噗”的一聲。
廊下掛着的燈,突然被風吹熄了。白色的煙霧,嫋嫋升起,彷彿一枚求救的信號。祁遠章驀地放鬆了下來。
“可不是麼……”
他低低應和着太微的話,袖中緊攥的手慢慢鬆開。
語氣也重新變得輕鬆起來。
“六皇子如此得寵,只要不死,皇位自然會是他的。”
他嘴裡說着大逆不道的話,臉上卻逐漸笑開來:“走吧,時辰不早了,早些歇着去吧。”
太微拉住了他的衣裳。
孩子一般,緊緊抓着父親的袖子,像是害怕走丟。
“爹爹……”
“做什麼拽衣裳,拽皺了!”
“方纔……你是害怕了嗎?”太微遲疑着,小聲發問,“你的呼吸聲,變了。”
“胡說八道,你聽錯了。”
祁遠章一邊反駁,一邊把衣裳從她手裡拽了出來:“天這麼黑,風這麼大,你還能聽見你老子的呼吸聲變沒變?你要這麼能耐,我得趕明兒就送你進鎮夷司幫着審人才好。”
太微的眼睛在昏暗中眨了兩下。
她想看看他的臉。
看看他說謊的時候,會不會有什麼不一樣。
可燈滅了,周遭黑乎乎的,饒是她夜視能力勝過尋常人,也很難看清他臉上神情細節。
夜風一陣陣吹過來,吹得人臉皮疼。
祁遠章腳步嗒嗒地走開了,走的毫無猶豫,健步如飛。
風都要跟不上他的腳步。
他就這樣拋下了女兒,很快,便離太微千山萬水遠。燈光重新照在他身上,照得他的背影歪歪斜斜,彷彿下一刻就要倒下來。
太微仍然留在黑暗中。
不過一盞燈而已,卻將黑暗與光明割裂成了完全不一樣的世界。
夜盡晝來,又是一日。
冬去春回,又是一載。
時間進了臘月,似乎很快就要到春天了。
太微伏案狂書,恨不能一筆便將母親要的年禮單子寫盡了。
姜氏正好拿着卷紅紙從外頭走進來,瞧見這一幕,哭笑不得,上前揉了揉太微的頭:“說了這單子倚翠也能寫,你非要攬過去自己寫,這下好了,寫煩了吧?”
太微裹在厚襖子裡,盤着腿,披着頭髮,今晨起來連臉都沒有好好洗,看起來亂糟糟的。
她咬了咬筆頭,一臉苦悶幾乎要滿出來。
姜氏忍不住笑了。
太微悶聲道:“寫單子煩,就這麼讓我呆着也是煩呀。”
姜氏放下手裡的東西,在她邊上坐下來,輕聲問:“還是沒能見上你父親?”
太微哼了一聲:“他心裡有鬼。”
姜氏拍了下她的背:“胡說,什麼叫有鬼,眼看過節了,滿嘴鬼來鬼去的,成什麼體統。”
太微滿不在乎地撇了撇嘴角:“這靖寧伯府有什麼體統可講。”
姜氏奈何不了她,苦笑道:“若是實在見不着,夜裡去尋他呢?”
太微把手中毛筆狠狠摁在了紙上:“我豈會想不到這招。”
姜氏愣了下。
太微側過臉來看母親:“可您的相公是個尋常人嗎?他既知道我能翻牆入室,還能不防着我?”
姜氏笑着罵了句:“什麼叫我的相公…就你這嘴,真該撕了。”
太微丟開了手裡的紙筆,一把撲進母親懷裡,佯怒道:“您撕您撕,您要真撕了,怕是那老狐狸纔敢出現呢。”
姜氏嘆了口氣:“我聽說……那位國師大人,性情古怪,怕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人。你父親近日天天和他會面,心緒不佳也是有的,你且等一等,等他想明白了,自然會同你說道的。”
太微擡起頭來,翻身躺到了窗下,也跟着嘆氣。
母親是沒有見到那一日父親的古怪,若是見到了,恐怕只會比她更不安。
從她回來,解開心結,告訴父親他的命運後,一切就不在她的掌控中了。
他跟國師如此頻繁的見面,大概也不全是爲了那座塔。若只是“十二樓”的事,他不會在年關上早出晚歸成這副模樣。
正所謂,反常爲妖。
懶鬼突然變勤快。
不是中邪便是受迫。
——他這是遇上了讓他不得不天天跑去見國師的大事。
太微閉上了眼睛。
她娘有一句話說的對,國師古怪。
她爹這種老狐狸,若不是躲不開,怎麼可能願意日夜和國師混在一道?
心裡像有貓爪子在撓,太微霍地翻身坐起,將身上披着的厚襖子一甩,起身穿鞋往外頭去:“我去半路上堵他!”
姜氏“啊”了一聲,等到回過神來,已不見太微身影。
太微丟下的襖子還落在她手邊,猶帶着些微溫度。
她嘆息着喚了聲倚翠:“差個人去集香苑看看,五姑娘是不是換了厚衣裳出的門。”
這天寒地凍的,誰知道祁遠章什麼時辰能回來。
她去半路堵,要等到何時?
姜氏憂心忡忡,頭疼起來,這大的小的竟然全一模一樣,沒一個省心的……她嘆着氣去撿太微丟下的毛筆,正想理一理接着寫年禮單子,卻突然聽見倚翠說:
“夫人,崔姨娘來了,說年節上瑣事多,怕您勞累,想幫您分擔分擔。”
姜氏正煩着,聽到這話怔了下:“她既如此有心,那便讓她分擔吧。”
於是她親自帶着崔姨娘去了廚房。
廚房裡遍佈食材,要什麼都有。
姜氏便隨手指了幾種,讓崔姨娘做一桌盛宴出來。
她先將廚房幹活的婆子們全打發了出去,再把菜刀的刀柄親手塞進了崔姨娘的掌心:“我原想親自下廚爲伯爺做一頓飯,但實在是分身乏術,還好你來了。”
姜氏感激地道:“味道如何不要緊,親力親爲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