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九月十一,月色不明,夜光黯淡。
謝邈與司鳳斂了氣息隱去身形,悄悄潛進了魏宅。
司鳳先去給三位少女送了吃的,謝邈則直奔前院客廳,魏德旺正在跟人把酒言歡,賓主相宜。
只聽魏德旺問道:“仙長,再過幾日便是十五了,三個丫頭也已湊齊,是不是再等那賤蹄子服軟化了便可做法了?”
他對面的青袍男子道:“魏老爺說得不錯,再有幾日,必能大功告成。”
由於他微低着頭,燭光只照出他一個側影,瞧不出是個什麼模樣。謝邈對他長相併不在意,只是細細看了他服飾特徵,想以此尋出點蛛絲馬跡,看是否能確定對方身份。
魏德旺似有些不太放心,又追問道:“確定這回不會再出岔子吧?若是再生意外,老夫可就真受不住了。”
謝邈暗暗思忖:這兩人不是第一回合作了,從談話中不難猜出他們之前已經有過失敗經驗。只是這談話有點沒頭沒腦,謝邈拿不準他們到底說的是什麼。
青袍男子道:“魏老爺就把心放肚子裡吧,我家主人已經找到了一套全新方法,這回必然是不會失敗的,您就放寬心吧。”
“如此便好。”
“聽外頭都在傳,說您花了三石米才換來了一個小丫頭?三個豈不是近十石米了?您這回可是下了血本啊!”
魏德旺從鼻子裡哼了聲,嗤笑道:“就那幾個黃毛丫頭能值這麼多?除非老夫腦袋被門擠了纔會答應。那幾個丫頭湊一起給三石還差不多,還得是黍米。哈哈!外頭那些白癡,就隨他們猜去,說多少都無妨!”
兩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仙長,法壇設置的如何了?”
“魏老爺無須擔心,已快設好了,只需鋪上香案便可。十五之前保管準備得多妥妥貼貼。”
“仙長辦事老朽自然是放心的,只不過那孽畜也不知身上有什麼東西暗中護持,老尋他不着。老朽就是擔心他突然又跑出來搗亂,壞了我兒的福氣。”魏德旺撫着頜下花白的鬍子,不掩憂色。
“魏老爺大可不必憂心,有我默青在此,絕不會再出岔子。”
魏德旺嘆氣道:“唉,還請仙長在舍下多住些時日,待一切塵埃落定之時再離開。”
那默青答道:“這是自然。上回走的突然事出有因,主人遭逢險境,我不能不聽他召喚回援。這回可沒這種意外了,是以魏老爺就請放心。”真正是再三安撫。
謝邈倒沒從他嗓音裡聽出情真意切的關懷,更多的是公事公辦的程序化做派。謝邈已基本確定,這個默青就是魔道中人,只是不知是魔道的哪一支。
他們要做的法事,恐怕並不是傳聞中的配陰婚,很可能是要第二次復活魏德旺夭折的兒子,因爲第一次失敗了。那幾位少女並非是成爲了陰陽合婚的犧牲品,而是血祭的祭品。
但他又想到一個問題,若說第一次失敗了,那前些天新死的“魏長生”又是誰?真正的魏長生又在哪兒?
疑團越發多了,得到的訊息有限,他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他正思索,司鳳已經送完吃的回來了。
大概是她動作太過風風火火,牆上壁燈豆大的火苗晃了晃。
“誰?!”默青觀察力一流,立時扭頭看向那盞明滅不定的燈,目光如有實質,壁燈四周被戾氣席捲,升騰起一片黑霧。
謝邈撫手一記火符打出,立即穩住了火勢。只聽火苗爆豆一般發出一聲輕嘯,登時竄出老高,火光大盛。
就着這電光火石的一簇光芒,謝邈司鳳二人俱已看清了默青的面貌。
司鳳心頭大吃一驚,幾乎要叫出來:是青蛇!常笑的傀儡青蛇!
謝邈不覺用目光詢問他。上次在黔城土地廟處遭遇青蛇時,他並沒化出人形,是以謝邈認不出。直到司鳳密語傳音輕吐出傀儡蛇三字,他才恍然大悟。
如此說來,這個默青說的前幾年那次施法被主人召喚打斷,恐怕指的正是黔城那回。
真也是巧了。
魏德旺沒看出有什麼動靜,除了火苗動了動,並無異樣,便道:“沒人啊,可能是有風。”
默青還是疑心不定,起身繞着屋子走了一圈,確定沒勘探出異樣才又落座。
他道:“近來鎮上似乎來了幾個生人啊。”
魏德旺道:“有麼?”
