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幫人嘴欠得要命,起鬨着讓鄔北趕緊把嫂子哄好了,畢業就領證結婚,他們一定捧場給四位數的份子錢。
鄔北嫌他們吵吵,扔了副沒開的撲克牌過去,對面立馬有人雞打鳴似的亂叫起來。
男人的場子無非就是聊身邊牛逼,聊事業,聊國際新聞,一般不聊感情。笑哈哈兩句也沒再鬧那對小兩口的事,反正大家都看好他倆,領紅本無非是水到渠成的事兒。
林覓掛完電話回來,時檸在桌下最後一次照燈到熄滅,美甲師讓她去洗手池那邊衝。她慢吞吞站起來,行屍走肉般在路上拖動腳踝,淡黃色的瓷磚上留下兩道透明痕。
美甲師趁機問林覓:"她沒事吧?"
林覓肩膀微沉,氣息緩緩吐出來: “當然有事。”
林覓問老闆娘這棟樓哪家餐館好吃,最好是油大的,吃一頓胖三斤。
女人想了幾秒,兩手一拍: “5樓電梯口那家東北菜館槓槓的啊,推薦他們家的鍋包肉和鐵鍋燉大鵝,配飯吃賊拉香。"
說着說着口音都變了,林覓選擇相信老闆娘的眼光。
時檸從隔間出來,手臂被女孩拉住往外走,她面色有點恍惚: "等等覓覓,我還沒結賬。"
林覓視線落到她臉上: "給你付過了。"
時檸的父親是商業人士,連帶着她也聽說了部分林家的事,不好意思讓林覓拮据的生活雪上加霜。
"真不用,"她拿起手機就要轉賬回去,問老闆娘, "季姐,我這副指甲多少錢?"
林覓沒給她機會: “還能不能好好玩了?我B站的粉絲數雖然沒有楊楊那麼多,一個月下來加上別的配音活,生活費還是綽綽有餘的,請個客不礙事。"
老闆娘站在拍照的背景布前,說話也不是,沉默也不妙,硬着頭皮輕咳了聲:“我給二位的款式拍個照吧,幫忙給朋友圈作一下宣傳。"
時檸腰板挺得很直,自始至終,她都沒提過一句關於王京的話。一朝之間,心判若兩人。
兩個女生一路沉默着上電梯走到餐廳,因爲是排號制,取完小票後坐在了門口的塑料凳上等叫號。
時檸從高中開始談戀愛,截至今前男友有一個足球隊那麼多,當寢室裡的誰誰誰有暖昧對象時,她總能一針見血地覺察到那男生靠不靠譜。
第一次撞見同居後的鄔北和林覓,她給出的建議是,處着,看看情況。很中立的一個說法。
後來“親覓鄔見”一直談到現在,去年招生用的恰是那段時光追溯民國的宣傳片,萬人血書求濘大模範情侶開通微博號。
林覓本身不是那種喜歡拋頭露面的人,個人微博的更新量平均在兩月一條,也就是日常吃喝的生活照,更別提分出精力運營雙人的情侶號。
許聽晚爲此笑她錯過了賺錢的洪流。
林覓回答,互聯網留下的東西多了,幾年後註銷刪除或許會是個麻煩。聽得許聽晚一愣一愣,說她沒有心。林覓只繼續笑答,她不是首選,所以也不做那個例外。
微信提示聲響起,下秒林覓就望見時檸從Dior包裡把手機拿出來,點了下屏幕左邊的語音條。
"乖乖,我今晚有個應酬,那家餐廳我們改到明天去吃好不好?"
時檸思忖數秒,退出聊天頁點進姚芝芝的朋友圈。最新一條發佈時間在十分鐘前。
【不是所有有身份證的人,都有身份。】
附了一張她在高檔餐廳沙發喝紅酒的圖片。
若說平素時檸看見這種朋友圈,只會覺得姚芝芝在內涵某個討厭的人,萬萬沒想到那人竟是自己。
意味着她的身份證是僞造品,擁有的一切名存實亡。
林覓勸慰說: “老闆娘說這家東北菜做得正宗又下飯,你吃兩口萬一喜歡呢。”
時檸眸中的光亮湮滅灰暗,半晌笑容蒼白地道了聲:“嗯,正好我也餓了。”
店面採用大紅碎花布、老舊海報標語的裝修風格,很有上個世紀的感覺。服務生將兩個女生帶到了靠牆的圍座,方形桌中嵌着燜蓋的鐵鍋。
鐵鍋燉端上來還要再燉十分鐘左右,一鍋夠一家子的飯量,服務生對細胳膊細腿的時檸說吃不完可以打包帶走,餐盒費五元。
時檸氣笑了: “我今天是餓急了來的,不想多付那五塊錢怎麼辦?”
