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誰?”太后指着順章郡夫人身後的女子似乎有些好奇的問道。
殿中一時都被吸引,將目光投了過去。
那是一個十六七歲模樣的少女,穿着一身湖水綠繡有水仙花紋的堆紗宮裝,梳飛仙結月髻,髮髻正中插着一支雕做蓮花模樣的玉釵,釵尾墜下一串紅瑪瑙石,恰恰落至眉心,襯托出白膩的肌膚。
這少女娥眉淡掃,不施脂粉,卻活脫脫的讓人想起了諸如“天然去雕飾,清水出芙蓉”這句話。
看到這一幕,幾名命婦暗暗皺眉,周意兒也是一愣,不明白母親帶這麼個少女進宮是什麼意思。若是求着太后指婚,長泰廿四年選秀才堪堪過去了一年,這少女的年紀也不是急着出嫁;若是帶來覲見太后……周意兒可不記得自己家中有這麼個人。
難道是……
周皇后亦是神色愕然,她眼中閃過一絲怒氣,但很快隱沒,靜靜聽着太后繼續問道:“順章郡夫人,這孩子是?”
“稟太后,這是驃騎大將軍周子南之女周青燃,因承徽郡夫人抱恙,惟恐進宮過了病氣給太后,所以將周小姐託付給臣妾帶她來。”順章郡夫人欠了欠身,恭敬的道。
英忠侯周之南、驃騎大將軍周子南,這兩個名字一字之差,卻既非同族也非同宗,周之南是實打實的世家出身,亦是皇后周之子的胞兄。而驃騎大將軍周子南則是平民出身,從前朝隆和三十二年的武狀元起,經過長泰初年的北戎犯境,又西抗秋狄、南擊暹羅,戰功赫赫。
因爲兩人同姓,名字又相似,故而當初太后攝政賜宅時,特意將兩家賜在了一起。也難怪周子南的妻子抱恙會將女兒拜託給順章郡夫人,只是……臘八是命婦進宮覲見之日,雖然有人會帶上女兒,卻也不是非帶不可,承徽郡夫人自己病了,她的女兒不留在家中侍奉湯藥,還裝束得花紅柳綠跑進宮幹什麼?
一時間,看着周青燃的目光都怪異起來。
太后臉色如常,點頭道:“承徽郡夫人這是有心了,這孩子叫青燃?過來讓哀家瞧一瞧。”
周青燃依言上前,周子南雖然只是平民,身後沒有偌大家世,但教導子女卻非常用心,據說他的女兒都是請過宮裡放出去的老嬤嬤調教長大的,這周青燃從順章郡夫人身後走到太后面前這段距離,可謂是衆目睽睽,她卻依舊不疾不徐,儀態端莊。
蘇如繪抿了抿嘴,宮裡放出去的嬤嬤調教長大的?難怪這麼清楚太后的喜好。
到了太后面前,周青燃盈盈拜倒,口中黃鶯般嬌.啼道:“臣女周青燃,恭請太后娘娘萬福金安!”
