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二十天,鄔北和林覓的西班牙申根簽證同時下來。
林覓收到材料的時候,男人還在風投基金總部公司開會。回想倫敦這半個月像拉成絲的麥芽糖,幸福延展到發膩。
貌似人生中有許多事情,正經歷時沒怎麼特別之處,過後才覺得尤其甜美。
她怕自己被喜悅衝昏頭腦,去Embassy Gardens的空中泳池遊了幾圈,今天難得發晴,回到公寓照鏡子才發現身上幾處曬傷。
木飾面牆壁上的時鐘亮着方塊英文“Friday”,林覓抹完藥膏,定神看了少頃。她莞爾一笑,將沙發抱枕拽來身前,給鄔北發消息。
林覓:【大忙人,明天加班嗎?】
順手點進WU的朋友圈,最近微信新增了朋友圈置頂功能,他把很多年前—條置頂。
照片裡面的,是沐浴着旭陽的操場和草坪,畫面像素很低,樹蔭下的男女距離不過寥寥,男生偏頭在笑,女生則握着手機—臉侷促。
那是兩人首次在濘大打照面的偷拍視角。
他還寫了一句:「得償所願。」
林覓半晌不動。
脣畔慢慢牽起了弧。
適時電話鈴響,應該是鄔北看到消息,主動回了電話。
那邊聲音閒散:“嫌我陪你時間少了?“
林覓彎眼:“沒啊,我就是隨便問問。”鄔北太瞭解女友:“那就是護照寄回來了。”
林覓說:“嘖,本來我還想給你一個驚喜.....對了。“
安靜須臾。
不知爲何,有些難捱,明明那都是好些年前的青春舊事,林覓在心裡抓耳撓腮:“我看到你的置頂了,之前你把它鎖了嗎,我沒看見過這條朋友圈。”
男人回:“嗯,私密了。”
她又問:“爲什麼私密?“
鄔北說:“怕你發現我當年用了百分百的真心,然後我就被輕易拿捏了。”
他們隔着話筒,聲音天然多了層朦朧質感,聽不出是不是玩笑話。
月向西沉。
男人自知刻意地轉移話題:“今天你都幹了些什麼?“
林覓揚眸,遠看天際:“上午對接了工作室的廣播劇項目,下午純鹹魚,然後剛剛去泳池遊了一小時左右。”
“咣噹”一聲,鄔北進屋:“正好我們晚上再一起計劃旅遊行。”
客廳門的位置正對落地窗,男人一進房間,橘紅色塊落在他的眉骨上,眸色反而偏淺,在陽光裡染上了深情的潤澤。
林覓汲上拖鞋,張開雙臂撞進男人懷裡。
頭頂傳來悶哼聲:“—點也不溫柔。”
林覓只仰頭看他:“我以爲你會回來很晚。”
“本來打算十點回,”他搖了搖手機,“不巧看到了快遞被簽收的短信。”
“那我們明天走?“
“現在。”
林覓明顯滯了一下,張口想多問兩句,但看見男人展示的兩張機票憑證,思緒打岔,只得腳底抹油回臥室整理行李,和他一同下樓。夏令時的倫敦得等到九點天黑,順着綠化帶走到馬路正街,此時日薄西山,路上車來車往,林覓穿了件薄開衫,體感溫度還算舒服。
林覓主動取出手機:“我叫輛Uber。"
鄔北昂下巴:“不用,車來了。”
一輛電車在他們身處的街口剎車,右窗下降,司機的臉龐顯露出來。有些巧合來得突然,就像是—味生活的調味劑。
林覓望見熟悉的長相,起疑:“你怎麼還在英國?“
江子燃半開玩笑:“嫂子,我也算促成你和北哥愛情的紅爹,不親眼見你們結一次婚,捨不得回去。”
鄔北加入話題:“別聽他打岔,他明天回國。”
林覓聞言,意味不明笑說:“聽說江學長年底結婚,和徐媛怎麼着比我們快吧。”
江子燃怔神。女人笑得異常純淨,不浮誇也不做作,是經歷過很多悲歡離合後最鬆弛的狀態。
就像─片白雲散了又聚,有時是黯淡的,有時被朝霞塗以薔薇色。
總之,沒人能夠抓得住。
“說不準,我只能說盡力早點娶到她,”江子燃欣慰地拍了拍方向盤,情緒被觸動得格外飽滿,“你們打算先去哪裡玩?“
林覓和鄔北默契地對視—眼。
“巴塞羅那。”
“巴塞羅那。”
波音737-800中號航班。
林覓坐在靠窗位置,機翼貼着海水飛行,烏黑波瀾的水面幾乎無光。她連忙閉眼轉移注意力,心尖抖得像曠寂的蘆葦蕩。
“害怕了?“
身邊的聲音很低,如霧在山林,沉悶,又帶着—絲溫柔的音調。
臨近降落,經過的空姐左右檢查,提醒乘客小窗需要保持開啓狀態。但沒說不能把腦袋鑽進別人懷裡。
鄔北低眼瞧着懷中柔軟,哭笑不得。“林覓。”他叫她名字。
林覓瑟縮:“感覺快要掉進去了。”
鄔北知道她有深海恐懼症,聲音帶哄:“那可不行。”“又不是你說不行,它就不往下掉...…"
她難得幼稚的姿態惹人發笑,鄔北彎彎眼:“那就看我的安慰能不能起效。”
機身與海面平直,夜幕低垂,浪花激濺,鄔北輕拍女友肩膀,嘴裡溫柔呢喃着她聽不懂的閩南歌詞,林覓停在耳裡,心跳驀然平息。
“要是你心裡真沒我
你不會剪去了長髮
閃動如蝴蝶在雙頰那是眼淚嗎要是你心裡真有我
你不會嘴邊無火花
靜靜觀察人世浮華心已麻”
…
哼到這男聲戛然而止。
林覓意猶未盡地擡頭,看着窗外機翼切割二分之一的月亮,“嘭”地穩降地面,往前疾速滑行。
此生頭一次在海邊機場降落,林覓只能用“驚險未定”形容這個新人生體驗。
滑行階段,她不自在地問:“怎麼不繼續唱了?“
鄔北直言:“高潮部分唱不上去。”
“這首歌叫什麼?“
“《同花順》。”
林覓關掉飛行模式,網頁搜索“同花順歌曲表達什麼”。
同花順這首歌曲表達了以下幾個方面的意思:1.歌曲描繪了一個人內心的淒涼;
2...