默青沉吟道:“總覺得這兩日鎮上清氣比往日更甚,像是有修道之人的蹤跡。”
“這個我倒聽人彙報了,有兩個過路人,在客棧歇腳。想必不久也是要離開的。”
默青狹長的眉一挑,面色晦暗不明:“哦?取我的八卦鏡來。”
不多時,便有家丁小心翼翼捧着懸在大門口的八卦鏡進來,遞東西的時候大氣都不敢出,似乎怕極了他。
司鳳暗道要壞事,該不是要暴露形跡了吧!
她集中精力注意着八卦鏡中呈現的動態,卻見那鏡子普通視頻播放器一樣,呈現的畫面由近及遠,幾乎涵蓋了整個鎮子,不光有畫面,更有聲音。
看了一陣,都是一些無關痛癢的凡人生活場景,默青顯然也沒耐心一一看完。他指尖摩挲,化出一道符文,吹了口氣,符咒頓時燃燒起來。符灰落在鏡面上,鏡面中畫面便如如石子落水激起駭然波瀾,扭曲不止。過不多時,鏡面又恢復了平靜清晰。
畫面準確無誤轉到了客棧,但聞一陣腳步聲,再看時畫面已轉到一個白衣劍客身上,他正在櫃檯前跟掌櫃的在訂房間,訂了兩間。從頭至尾,只有他的背影,沒有正面。隨後畫面中人似乎察覺了什麼,但見畫面中的人裝束雖沒變,身形卻似乎矮胖了不少,也不知是換了個人,還是怎麼個情況。
畫面再一晃,正是一夥子人在酒樓談天說地,面貌都很清晰,說話聲也很清晰。清一色是男人粗啞的嗓音,司鳳正納悶,集中注意力在畫面中找自己的身影,就在鏡中看到一個鬍子拉碴的男人粗聲粗氣問道:“他家鎮的那是什麼寶貝?掌櫃的可知?”
司鳳頓時愣住了,這話不是她自己說的嗎?怎麼畫面裡成了粗獷漢子說的話?
不是那八卦鏡出了問題,就必然是大師兄提前做了手腳。
司鳳向謝邈投去詢問的目光,密語傳音問道:“怎麼回事?大師兄,你一早就發現了?”
謝邈薄脣微抿,嘴角微微一揚,帶出個淺淺的笑:“嗯,你剛來鎮上的時候我就在你喝的水裡化了符紙,隱匿了形貌。”
司鳳大鬆了口氣,幸虧大師兄機警靈敏,不然她這粗枝大葉缺心眼的毛病早早把兩人形跡暴露了。
八卦鏡中司鳳在大門口查探鏡子氣息的畫面沒能顯示出來,就像信號被幹擾雪花點滿屏,閃了幾閃才歸於平靜,恢復成魏宅門前的一畝三分地。
默青收回化符的手,幽幽道:“一定是有修士來了,而且修爲不低。不然他無法在第一時間感知到八卦鏡的存在,更不會洞察提防別人暗處的窺視。”
“這些人不會是要來搗亂吧?魏德旺一臉緊張,壓低了聲音道,“仙長可有看出來人是什麼來頭?”
“魏老爺先不要自亂了陣腳,也許對方並非是衝着我們來的呢?”默青倒是很淡定,吩咐家丁將八卦鏡放歸原位,坐在椅子上八風不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魏老爺何苦先自己嚇唬自己。不過咱們做事便低調些吧,讓他們仔細着點,莫要漏了行蹤。”
魏德旺點頭道:“這是自然。仙長就放心吧。所有的事便全權委託仙長了,老朽一家興旺便在此一舉。事成之後,定當重重酬謝。”
不知是默青感知到了什麼,還是兩人正事已說完,都默契地轉移了話題。
謝邈司鳳兩個還聽了會,見已聽不到有價值的信息,便也退回了客棧。
路上謝邈對司鳳說起自己的猜測判斷,司鳳深以爲然。以他們對常笑的瞭解,不難做出這個判斷。既然配陰婚是假,那復活死人肯定是真了。常笑此番雖未露面,但默青是他親信,行事作風十有八九是相似的。
司鳳回味推敲着兩人的對話,提出了一個疑問:“大師兄,青蛇叮囑要他們低調行事注意行蹤是什麼意思?是不是他們作法的法壇設在別處?還是說,另外那個小姑娘被關在別處?”
謝邈挑眉問道:“還有哪個小姑娘?”
司鳳便將那倒了八輩子黴的姑娘的悲催遭遇簡單說了一遍。
謝邈也聽得嘖嘖稱奇,沒想到世上竟還有逆天改命的邪術。魔道妖人倒真有奇思妙想,若把這腔子鑽研歪門邪道的精力投入到正道修行中,想必也能有所成就,偏這些人摒棄了陽關道,就愛走那臭陰溝的獨木橋。
留給他們的時間還有四天。這四天裡頭,必須得找到唯一那個沒有下落的魏宅丫鬟。
司鳳隱隱有種預感,這個妹子也許會成爲破局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