“周子南武功赫赫,女兒也是極有規矩的。”太后含笑道了起字,吩咐齊雲道,“去拿那個翡翠飛燕絞金絲點翠的髮釵,還有箱子裡那對紫玉如意,並一個荷包來。”
周青燃連忙跪倒推辭。
太后和藹道:“哀家第一次見你,總該給份見面禮,不用慌,收下就是。”
“多謝太后!”周青燃聽了太后這麼說,遂乖巧的磕頭謝恩,一派落落大方。只是這大方落在許多人眼裡卻覺得格外氣悶。
蘇如繪眼角瞥見,周意兒手裡的帕子哪裡是在絞,簡直就是在一根根的抽絲了,她知道周意兒氣什麼,之前被召進宮陪侍的五人裡,宋采蘩和張眷不知道。見面禮只有蘇如繪在周皇后那裡得了一個碧玉環,霍清瀣是一出場就讓太后幫着向長泰討了一串貢品九寶琉璃珠串,惟獨周意兒什麼都沒有。
就是剛纔她們一起給太后與九嬪以上的諸妃及皇后行禮,見面禮也不過是些小東西而已。現在這叫周青燃的一進宮,太后就發下這樣的重賞來,怎麼叫周意兒不恨得咬牙切齒。
齊雲笑着進去,不多時就親自捧了那支翡翠飛燕絞金絲點翠髮釵來,身後跟着小宮女端了檀木盤,墊着錦緞的盤裡放着一對晶瑩潤澤的紫玉,雕做如意形狀,更烘托以靈芝祥草,說不出的仙氣飄飄,並一個繡着栩栩如生的牡丹圖案的荷包放在如意旁。
齊雲將翡翠飛燕絞金絲點翠髮釵呈到太后面前,太后親自取了替周青燃插上,笑道:“你這孩子很好,只是今兒過節,釵環卻少了點,哀家賞你這支釵也是替你添妝。”
“小姐還不快快謝過太后?這支髮釵可是敬肅太后留給太后娘娘的。”齊雲在旁笑着提點道,“乃是當年尚服局第一司飾葉真最得意之作!”
周青燃連忙跪倒謝恩,太后復又令人將如意呈上道:“如意能安神,這對紫玉是給你母親的,回去後放在枕邊,也讓她早些康復纔好。”
“臣女代母親謝過太后之恩!”周青燃復又俯下叩首,太后指着荷包笑道:“至於這個荷包,是齊嬤嬤無事時做的,給你玩罷。”
一聽說那個荷包竟是出自齊雲之手,霍清瀣都禁不住變了臉色!
世婦覲見,前面幾個加起來時間都不及周青燃耗費的多,周青燃之後,太后似乏了,草草與順章郡夫人、鄭野郡夫人、平涼郡夫人說過話,照例賞下東西,並分了臘八粥,便讓她們告退,換下一批人進來。
蘇如繪目送母親退下,心裡十分難過,恨不得立刻追上去,卻只能乖巧的站在太后身旁。其餘幾女莫不如是,只除了霍清瀣與丹朱,丹朱郡主是因東膠王后並未隨東膠王覲見,霍清瀣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康悅郡主早逝,與祖母不親的緣故。
好容易捱到最後一批命婦時,不但蘇如繪這幾個急於與母親相見的女孩子心急如焚,就連太后也喝了一盞齊雲悄悄遞上的參茶,纔打起精神繼續下去。
這一批命婦亦是誥命裡等級最低的一批,氣度、裝扮、談吐、舉止,都是遠遠不及第一批。因此太后也沒什麼興致,只是挑着問了問,便要打發,就聽太后吩咐她們退下後,寶絡夫人驀然從椅子上站起來,哽咽的喚了一聲姐姐,竟是情不自禁,撲進其中站得靠後的一名誥命身上。
那是一個穿着太縣君服飾的婦人,裝束中規中矩,面容遠較真實年紀蒼老,但依稀可見年輕時秀麗的輪廓,與寶絡夫人頗有幾分相似。她本來一直行止端正的行禮答話,此刻乍被相隔十三年未見的妹妹抱住,觸動情懷,也忘了身在何處,禁不住輕輕拍着寶絡夫人的背,亦轉過頭去擦着眼角。
正要告退的這批命婦皆被此事弄得一愣,一時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周皇后微微皺眉,看了眼抱在一起的林氏姊妹,又看了眼太后,太后淡淡道:“林氏姊妹多年不見,想是歡喜極了,這也沒什麼,你們且退下就是。”
聽了太后的話,這些命婦纔再次行禮如儀,躬身出殿。
這時候寶絡夫人也回過神來,連忙放開了貞慎太縣君,兩人一起跪下向太后請罪,太后倒是未見怒色,只道:“既然你姊妹這許多年未見,那哀家便準你帶貞慎太縣君去昭華宮一晤,宮門落鎖之前出去就是。”
寶絡夫人喜不自勝,感激萬分的謝過太后,與貞慎太縣君一起告退下去。
這時候殿中已無外人,太后再不掩飾面色疲憊,感慨着對周皇后道:“幸虧臘八入覲的內婦不多,否則哀家這把老骨頭還真是熬不住了,也不知道除夕與新春世婦入覲,還能不能撐下來?”
