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個路口突然間起了大霧,兩側昏黃的路燈勉強透進些光束,很快被瀰漫的濃霧遮蓋。
鄔北打開霧燈和雙閃,腳底控制降低車速。
側邊迅速擦過去一輛轎車,大霧天氣裡行駛速度依舊不減,不是生死攸關的急事就是不要命了。林覓認出車型,當下給父親發了條消息: 【奶奶沒事,開車注意安全。】
過幾秒收到回覆,她籲出一口氣,仰頭疲倦地枕在椅背上。這天下來的大腦負荷比考試季還重。
先是給時檸慶祝生日,提前去店裡拿蛋糕,沒想到臨時下雨沒法走,很巧地看到了鄔北和他女朋友的抓馬片段。
再是林老太太裝病,她和父親錯開去林府探望,奶奶說的父親捅了婁子,她現在還不知道是什麼事。
而且不知道爲什麼經濟學院的鄔神變成了牧生叔叔的兒子,現在還在給自己充當司機。
林覓想破腦袋也無從得知原因,幾件事串起來的邏輯鏈根本就是亂的。
郊外的馬路空無一人,銀綢般的月光被電線杆切割成菱形,光線明明滅滅。一片片模糊的景物往後倒退。
林覓側眸望過去的時候,男生安靜的臉廓被籠罩在陰影下。月光照進來的瞬忽,他整個人變得十分明亮,五官攏上一層讓人驚豔的,冷峭的濾鏡。
像是覺察到目光,他轉眸瞧了過來。
兩道視線相撞。
鄔北閒閒淡淡地勾了脣,她只看一眼,本能地別開目光。
耳邊是樹葉吹動沙沙的聲響,兩個人在夜裡的空間待着,氣氛往孤男寡女的意味引。不明朗的。
他瞧她不自在的樣兒,笑了: "放點歌?"
林覓坐直: “嗯,大悲咒吧。”
本是一句讓氣氛沒那麼怪的玩笑話,鄔北就着她意思搜歌名,曲庫裡還真有這首。
悠揚的佛樂前奏詠起,某種感應似的,車剛駛到城郊交界的路口,前路的霧突然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街道兩側燈火通明的老居民樓。
這趟路程被賦予了一種莫名的意義。就,挺玄乎。
林覓有些想笑,又不想在這人面前笑,只好努力剋制住脣周肌肉的橫向走勢。鄔北側眸冷淡: "有沒有什麼道行高點的歌能把你鎮住?"
"不用道行高的,你就能把我鎮住。"剛說完這話,她還沒意識到哪裡不對。
直到看見鄔北突地挑了下眉,隨即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說這樣啊。這話尾音拖得老長,他側着頭頸,看好戲般瞧她反應。
現在換林覓笑不出來了,她皺眉補充: "我的意思……就是你那樣說話讓人不是那麼……愉快?"疑問語氣結尾,弄得好像說話的主人都不是很信服自己說的話。
鄔北笑笑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
林覓沒死心: "反正不是你聽到的字面意思,我是覺得——"
鄔北打斷: "同學,你是播音系的對吧。"
一名濘大播音系的學生,竟會在這種時候失去了語言組織能力。
林覓繃脣,忽然感到無顏面對主課教授。
她不是第一次在這人面前吃啞巴虧,只是當下一切的解釋都顯得蒼白無力。
林覓低眸打開手機,試圖在剩下的路程裡,避免與這位學長產生交流。微信置頂是“202清純女大學生在線熱聊”的寢室羣,因爲消息彈框密集,她索性開啓了免打擾模式。
打開微信才發現羣裡炸了。時檸:[圖片]時檸:[圖片]時檸: 【@林覓,我靠,姐你都幹了些啥啊?】
許聽晚:【????】
許聽晚:【那是大G嗎?】
許聽晚: 【鄔北的大G??姐子,你要不要出面先和我們幾個解釋一下】
許聽晚: 【你絕逼要被罵啊】
時檸: 【速回速回速回】
時檸: 【@林覓@林覓@林覓】
許聽晚: 【我看見這個照片的時候人都傻了】
許聽晚: 【中午撐得要死,差點吐了】
時檸:【震驚jpg】
小圖能看出,第一張照片是她隔着大G幾米時被拍的,第二張則已經坐上了副駕駛位。林覓: "……"
所以當時在外人眼裡。
濘大名草有主的傳奇人物開着大G在校門口接一名前段日子主動索要他微信的播音系學妹。這些元素堆起來,怎麼想都很勁爆。
完。
蛋。
林覓隨意點開其中一張。
照片裡只有她的側顏,看不見表情。另一邊車上的男生手搭在窗沿,狹長的黑眸定定看着鏡頭裡的"她"。
竟拍出了幾分深情的意味。
她甚至不用打開校羣,已經能想象到內部掀起了怎樣的腥風血雨。
從下午接到病危通知的電話,林覓大腦一片空白,看到鄔北開車來接她,顧不得太多坐上去了。她也是那時才得知牧生叔全名鄔牧生,和同校的鄔北是父子關係。
自打父親和奶奶大吵一架決定淨身出戶後,連帶着林覓和林府的聯繫也變少很多。
在她不在的日子裡,鄔家似乎和林府之間保持着某種聯繫,其實她也不確定,是從下午和奶奶的交談中隱隱感覺到的。
首要關注的事是,她坐上大G車的照片正在被同校瘋傳。
憑鄔北在學院的名氣,林覓指不定要被劈頭蓋臉一頓評頭論足,嚴重些還會牽扯進202寢室的幾個女生。
她不願意看到這樣的結果。
熄滅屏幕,林覓穩了穩聲說: “你下午接我的時候,有人拍了照片。”鄔北側過頭看她,眼底沒有多餘的情緒,顯然不意外這個結果。
林覓說: “我知道這回是牧生叔讓你來的,可能你也不知道原因,我不會說你什麼,但是這個事,它可能會對我之後的生活有影響。我希望能和你一起商討出解決辦法。"
這似乎是打過照面以來,她對他說過最長的話,小臉一本正經的。鄔北看她這樣兒有些想笑,嘴皮子掀了掀: "你說得對——"稍微停頓幾秒,補充: “那我們現在想一個好不好?”
