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天空,則越來越陰沉。
雨水已不及過去豐沛,但仍愛時不時便降下一陣。
秋衣也漸漸厚實起來,舊年的冬衣亦全叫人翻了出來。集香苑角角落落都是箱籠,長喜成天領着人翻檢。不合身的,合身的,全混在一處,再不收拾,回頭便該全換了。
太微這個年紀,正是長個子的時候,十天半個月彷彿就能抽高一截。
去歲的衣裳,如今便不好再穿。
長喜看來看去,憂心忡忡,覺得該讓人抓緊時間趕製新衣了。
可太微穿什麼吃什麼,好像都不放在心上,每日只窩在姜氏院子裡逗狗。
那狗看起來還是一樣得兇,十分嚇人。
丫鬟婆子們見了它都想繞路走。
天氣一冷,它身上的毛髮也同人換衣裳一樣,肉眼可見地厚實起來。
太微拿根雞毛撣子逗它。
撓撓它的耳朵,又碰碰它的鼻子。
狗就齜牙咧嘴地來看她。
大丫鬟倚翠見狀很擔心,嘴裡叫着“阿福”,一邊要去把它關起來。
太微不讓,說這狗看着兇,其實脾氣好得很。
至少比她那位祖母大人是溫和多了。
倚翠沒奈何,只好去稟報姜氏,說五姑娘古里古怪的,天天看着那條狗,不知想做什麼。
姜氏聞言,親自去看了一回,見自家女兒神情漫然,坐沒坐相,懶洋洋癱在躺椅上,伸長了胳膊去鬧阿福,不由哭笑不得。
這活脫脫是個紈絝。
然而她看了兩眼後便走了,並沒有出聲阻攔。
倚翠不明白,不知道她爲什麼放任太微。
姜氏便說,五姑娘有心事,不能拘着。
人有心事總得尋個法子紓解紓解,否則日夜憋着,早晚憋出毛病來。
姜氏是得過心病的人,箇中滋味再明白不過。
於是她下令發話,不許人去打擾太微,說五姑娘想做什麼便做什麼,全不許過問。可底下的人,來來往往,瞧見這麼一幕,哪裡會覺得不奇怪?
慢慢的,消息就傳遍了靖寧伯府。
丫鬟婆子們在角落裡、長廊下竊竊私語——
說五姑娘神神叨叨,天天同條狗說話。
也不知是那條狗聽得懂人話,還是五姑娘聽得懂狗的話。
可不論是哪一種,都詭異駭人極了。
消息很快傳到了祁老夫人耳朵裡。
她一聽就想起來當初阿福在鳴鶴堂做的事,登時心如擂鼓。當時沈嬤嬤疑心那狗有鬼,她還不信,如今想來,怕是真的有鬼。
就連她那個孫女,也十分有問題。
祁老夫人越想越覺得應該早些把太微嫁出門去。
嫁出去了,哪怕如三娘那個不爭氣的蠢東西一樣胡作非爲,也好過瘋瘋癲癲地留在家裡。若不然,玉粒金蓴養了她十幾年,最後卻只能爛在府裡?
絕對不行!
祁老夫人心裡發慌。
她要再去同兒子好好的,仔仔細細地說一說。
趁眼下還沒有把親事退掉,先讓他把留下太微招贅的心思改了再說。
祁老夫人如是想着,隔一會便派人去門房上打聽,伯爺回府了沒有。
可十二樓的工事,仍在進行。
崩塌的那一角,並沒有讓國師猶豫片刻。
他不許人停工,工匠們便一刻也不敢多停。
祁遠章因爲大雨在家懶了兩日,也照舊天天出門去盯着。畢竟這塔一天建不成,他就得陪着這破塔把命一天天耗進去。
人生苦短,有那光景,做點什麼不好?
因此他刻苦勤奮,總不回府。
祁老夫人派去門房打聽的人,都已經第三撥了,也還是不見他的人影。
她等得心力交瘁,像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坐立難安。
原本她年輕的時候,耐心也是極好的,可耐心這東西,隨着歲月流逝,彷彿也一併流走了。如今的她,想要什麼便立刻就想拿到手。
一旦得不到,就覺得天要崩地要裂,痛苦不已?
怎麼辦?
這可怎麼辦?
她是一丁點也不想把太微那個小瘋子留在身邊了!
祁老夫人頭疼欲裂地躺在榻上,覺得自己快要叫他們給氣病了。
沈嬤嬤來回事,她也不想聽!
頭疼,頭疼啊……
沈嬤嬤說,底下的人還真沒有胡說,五姑娘的確天天盯着阿福,和狗說話。
祁老夫人一聽,頭更疼了。
裡頭像是有把刀子,又像有隻手,正在胡亂絞動,絞得她兩眼發黑,站不住坐不住,如今躺着也難受了。
她聲若遊絲地問沈嬤嬤:“那小瘋子都同狗說些什麼話?”
沈嬤嬤一愣,這說的什麼話,誰知道?
她遲疑了下,支吾道:“夫人不讓人靠近,沒人聽清楚過。”
祁老夫人聲音弱了,眼神卻沒弱,刮骨刀子似地冷冷盯着沈嬤嬤:“姜氏不讓人靠近,難道你就沒有辦法打聽了嗎?”
沈嬤嬤苦笑。
人在姜氏的院子裡,她能有什麼法子?
難不成要去尋個順風耳偷聽?
她倒是也想啊!
可這世上哪有什麼千里眼順風耳。
沈嬤嬤沒有吱聲。
祁老夫人揉着太陽穴,讓她快點去請個大夫來。
她一副馬上就要斷氣的模樣。
虛弱得連脾氣似乎也發不動了。
沈嬤嬤心內大驚,連忙差人去請名醫。
一陣兵荒馬亂,大夫來了,又是把脈又是看舌苔,反反覆覆看了又問,問完了道,沒有病。
沈嬤嬤很驚訝。
這怎麼會沒有病?
祁老夫人覺得自己心裡堵得慌,頭又疼,如何都不像是沒病的人,對這大夫的話半點不信,直說他是庸醫,沒用。
大夫倒不生氣,唰唰開了兩帖藥,說是平心靜氣,養神的。
祁老夫人於是聽出了話外音。
這是說她脾氣不好,自己鬧的。
她愈發生氣了。
沈嬤嬤連忙請了大夫出去。
不想七姑娘祁棠正好拎着盒吃的想去尋太微,半道上就撞見了。
她喊了聲“沈嬤嬤”,睜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問:“這是誰?”
人已經出了鳴鶴堂老遠,沈嬤嬤又不想同個小丫頭多說什麼,便信口敷衍道:“是位客人。”
她親自送人,匆匆領着大夫走遠了。
小七眨了眨眼睛,到紫薇苑見到太微,張嘴便說:“五姐,我方纔撞見沈嬤嬤領着個大夫,我問她是誰,她卻說是位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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