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的心思,遠沒有大人以爲的那樣簡單。
無邪看不透小七。
小七的生母白姨娘,也覺得小七變得不一樣了。她粉糰子一樣的小女兒,一天天長大,一天天和她疏離起來。
她們仍舊一道用飯,一道看書說話,可一大一小的兩顆心卻分明離得越來越遠。
這好端端的,小七竟然要學武。
她一個女孩子,學武做什麼?
白姨娘覺得沒有必要。
一個不留神,傷筋動骨的,壞了身子可怎麼好?
但她去勸小七,小七卻說一定要試一試。她不明白,這有什麼可試的?好好的千金,非要學,學些琴棋書畫也就是了,學什麼拳腳騎射?
白姨娘自覺已是苦口婆心,可小七卻始終油鹽不進。
她沒了法子,思前想後,過得幾日還是尋了個天氣晴朗的午後,來集香苑找太微,請太微勸。
“五姑娘,小七那孩子一向聽您的話,您說說她吧,讓她快打消了這不着調的念頭。”
“萬一傷着了,可不是鬧着玩的。”
太微見她一臉憂色,忍不住笑了起來:“這怎麼就是不着調的念頭了?”
白姨娘愁得茶也吃不下:“女兒家,哪裡需要學這些。”
太微翻弄着桌上的冊子:“姨娘這意思,是說小七如果是個兒子,便無妨了?”
白姨娘怔了下,放下茶杯,輕聲道:“這……這到底還是有些不一樣的……”
太微把冊子推到了她面前:“小七又不是要學了功夫出去浪跡江湖,只當她是強身健體,試一試又有什麼不好?”
她伸出細白長指,輕輕點在其中一頁上,指給白姨娘看:“這幾位是我給小七挑的老師,天文地理,歧黃之術,全在裡頭。”
“拳腳騎射,也有。”
頓了頓,太微收回手,正色道:“姨娘爲什麼想讓小七打消念頭,我明白。可你也說了,她很想試一試,那麼……”
“姨娘就是要攔,要勸,也該等到她試過以後,有理可尋,有據可擺,再去勸說。”
“眼下這樣,你越是不許,只怕她就越是想學。”
白姨娘愣愣地聽着,一邊去看冊子上的人名。
“這麼多?”
“她竟然什麼都要學?”
“這怎麼學的過來呢?”
白姨娘回過神來,驚訝地看向太微。
太微笑着道:“所以才說是試一試,而不是一定要學。”
白姨娘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
太微道:“姨娘若是不放心,等她開始學了,便去盯兩日吧。看看那幾個老師,教得如何,也看看小七到底有多想學。”
白姨娘長長嘆了口氣。
太微站起身來:“小七年歲漸長,總有離開姨娘的那天。”
“姨娘以爲,你能看着她一輩子嗎?”
白姨娘覺得她的口氣突然有些冷,可又不知道是爲什麼變冷的。
她不由有些訕訕:“姑娘說的是……”
太微看着她這樣子,就想起過去的事來,不免有些索然。
她立即失去了繼續談話的興趣。
白姨娘也看出來了。
太微便讓長喜送她出門,把名冊也給了她。
太微自己,則牽了狗去找母親。
祖母的狗,帶到自己身邊,養得多了,竟也瞧着不兇不悍了。這狗冬日裡養了一身肥膘,看起來和它的名字倒是愈發的般配。
一副有福模樣。
不缺吃不缺喝的。
還有人伺候,真是位少爺。
太微牽着它,走到一半,它就屁股一蹲,不動了。
“阿福?”
太微叫了它一聲。
它吐吐舌頭。
肥臉看起來傻乎乎的。
果然,精瘦精瘦。
瘦了纔看起來精明。
一旦橫着長了肉,就容易透出傻氣。
太微拽了拽繩子。
紋絲不動。
好一尊菩薩。
她沒好氣地把繩子塞給了一旁的小丫鬟:“真要餓它一頓才長記性!”
小丫鬟點頭如搗蒜。
阿福還賴在地上不肯動。
真是越胖越懶。
正巧四姑娘祁茉走過來,看見太微帶着狗,緊緊皺起了眉頭:“你可真是了不得。”
太微聞言,故意用令人不愉快的目光,上下打量她:“四姐的膽子,這是又肥回來了?”
倆人說着話,肩並肩朝前走去,將跟隨的小丫鬟甩在了身後。
祁茉聽出她話裡毫不遮掩的譏誚意味,慢慢白了臉。
除夕那天夜裡發生的事,還牢牢刻在她的腦子裡,才放下便又冒出來,想忘都忘不掉。
她目視前方,聲音僵硬地道:“我明明在誇你,你陰陽怪氣的幹什麼。”
太微失笑出聲:“我陰陽怪氣?”
祁茉垂眸,盯着自己的腳尖,越走越快:“你先是以下犯上,恐嚇祖母,轉天便又從外頭帶了個髒兮兮的小乞丐回來,還不厲害?”
太微側目看向她白皙美麗的臉,忍不住想:
她家四姐,面對她的時候,從小到大刻薄慣了,如今明明駭得要命,卻仍然說不出好聽的話來。
真是可憐。
祁茉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嘴裡卻還在講。
“要不是知道你年紀小生不出,只怕旁人見了,還以爲那小乞兒是你的私孩子。”
這話說的,可真他孃的尖酸惡毒。
太微一腳踩上了她的鞋子。
“啊——”
祁茉痛叫了一聲,連忙瞪眼來看太微。
太微笑面如常,眉眼彎彎:“四姐。”
祁茉咬着牙,彎腰去摸腳。
太微又叫了一聲四姐。
祁茉立即站直了身子。
太微湊過去,攬住她的肩膀,拍了拍道:“你這話,當着我的面說可以,但要是說出去,叫那個孩子知道了,可別怪我翻臉無情。”
祁茉的嘴脣顫動了兩下:“難、難道真是你的私孩子?”
太微一把揪住了她的臉頰肉:“看來,四姐是紅鸞星動,想嫁人了。”
祁茉面色大變:“我沒有!”
太微鬆開手,在她的衣裳上用力擦了兩下:“怎麼沒有?四姐要不是想嫁人,怎麼滿嘴都是孩子來孩子去的,莫不是你有了私孩子?”
祁茉跳了起來,面上陣青陣白,似乎要發火,可火到舌尖,又叫她嚥了回去。
太微倚在牆上,見狀正要說話,突然看見遠處廊下急急走來個丫鬟。
一見她們,丫鬟就揚聲道:“夫人有命,請兩位姑娘速去前方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