“母后今兒辛苦了。”周皇后露出心疼的神色,親自上前接過了甘沛,自責道,“臣媳竟是糊塗了,居然讓甘沛一直坐在母后膝上!”
“這是無妨的,哀家抱着孫兒還鬆快些。”太后不以爲然道,“是哀家年紀大了的緣故。”
“太后說的這是什麼話,妃妾瞧着太后也就比咱們大那麼幾歲,哪裡就說年紀大了?”顧賢妃剝了一個柑橘,將橘皮丟進一旁的炭盆,燒出一抹清香來,卻將橘肉遞到太后脣邊,笑盈盈的道,“妃妾估摸着這是因爲命婦覲見太過無趣刻板的緣故,別說太后,就是妃妾在這裡坐着也覺得氣悶着呢!”
太后聞言笑道:“賢妃就會說嘴來哄着哀家。”
顧賢妃忙推沈淑妃道:“淑妃姐姐你倒是來評評理,太后不信我呢!”
“這次卻是賢妃妹妹有理了。”沈淑妃笑吟吟的望着太后道,“壽安郡太夫人剛纔都沒用人扶,妃妾說句逾越的話——單論年紀,太后在壽安郡太夫人面前,可不還是個小姑娘?”
壽安郡太夫人這誥命還是隆和時封的,太夫人如今已經快八十歲了,身體倒還硬朗,每次入覲都不需告假與攙扶,是命婦之中出了名的壽星。許多夫人戲謔說先帝真真是有先見之名,給了這位太夫人壽安郡的封號,簡直是合適極了。
沈淑妃一句小姑娘,逗得太后撐不住樂出聲來道:“哀家若還能稱作小姑娘,那皇帝還不曉得在哪裡呢!”說着指了沈淑妃道,“原本哀家還說你是個老實的,甘棠也不知道哪裡學得那麼些甜言蜜語,如今看來,卻是打淑妃這兒傳的,偏偏還讓哀家看走了眼這許多年!”
“太后這是哪裡的話呢?妃妾可是從來不說甜言蜜語的,妃妾只說實話!”沈淑妃說着看向周皇后,“姐姐說是不是?”
周皇后一本正經的端詳太后片刻,用力點頭,偏生她懷裡的甘沛雖然不明所以,但見母親點頭,也跟着學了,那粉團似的小臉作這副模樣委實是讓人疼進心裡,德泰殿上一時間笑成了一團。
笑鬧半晌,蘇如繪一干人雖然陪着笑,心裡卻急得恨不得插上兩翼飛出去,終於太后想起此事,對她們道:“你們的母親想必還在宮門處等待,未曾出宮,都去見一見,說說話吧。”
幾個女孩子等了很久,終於等到這句話,紛紛抑制不住喜色流露,跪下謝了恩,就要出去。
太后又獨獨叫住了蘇如繪,叮囑道:“你前段時間身子不好,遷去春生殿調養,今兒哀家瞧你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還是搬回鹿鳴臺罷!若是覺得忙不過來,哀家準你的母親幫你搭把手,一會晚膳就不必過來伺候了,讓御膳房替你加幾個菜,陪你母親用了晚膳再送她出去吧,上回重陽沒見着,哀家今兒替你補上!”
驚喜接連而來,蘇如繪險些與剛纔的溫小儀一樣差點沒反應過來,還是顧賢妃笑盈盈看了她一眼才忙不迭的跪地謝恩,只覺得嘉懿太后從來沒有如此可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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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三更完畢,有1W字吧?
親乃的子兮,這第三更獻乃的,^_^
話說,看到上一章最後一句話時,你們有木有猜那人是鄭野郡夫人,也就是蘇如繪的母親?哈哈,其實本來是打算那麼寫的,但是覺得那樣太麼驚喜了,所以思索了幾分鐘,決定提前將周子南家的MM拉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