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桌都是菜,全是祁遠章愛吃的。
他同女兒們一道用飯,卻只顧讓人做自己喜歡的,至於孩子們喜歡吃什麼不喜歡吃什麼,他皆不問不管,一副愛吃便吃,不吃拉倒的模樣。
四娘祁茉眼前擺了一道煨豬蹄。
醬香撲面而來,她嫌惡地別開了眼睛。
她平生最討厭的便是豬蹄,看見就難受。
可頭一轉,她又看見了身側的二姑娘祁櫻。祁櫻筷子也沒拿,只端着杯茶在小口地喝,喝了半天仍不放下,彷彿杯中茶水無窮無盡,永遠不會喝乾。
她忍不住嗤笑了聲。
三娘不在,她就得挨着祁櫻落座。
靠得這樣近,真是讓人不自在。
她過去不喜歡三娘,覺得三娘樣貌平平又不伶俐,不配叫自己當個角看。可若是拿祁櫻和三娘比,她又覺得三娘實在太好了。
她寧願天天和三娘坐在一起,也不想和祁櫻一道用飯。
祁櫻生得比她貌美,儀態比她高雅,就連那冷眼看人的架勢都比她厲害。
隨隨便便一舉手一投足,便能襯得她一無是處,活脫脫像個廢物。
祁茉受不住了,視線一收,頭一轉,又看向了前方。
可前方坐着的人,比桌上的煨豬蹄還要討厭!
她木着臉看太微,越看越想把身前的這盆煨豬蹄潑到太微臉上,但當着父親的面,她什麼也不能做。一口氣憋在心頭,憋得她雙眼泛紅。
近些日子,爲了讓祖母重新看重自己,她一直安安分分,半點是非不敢生,可沒想到她老老實實待着不動,祁太微卻風光上了。
父親去替國師監工十二樓,竟然也要帶上祁太微。
憑什麼?
爲什麼?
她哪點不如祁太微?
是因爲姜氏重新掌權,能在府裡說上話了,還是因爲祁太微和慕容家的那門婚約?一個不日便要嫁進慕容家的女兒,在父親心裡一定和她們不一樣吧。
祁茉直勾勾地盯着對面。
太微吃菜,她看着。
太微喝湯,她也看着。
好像這般看着,便能把太微看死一樣。
桌上的氛圍,實在不算好。
六娘祁梔人小小的,坐在太微身側,悄悄地動來動去。就好像椅子上有針在扎,扎得她怎麼也坐不安穩。
一不留神,動靜大了。
對面的祁茉立刻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六娘連忙端端正正坐好,再不敢亂動。
自家姐姐的性子她最清楚不過,萬一惹惱了,便是生母崔姨娘來勸也沒用。
要罵要打,她可捱不住。
她低頭去夾菜,筷子老長,用起來一點不趁手。
往日用飯的時候,身邊都有婢女伺候,可今日父親和她們一桌用飯,卻一個下人都不留。她艱難地抓緊筷子,哆哆嗦嗦地夾起一塊肉,“啪嗒”一聲,肉掉了。
桌上原本就安靜,一點聲音便很響。
肉摔在桌上,就像心摔在地上。
六娘急忙丟開了筷子。
對面的祁茉恨鐵不成鋼地看着她。
好在祁遠章埋頭大吃,根本沒在意。
六娘邊上的太微倒是放下了筷子。
她掏出帕子,慢慢擦了下自己的衣袖。那上頭紅紅的一點,是六娘濺上去的醬汁。
六娘見狀有些發慌。
她長到這個歲數,和父親同桌用飯的次數卻屈指可數。是以來時崔姨娘耳提面命,不許她生事,也不許她吵鬧,一定不能惹得父親不喜歡。
可她顯然不能像自家姐姐那樣完美……
她甚至,還不如小七那隻豬來得鎮定自若。
六娘竭力不去看太微,就當太微衣裳上的肉汁同她一點關係也沒有。
可對面的姐姐她亦不敢看,便只好去看獨自坐在一邊的小七。小七和父親一樣,上桌便開始吃,吃得一板一眼,彷彿吃便是世上最要緊的事。
六娘在心裡恨恨地想:臭丫頭,生得同豬一樣肥。
她咬了咬牙,忽然聽見父親說話,急忙將臉轉過去面向父親。
上首的男人咬着筷子,含含糊糊地道:“怎麼都不吃呀?一個個瘦骨嶙峋的,得多吃點肉啊。”
六娘聞言,看看對面的兩個姐姐,又看看邊上的五姐太微,心道父親怪不會說話的,瘦骨嶙峋那是骷髏。
她輕輕掐了下自己的腰。
然而冬日衣裳厚實,一掐二掐,還是沒能掐到肉。
桌上的菜漸漸有些涼了。
祁遠章終於停箸不吃,倒茶漱口,伸了個懶腰。
像是吃飽便犯困,他打着哈欠道:“見也見了,飯也吃了,是時候該說正經了。我今日尋你們來,是有件事要知會你們。”
祁茉和六娘一齊看向了他。
小七嘴裡還叼着半塊吃的,聞言也擡頭望向他。
只有二姑娘祁櫻和太微,原來做什麼,現下仍做什麼,似乎根本沒有聽見他說話。
他倒也不在乎,自顧自說他的:“小五和慕容家有婚約,你們都知道吧?”
六娘年紀小藏不住話,高聲回答:“知道!”
祁遠章衝她笑了下:“那門親事,不會成了。”
話音未落,桌上氣氛已是一凝。
祁茉驚訝地看向太微,卻見太微面無表情,不覺更驚。
祁遠章道:“我要留小五繼承家業,你們有沒有不滿?”
除了太微,桌上其餘人都愣了一下。
祁茉的臉色更是肉眼可見地難看起來。
六娘驚呼出聲:“五姐不嫁人了?!”
伴隨着話音,二姑娘祁櫻放下茶盞,說了一句“沒有”。
小七抓着筷子,兩顆黑葡萄似的眼珠子滴溜溜的,寫滿疑惑,但她還是立刻舉起筷子道:“我也沒有!”
四姑娘祁茉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六娘沒有得到答案,忍不住又問一遍:“五姐真的不嫁人了?”
祁遠章神色莫測,笑微微的,又像是沒在笑:“大可以招贅嘛。”
太微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他一天天說什麼招贅,真給他招一個回來,看他樂意不樂意。
她站起身來。
對面的祁茉緊跟着也站了起來。
祁遠章還坐在原處,看見祁茉有動靜,頓時眼睛一亮:“四娘不滿意?”
祁茉喉嚨發乾,咬緊牙關,搖了搖頭。
祁遠章發亮的眼睛,黯淡了。
他有些意興闌珊地道:“那便這般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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