他的聲音很低沉,吐字標準。寂靜的夜晚裡,懶散的聲調聽着像在哄小孩,有些許磨人。
林覓抿了抿脣:"首先想一下怎麼證明。"
鄔北看她眼: "證明沒用,不信的人只會從你說的話裡挑毛病,繼續不信。"接下來就是陷入不停地自證——惡意揣度——自證的漩渦裡。
說來有些好笑,麻煩事都是鄔北那頭引來的,現在卻不得不聽他的提議,而且還真情實感地覺得說得有道理。
林覓只能期盼等招生宣傳片拍完,再也不要與這磨人的主兒有任何瓜葛,惹不起總能躲吧。
想到這,她倏地頓了兩秒。宣傳片那事再次在腦子裡過了遍。
林覓直接打開手機,找到曹學姐的聯繫方式打了過去。大悲咒完,車內沒有響起新的樂調,漫長的嘟嘟聲在耳邊徘徊。
鄔北把車停在距離學校有段距離的街道邊,臨近九點半,這塊商業街幾乎沒什麼學生經過。足夠她打完這通電話。
曹歲在林覓第三次打過去時接通了電話:"林學妹?我剛在洗澡,沒聽到電話。"
林覓開門見山:“學姐,我有事想拜託一下你。”
曹歲頓了會兒: "我有看到羣裡的八卦,和這個有關吧……你說,我能幫盡力幫。"
“是這樣,我和鄔北的父輩互相認識,今天因爲家裡一些事他接我過去,不是像網上傳的那樣。還有,我不是準備參與濘大宣傳片的拍攝麼,”林覓看了眼身旁心還挺大的鄔北,眸色沉了沉說,"如果學姐方便,稿子我來寫,麻煩您用學生會的公衆號發一份聲明,說這次事件只是同學間的合作,這樣也不會影響到我們後續的拍攝工作。"
曹歲聽完愣了下,大抵沒料到林覓如此的公關能力,反應過來後聲量瞬間拔高八度:“這招高哇!沒問題,忙我幫了!"
"謝謝學姐。"
曹歲問她: "要不稿子我來,你現在也沒那個心情去想怎麼寫吧。"
林覓過意不去: “我自己寫吧,學姐已經幫我夠多了。”
曹歲跟她拗上了: "這是不把我當自己人呢。"
"我寫。"
剛纔起一直沉吟不語的男生在這時開口。
電話對面瞬間噤聲,林覓瞥了眼過去:“你還是別添亂了。”鄔北笑:"這叫補償。"
電話那頭再傳來的聲音低迷: "那男的和你在一塊?"那男的。
曹學姐是真的很不喜歡鄔北。
“嗯,”林覓沒遮遮掩掩, “家裡的事弄完了,他順便送我回學校。”"所以羣裡聊的這事,主要是他的問題對吧?"
沒等林覓說是或不是,鄔北懶洋洋地隔空迴應: “別擔心,這事因我而起,跑不了。”
"行,讓那男的寫吧,寫完發我……"說着,曹歲突然靜了片刻。林覓:“學姐?”“我已經收到了,這就給你發公衆號上。”
林覓怔愣兩秒,看向鄔北時,男生擡起亮着通篇文字的屏幕在她眼前晃了晃。她詫異道:"你什麼時候寫好的?"
鄔北嘶了一聲,模樣似在認真回憶: “大概是在——”林覓眨眨眼,等待他的下文。
“看到你穿旗袍的五分鐘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