服務生表情擺明不信,依舊客氣說:“結賬的時候可以和我們經理溝通一下,新客有減免的優惠券,祝二位用餐愉快。"
撩人食慾的熱霧從鍋邊漫出,冰冷的心也漸漸升起些溫度。時檸晦澀開口: "覓覓,我覺得我應該跟你坦白一些事。"
林覓擡眸看了她一眼,時檸剛纔情緒壓抑着獨自消化了會兒,可能這當中想通了一些有關王京出軌的事。
而王京很早以前就和當年的洗錢大案扯上了聯繫,到如今有苗頭浮出來也在情理之中。
時檸徐徐道: “我爸明明只是一個小公司老闆,大前年賬戶裡忽然多了一筆鉅額流水,問他哪兒來的,說是東南亞的古董拍賣來了大人物,給他牟利了不少利潤。"
“他還說王京是他的貴人,兩人合作纔有了出頭的一天,讓我千萬不要輕易和他分手,我當時也沒想那麼多……"
林覓一言不發靜靜聽着。
德爾瑪商業中心被法院拍賣後東家易主,時檸父親周堅聯合當年的股東將中斷的工程重啓,幾家分權制衡,沒有誰是大股東一說。
縱使她懷疑是周堅將林靖書的財產全然騙走,拿不到公司的財務報表和銀行流水明細,一切都只是天馬行空的臆想。
“現在回想還是有很多貓膩,我想不通姚芝芝爲什麼接近我,”時檸咬脣, “而且據我觀察,我爸對王京的態度並不是對合作夥伴的尊重和欣賞,他有點怕他。"
服務生把飯桶端到桌上,掀開鐵鍋蓋,一陣濃郁的肉香撲來。林覓替時檸盛了滿滿當當一碗,讓她不要急,邊吃邊說。
霎時間所有的委屈一股腦涌上心頭,淚水簌簌從時檸眼眶落下來,在桌上滴滴綻放。她拿起碗筷,一口米飯一口肉往嘴裡塞,腮幫吃得鼓鼓的。
咽掉口腔食物,嘴脣像兩片柳葉微微顫動着:“我爸以前就是個火鍋店跑堂的,沒有經商頭腦,也不會與人打交道,壓根就不可能入賬百億。"
林覓眸色一頓: "百億這麼多?"看着低頸輕輕點頭的時檸,更加驗證了她心中的猜想。
“久隆鑫國際拍賣有限公司”的董事周堅不過披了一層股東的皮,表面參與了德爾瑪的股份,真要出事也輪不到背後那位主兒頭上去,而真正有機會查到端倪的只有內部賬本,事關那位的命脈,恐怕連董事本人也很難拿到。
好一招聲東擊西,商戰兵法被那位不見光的大人物用得如火爐青。
雖然有點丟臉,但時檸還是梗着脖子說:"這綠帽我先帶着,王京欺騙我兩年感情,我不會放過他,更不會讓我爸活在他陰影下一輩子。"
林覓垂下眼簾。
時檸以前跟寢室裡幾個吐槽過,王京從來沒有跟她有過性生活,連擦邊球都不曾有過。最震驚的莫過於許聽晚,說真的假的,那王京看着沒到四十,怎麼下面那玩意就使不上力了。一溜水全是勸分的。
時檸不是什麼黃花大閨女,對男的搞沒搞過女的還是有經驗的,檢查一遍王京後她十分確定,那人對自己是純愛。
許聽晚聽見時檸口中冒出來的“柏拉圖”,大牙都快笑掉了,讓她挖幾年野菜再回頭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此刻,時檸覺得自己還不如許聽晚一個母單,二十年下來不談戀愛不是沒人要,而是對另一半的準則高。
人間情.事太俗,不如吃飽了睡睡飽了吃,屁事沒有。
桌上那一大鍋硬生生被時檸狼吞虎嚥地吃完了,她躺在椅子上打了個飽嗝,聳拉着眼皮說:“我對王京的感情剛纔全被我吃了,下面就等着拉出來。"
