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微面不改色:“半點沒藏。”
祁遠章吃得嘴邊一圈油汪汪,一笑起來,更是油得發亮:“騙誰呢。”
太微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來:“油鹽不進的老東西,你一個人吃吧!”
她真生氣了。
又見他一副絕不會吐露真相的模樣,索性罵出了口。
她這般出言不遜,他總不會繼續留着她,不肯讓她離開了吧?
太微拂袖往門口走去。
正在大快朵頤的祁遠章見狀,放下筷子咋呼起來:“叫誰老東西呢!有你爹這麼英俊貌美、玉樹臨風的老東西麼!”
不過他咋咋呼呼說了一通,卻並沒有不許她離開的意思。
太微便頭也不回大步出門而去,再沒有同他說一句話。
他還敢說她騙人,怎麼也不照鏡子看看自己是什麼德行。
然而她才下了樓,便被人叫住了。
來人臉上掛着笑,小心翼翼地道:“五姑娘,伯爺請您上去。”
這姿態、這口氣,分明是被祁遠章敲打過的。
“伯爺說,您若是不回去,他今夜便去尋夫人問。”
太微站在樓梯上,聽着下人的話,臉色一點點沉下來。
“您看……您是不是再上樓一趟?”
太微緊緊抓住樓梯扶手,用力得骨節都在泛白。
她的臉色一定很難看。
難看得邊上小廝也跟着面色發白。
太微深吸了一口氣,到底還是重新回了雅間。
她平靜落座,歪頭看對面的老東西。
老東西說的不錯,他的確英俊貌美、玉樹臨風,即便不再是個年輕人,也依然看起來很年輕。所以祁家的女兒,纔會鮮花一般,朵朵都開得美麗而動人。
哪怕是樣貌最普通的三娘,好好打扮一番,也是精雕細琢而成的美人兒。
可太微看着他,只覺得越看越醜。
“怎麼,您準備交待了?”
祁遠章掏出塊繡工精緻的帕子,仔仔細細擦嘴,擦得一絲油光也不剩:“我問你,你那日偷溜出門去城門口看屍體,到底是什麼目的?”
太微一怔。
城門口的屍體……
“我不是早就告訴過您,是因爲好奇嘛。”她微微別開了視線,“您好端端地又提起這個事做什麼?”
祁遠章把帕子丟在了桌上。
他說話的聲音,突然壓低了:“那個女飛賊,是不是你認得的人?”
太微眼皮一跳:“是怎樣,不是又怎樣?”
總得給她點東西,她才能老老實實告訴他。
要不然,豈不是虧大了。
她亦放輕了聲音:“一個秘密換一個秘密,很划算的爹爹。”
祁遠章聽到她這般喚自己,臉上神色鄭重了些。
她叫他老東西,他不在乎,可她叫爹,卻有些令人不安。
祁遠章低聲道:“一個秘密換一個秘密,可以。你先說,說完了我再告訴你,你想知道的秘密。”
太微不肯答應:“想得美。”
祁遠章的鼻子又癢了:“我是你爹,我還能騙你嗎?”
“您先說,不說便罷了,我這就走。”太微輕飄飄地拋出一句話來,“隨你去不去尋母親,左右母親也不知道什麼。”
她作勢要走。
祁遠章終於道:“你想知道什麼?我爲什麼要退了慕容家的婚事,留你招贅?”
太微重新坐定不動:“說吧。”
祁遠章輕輕咳嗽了兩聲,像在思量從何說起。
“招贅這個事兒吧,要說假,那的確是假的……”
太微目光如針,一針針扎得他滿頭滿臉都是。
“老騙子。”她從牙縫裡擠出了三個字。
祁遠章沒奈何,聳聳肩收下了。
他是騙子,
可騙人這種事,做得多了,也就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慚愧?
擔心?
沒臉見人?
不會的。
熟能生巧嘛。
哪有什麼慚愧。
祁遠章摸摸脖子道:“你沒有兄弟,我總要挑個孩子繼承家業的。”
太微眼裡的針軟化了又冷硬:“姑娘不能襲爵,還有什麼家業可繼承?”
祁遠章低低笑了一聲:“這你就不懂了。”
她不懂,他也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招贅不招贅,到時候再說吧,你若喜歡,那便招一個;你若不喜歡,不嫁也無妨。”
“要一個不夠,你要十個男人,我也沒什麼可說的。”
太微瞪着他!
祁遠章道:“十個還不夠?難道要二十個?”
太微罵了句:“滿嘴瞎話!休要顧左右而言他!”
祁遠章滿面堆笑:“好了,我說完了,我要留你繼承家業,就這般而已。該你了。”
太微不滿意,丁點不滿意:“我上頭還有二姐,便是要繼承家業,也該是二姐,怎麼就輪到我了。”
她的婚事尚且可退,二姐那根本還沒有影子的入宮一事,難道便不能改。
太微一絲一毫也不相信。
她追問道:“論長幼有序,不提二姐,也還有四姐。”
祁茉縱然是庶出,也是祁家的女兒,沒什麼不一樣。
祁遠章道:“你二姐的性子,不合適。至於四娘,就更不合適。她隨了你祖母,不是能當家主的人。”
管管內宅便罷,旁的,實在不合適。
他斜眼看她:“我選了你,也不過是矮子裡挑將軍而已。”
太微無話可駁。
他立刻便道:“不要磨蹭,該你說了。”
太微側過臉向緊閉的門看去。
他們的說話聲,已經越來越低。
她用近乎耳語般的聲音道:“我疑心那人是我前世的師父,不得不去親眼確認。”
“你師父?是教了你功夫的人。”
祁遠章自問自答,並不需要她的肯定。
他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那個女飛賊,是復國軍的人。”
太微收回目光,端正了坐姿:“那個人,不是師父她老人家。”
祁遠章喃喃道:“管我叫老東西,管你師父倒是叫老人家……看來,你很敬重你師父。”見太微不否認,他就笑起來。
“說也說完了,吃也吃飽了,回去吧。”
太微有心再問問,可真的要問,突然又不知道要問什麼。
她過去覺得他是個沒有氣節的叛徒,後來覺得他是個同他所穿的袍子一樣花裡胡哨的草包,如今看他,卻只是一團又一團的古怪。
像亂麻,渾然一體,理不出頭緒。
彷彿沒有破綻,又彷彿周身全是破綻。
他真的古怪極了。
太微獨自回了府。
母親正在等她,一見面便說起帝姬派人來請她出門遊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