3...
後面幾條語義顛三倒四,像Al生成的官方句。
林覓大概琢磨出歌曲的意思,無論“他”的生命多麼一帆風水,沒了“她”作爲同花順的底牌,贏的只是表面。
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網易雲上還有很多其他聽衆的不同見解。林覓低頭仔細辨別:“到底是什麼歌,解析有那麼多種。”
鄔北瞧她這樣實在可愛:“我母親孃家在閩南,剛好我也會一點閩南語。這首新出不久,不是傳統的女唱命苦男唱打拼,你用自己的理解看待就行。”
林覓放下手機。
他用—雙含笑的眼睛凝望着她。
艙門開啓,乘客陸續經過座位中的窄廊。
兩人無聲地坐着,誰都沒有率先說出自己的理解,都像是在等待對方。
異樣的燥熱.…...鹹溼的海水味仿若透過金屬機身襲來,喉嚨被浸漬黏糊,莫名缺氧。
林覓催促:“你快下去。”
鄔北不動:“你先親我一下。”
林覓深深吸氣,眼底劃過─抹羞赧和荒唐。
見那雙漆眸繾綣着無盡深情,她小腹有熱泉上涌,挨去的兩片脣微微顫顫。
機組人員出現打斷這份濃情蜜意:“Lo siento,ahora sois los unicos dos pasajeros en el avion.Por favor coopere con nosotros”(抱歉,現在飛機上只剩您二位乘客,請配合我們的工作。)
"ultimo segundo.\”(最後一秒。)
女人抽身前秒,兩人嘴脣相隔僅一寸,鄔北主動俯身補足了距離。
林覓腦子─路卡殼到航站樓。
她以爲斷斷續續六年糾葛,彼此太過熟悉,很難再產生那種心臟爆破式的感覺,不是怦然心動,而是轟然,荷爾蒙和多巴胺達到一生中的峰值。
乘坐晚間天價出租車到海景酒店,林覓一路被男人吻得腿腳發麻,完全忘了剛剛是怎麼在前臺登記身份,又是怎麼進入房間的,她只能感受到背脊深陷柔軟的牀榻,視野中,衣物像青煙—樣飄起散落。
林覓甚至沒有機會看清這間大牀房的陳設,周遭徹底暗下來,僅餘窗外浪拍礁石的沉悶撞擊聲。
男人的膝蓋似乎與她陷進了同一片柔軟,與白色被單摩絮而來。接着是腦袋兩側的下陷,那是他的掌心。林覓聽着聲音窯窯窣窣,悄悄彎起嘴角。
她的性癖被點燃。
沿火線滋啦。
“一點也不知羞。”鄔北眼睫低垂,攬着她後腰的糲掌,處於本能往上攀握。
而他依舊衣着整齊。
林覓更不知羞說:“掏出來給我看看。”
這個“掏”字令鄔北無奈—哂:“有什麼看的?”林覓說:“你的表情好看。”
鄔北不討厭她的直自:“那我去開燈。”
林覓自知無所顧忌的靈魂,只有在黑暗時奏效。她拽着他的袖口:“還是..……算了吧。”
欲迎還迎的氛圍正好,手機屏在一片漆黑中陡亮。
林覓伸長手夠到,眯着眼解鎖屏幕。
微信App右上角有一個小紅點。
白娉:【覓覓,轉眼過了半個月,在倫敦可還一路順風?那lsaac的近況如何?後面能否兩人一同回來看看我們?我記得歐洲的夏天比濘京來得涼快,你們可要趁機玩盡興,不用特別着急回家。母留。】
到底肌膚相親的事還是沒做下去。
林覓看到這條消息哭得很兇,埋在鄔北懷裡,下巴墊着他肩膀,臉上的淚痕被月光照成碎星。鄔北耐心地哄她、吻她,一如飛機降落前那般,掌心有節奏地拍打她光滑的背脊,不顧四位數的襯衫被女人情緒的分泌物糊溼了一片。
最後他說:“等我們玩完歐洲這陣,我親自上門提親好不好?“
"太快了,”林覓抽抽搭搭,“都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我不想剛被人挖墳出來戀愛,又被原封不動地退回去。”
鄔北笑起來:“那我就做個盜墓賊,用鏟子把你挖出來。”林覓氣得要打他:“哪有這樣折磨屍體的,混蛋!“
這個過程,鄔北一直看着她,目不轉睛,深沉的眼在黑暗中溫柔着。
林覓哭泣的模樣恕他不能稱作爲一個成年人,哭着哭着氣捋不直,變成一個淺嗝打出來。她怔愣住,後知後覺的羞恥漸漸涌上心頭,繃着臉,神色肅穆。
這種生活裡自然流露的洋相,真的讓人歡喜得緊。
“林覓,我愛你。”
男人重複了—遍:“林覓,我愛你。”
他從來沒有這樣說過。
他認爲這時應該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