林覓聽這話默默把筷子撂下: "話粗理不粗,這段日子委屈你演演,我想辦法調查這事。"
時檸臉上忽然閃過一絲什麼,她說:“你對象他爸是濘京今年的新晉首富對吧。”林覓當然聽出了她話裡的意思,估計是覺得鄔牧生和兩年前那事有關係,她乾脆利落反駁了。
"牧生叔從沒接手德爾瑪商業中心的爛尾項目,我之前懷疑過,去稅務局還有銀行問了流水,主要是靠綠地灣開發區地產投資起來的,他這些年扶持了林家很多,我媽的賬單也是他付的,所以絕對不可能是他。"
時檸看着林覓: “我只是覺得,旁觀的時候每個人都是智者。”
林覓擦完嘴,不疾不徐起身:“我知道。”
時檸父母十幾年前離的婚,男方入贅到女方家,孩子一出生直接隨了母姓,她媽嫌周堅爲人窩囊沒有上進心,時檸上小學那年就和門當戶對留洋歸來的男人跑了,原先的房子留給周堅照顧女兒,自個兒活得豪情雅緻風生水起。
時檸習慣兩頭跑,除了住宿不固定,和過去的生活倒也沒太大區別。
結完賬,林覓轉頭問時檸: “你爸媽最近怎麼樣?”
她眼眶還有點紅: "就那樣唄,他們連彼此間的微信都沒有,出了問題我還要當他們的傳話筒。"
林覓什麼也沒說,家家有本難唸的經而已。
時檸自己開車回宿舍,降下車窗對林覓說:“希望今年林叔叔就能回家,你媽也能安然醒來,由衷的。"
時檸勾脣: “借你吉言。”
慢也好,往前走就好。
會越來越好的。
林覓出地鐵口走兩百米華庭春座,上電梯進屋悶頭就睡着了,一覺很沉。醒時窗外霓虹通明。
她伸手摸了摸右邊牀頭開關。預埋式線性燈從地面唰地升至天花板,窗外的車水馬龍像電影空鏡般閃現。
林覓撐起手肘,慢吞吞將身體挪到牀邊,直到腳底傳來羊絨毯的柔軟觸感,半坐起按亮手機。
21:54
臥室沒關門,走廊那邊是黑的,看來鄔北還沒回來。
半下午吃的那頓東北菜油太大,她只覺喉管那兒往上反,坐在牀沿緩了下。同時腦子裡又開始蹦出不久之前,時檸意味深長講的那段話。
林覓遲疑了半晌,眼神透過被光照亮的昏黃牆壁,空茫茫定向書房的方向。
鄔北說那是他平素工作的地方,櫃子裡放了很多重要文件,一般情況是落鎖的,如果她想進可以事先和他說一聲,他把鑰匙給她。
只是林覓天生好奇欲低,裡面的風景陳設如何她一無所知,也沒有主動詢問。
今非往昔,林覓迅速從牀上騰起身,腹中難耐不影響她此刻大腦的判斷。短暫猶豫幾秒,她沒有摁下走廊燈的開關。
黑沉沉的夜,無邊的濃墨重重塗抹在視野盡頭結構對稱的木門上,偶爾閃射出月光反射的幽光,若隱若現,到處充滿了沉悶的氣息。
林覓的雙手不由自主地攥成了拳頭,額頭上也冒出了一層汗珠,一些想法宛如毒蛇慢慢爬上心頭。
那人答應她十點之前會回家。食言了。
家。
她真正的家此時還貼着封條,裡面的回憶一點一點落了灰。
命運又給了她最爛俗的劇本,給了她一個新的“家”。但演技是可以後期訓練的,如果至暗時刻沒有個人把她拉出深淵,她就做那個人。
指尖輕輕搭上扶手。
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