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仍然是一個尋常的日子。
府裡照樣忙着年節上的事,祁遠章也如常的清早便出了門。
太微用過早飯,想了想,亦更衣出發,去了府外。近些天,她光顧着想些亂糟糟的事,全然忘了留心外頭的動靜。如今臘八將至,府裡愈見忙碌,她娘看起來也沒有任何異樣,反倒是越忙,精神頭便越好。
她盯了兩回,心下放鬆許多。
想着今年的臘八,她們母女總算可以一道吃上臘八粥了。
滄海桑田,好日子得來不易。
她心裡總算對老天生出了兩分感激。
將斗篷風帽往下拉了拉,太微加快腳步,趕往約定好的地方。小乞丐二寶已經站在了樹下。他長高了些,也長胖了些。
太微冷眼瞧着,忍不住有些欣慰。
這都是用她的銀子養出來的肉啊……
她走近了,拍拍二寶的頭,笑着道:“這麼冷的天,怎麼也不多穿些?”
二寶挺起胸脯,揚揚下巴道:“我這身子骨,還用得着多穿嗎?”他擺出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來,“再說了,穿得暖不如吃得飽,吃飽就不怕冷了。”
太微搖搖頭,塞了包糕點給他。
“嚐嚐?”
二寶沒有接。
太微笑了:“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
二寶這才接了過去,小心翼翼嚐了一塊,然後便嚴嚴實實包回去道:“我帶回去,也給他們嚐嚐。”
這羣孩子,全都是沒爹沒孃的孤兒,流落在外,全靠幾個年紀大點的孩子幫襯照料。
太微知道他是真惦記別人,面上不覺露出了兩分溫柔。
“最近有什麼新鮮事兒嗎?”
太微一邊說,一邊掏出了塊碎銀子。
“坊間的人都在談論些什麼?”
二寶看着她手裡的銀子,擡手抹掉嘴邊碎屑,清清嗓子道:“墨小姐,您這消息可真不靈通。”
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二寶還真以爲她是個公子哥。
後來再見,發現她穿了女裝,才驚覺原來是個女人。
太微用了師父的姓氏,告訴二寶自己姓“墨”,他從此便一口一個墨小姐了。
“您看起來也是個有本事的人,怎麼什麼也不知道……”
太微忍俊不禁,把銀子一收,合掌道:“說我消息不靈通,我這付錢給你,不就是爲了消息靈通嗎?”
二寶聞言,嘿嘿笑了兩聲:“這倒也是,您果然還是真有本事的。我消息靈通了,也就是您消息靈通了嘛。”
他湊近了太微,壓低聲音道:“前些時候傳出來的消息,但不知道怎麼傳出來的,都是復國軍的事……”
“復國軍?”太微瞥了眼他的臉色。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說到要緊的,還是會露出害怕的樣子。
二寶小小聲道:“都說那個人被抓了……”
太微蹙了下眉:“那個人?哪個?”
二寶的聲音更小了,但語速飛快,像是怕被外人聽去:“信陵王!”
太微愣了一愣。
不過她很快就恢復了鎮定,搖頭道:“不可能。”
莫說信陵王,就是復國軍也已經很久沒有什麼大動靜出現。何況上回還在謠傳信陵王躲在洛邑,逼得慕容四爺不得不親自上京來表忠心,怎麼可能現在就真抓到了?
太微不相信。
二寶卻顯然真信了。
他睜圓了眼睛,賭咒發誓般地道:“是真的!好些人都知道了!只是都、都不敢明說。”
就像他方纔那樣,連“信陵王”三個字,都不敢輕易提起。
這封號,是舊日之物。
這王爺,是襄國的王爺。
可襄國已經不在。
哪還有什麼狗屁王爺。
二寶年紀小小,恐怕根本不記得什麼戰時的事,但他也知道,有些東西有些人,已經不能再隨便說道了。
太微沉默了片刻。
她近段日子,沉默的時候是越來越多了。
——倘若信陵王真的被抓了,她爹爲什麼隻字不提?
他明知道她擔心師父的處境。
——可若是沒有被抓,爲什麼外頭會冒出這樣的傳聞?
雖說傳聞這種東西,有不奇怪,沒有才奇怪。可這裡頭必須得分呀……什麼話奇怪,什麼話不奇怪,什麼話,怪中有異,異種有詐。
如今這個,顯然就是後者。
太微將掌心裡握着的碎銀子給了二寶。
消息她已經得到了。
銀貨兩訖,沒有不給的道理。
可二寶看了看她的臉色,以爲她是不滿意,忍不住有些慌:“我說的全是真話!”
太微點了點頭:“我知道。”
二寶還是緊張:“那您怎麼一臉不高興?”
太微怔了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是嗎?”她勉強笑了笑,“不是,我沒有不高興,我只是有些不明白罷了。”
二寶聞言,當着她的面長舒了一口氣,而後嘟嘟囔囔地道:“我前些天才撿了個怪傢伙回來,這人口一多,花錢的地方便多了,可不能少了這好買賣……”
說完,他忽然臉皮一紅,支支吾吾地道:“墨小姐,您能不能勤快點來尋我?”
太微每回出現都會給錢。
多來一回,便多一筆錢。
二寶的小算盤,打得噼啪響。
他眼巴巴地看着太微。
太微終於真心實意地笑了。
她還是如來時般拍拍他的大腦袋,笑着道:“我可不幹虧本買賣,沒消息纔不來。”但嘴上這般說着,她卻又掏出了塊碎銀子給他。
二寶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直到太微走了,他才高興地蹦了起來,嘴裡大叫着:“太好了!太好了!可以多吃幾個大包子了!”
他歡天喜地地買了吃的運回去。
一羣小不點見狀,也都跟着又蹦又跳,笑得像是已經在過年。
二寶自己也只是個小孩子,可這會看着比他更小的孩子們,他突然有了種自己早就是個大人的感覺。
他拿油紙包着兩個熱氣騰騰的大包子往破屋角落裡走去。
角落裡原來還有個孩子。
外頭在鬧,在笑,在大吃大喝。
他卻始終一個人蜷縮在角落裡不動。
二寶走到他邊上,把包子遞給他,他也不要,只是飛快地看了二寶一眼。這一眼,寫滿害怕,寫滿擔憂,看得二寶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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