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六八 天動神龜動,龜搖大地搖
孟帥聽見這句話,覺得想笑。
傳說中的海?
怎麼聽着那麼滑稽?
放在前世,也只有青藏高原上的淳樸牧民會有這樣的感慨。
所有人,除了他以外都不覺得可笑,反而肅穆下來,一雙雙眼睛盯住大海,彷彿虔誠的教徒朝向聖地。
海浪聲一聲聲的傳來,彷彿最美麗的旋律,這種旋律讓人深深沉醉其中……除了早已聽過的人。
孟帥沒有沉浸在波瀾壯闊的景色中,反而在思考——這個世界,果然是有海的。
生活在五方世界和大荒的人沒見過海,是因爲他們不曾到過世界的邊緣。天涯海角,在這裡不是虛指,而是實際,只有到了天盡頭、世界的盡頭,才能看到海洋。
而這隻神龜,現在就在走向盡頭。
孟帥心中陡然閃過窮途末路四個字,見到了海洋,就是走到絕境了。
但同時,海洋也是生命誕生之地。在地球上,最初的生命來自海洋。這個世界也一樣。孟帥曾在封印師的秘境中見證過世界的誕生。海中誕生世界,海中誕生土壤,海中誕生生命……大海是一切的起點。
現在,神龜帶着朝陽一樣的年輕武者,走向的是末路還是新生?
隨着雲霧散開,衆人看清了神龜所在。原來神龜已經落在大河中,順着河流而下,眼見到了入海口。
入海口越來越寬敞,原本那條河流雖寬,但神龜身子龐大,落在水中也佔了大半,但到了入海處,河流已經寬敞的容納十隻神龜並行。孟帥獨坐龜首,視野開闊,享受東流入海、豁然開朗的風光景象,也覺得神清氣爽。
然而緊接着,他就爽不出來了。
江水微微低下的時候,他一眼看見,在江水中心,有一塊低下水面不過數尺的暗礁,如石墩一樣卡在神龜前進的路線上。隔着青藍色的水還能看到若隱若現的白色影子。
“停下!快停下!”孟帥大驚失色,連聲叫道。
但是他的聲音微弱而徒勞。除了他之外,沒人看見那塊攔路石,神龜也像沒看見一樣,直直的衝了上去。
孟帥一時也無措,若是他自己看見障礙,當然可以越過,可是身在神龜上,哪怕在最前面,他也只是渺小的一份子,甚至無法獨善其身,唯有發出一聲驚叫:“臥倒!快!”聲音太高,簡直像是慘叫。
也不管有沒有聽他的,孟帥趴在龜首上,緊緊抓住地面——也是神龜的頭皮。
幸虧,幸虧頭皮是軟的,可以抓緊,那些趴在龜背上的,還不知抓哪裡。
剛剛趴好,只聽咚的一聲,地面傳來巨震,孟帥已經抓牢,兀自腳離地向上飄去,就覺得如做過山車一樣,隨着身下的神龜飛上天空,打了兩個滾,重重的落下,啪的一聲,拍在了水裡,比之前落地還高的水花如噴泉一樣濺起,劈頭蓋臉將孟帥澆成個落湯雞。
神龜落水之後也沒平穩,因爲水深加深,往下沉了幾丈,水漫過了孟帥的頭頂,水下都是暗流,又是一番衝擊,白浪往孟帥耳中鼻中倒灌,鹹苦的味道充滿了口腔。
過了好一會兒,神龜幾經沉浮,才猛然鑽出水面。孟帥只覺得壓力一輕,再擡頭青天白日,恍如隔世。
噗——
他吐出一口水,慢慢的坐了起來。
真是太慘烈了。剛剛水流就像一羣摔跤手,圍着他一頓羣毆。饒是孟帥修爲如此,居然也覺得渾身痠痛,至於口鼻進水的不適,身上鹹水的粘稠,都還算其次。
想想也是可笑。他的領域可是水啊,水流過身,應該和自己血肉無異,怎能如此狼狽?要找理由,恐怕只能說,龜身上彷彿有一種束縛,讓他一身本領無法發揮。只能隨着神龜上下搖擺,如同一件附屬物。
雖然知道這恐怕是更高的意志在左右,他沒法對抗,但還是很惱火。直到他看到後面的情況,才暫時把自己的處境拋在腦後。
龜背上,居然只剩下一半人了。
要知道孟帥可是早有準備,又有力可借,修爲也最高,還落得一身狼狽,其他人連預警都只有孟帥的一嗓子,又坐在光滑還有斜度的龜背上,要如何自保?
一波水流,就衝得七零八落。現在龜背上留下的,都是有本事,或者運氣最好的那些。粗略的數一數,剩下的也就二十來號,既格子爭奪戰後,又淘汰一半人。
這淘汰也太快了吧?而且方式簡單粗暴,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啊。
孟帥一眼就看到了段凌夜和陳前。作爲最中間的兩個人,他們當然留下了。當然形象也好看不到哪兒去。難得看見氣勢凌人的段凌夜和堅毅如鐵的陳前都流露出一絲狼狽,孟帥有點幸災樂禍的意思。
其他人……或許有被淘汰的吧。
孟帥覺得最危險的,是楊成雲和任盼盼那一對,他們實力本就差了一籌,坐的位置也太不好了。靠近邊緣,首當其衝,難免……
等等!
定睛一看,發現兩人都在。只是姿勢更加驚險。一個人趴在龜背邊緣,死死地抓着另一個人的手,另一人身子半掛在外面,幾乎要浸入水中。
這個姿態似曾相識,之前佔位子的時候,也曾有這麼一幕。
只是角色調換了一下。
快要掉下去的,是楊成雲,而在上面死死拽住他的卻是任盼盼。
任盼盼的情況也很危險,她只有一隻手撐在龜背上,這隻手承擔了兩個人的體重。要在平時,她也是混元修爲,一隻手支持兩人甚是二十人都沒問題,但在這種極受限制的情況下,可是不容易。尤其是她的手指纖長白皙,看來像是不沾陽春水的柔夷,卻要支持兩人,實在柔弱難堪。但她的手指卻很穩,穩穩撐在光滑幾乎無着力處的龜背上,如深深紮根土石縫隙中的小草。
孟帥心中一動,水下翻起了一絲白浪,將楊成雲輕輕一託,楊成雲趁機借力翻了上去,和任盼盼十指相扣,也穩穩的拉住了她。
兩人同時落在龜背上,相視一笑。
孟帥也是一笑,剛剛那一切那麼驚悚,只有這一幕在漆黑中露出一絲星光來。
這時,突然聽到有人道:“地動!”
這一聲出的沒頭沒腦,孟帥卻是一凜,往下看去。卻見陳前站起身來,溼淋淋的衣衫沒有影響他鋒利無匹的氣勢,孟帥還以爲他是站起來打架的。
然而陳前並沒有攻擊,只是冷聲道:“剛剛不是地動麼?”
他這話沒頭沒腦,旁人不知道什麼意思,唯一能搭上話的孟帥離得太遠,一時只有他一句話扔在地上,無着無落。
倒是段凌夜接了一句:“你在胡說什麼?震動就震動,什麼地動?”
陳前沉聲道:“你沒感覺麼?剛剛在龜背上的顛簸,和之前大地動的頻率何等相似?只是縮小了無數倍,縮短了無數倍而已。”
段凌夜嗤笑道:“異想天開麼?這有什麼關聯?我怎麼……”說到這裡,他的笑容突然僵在臉上,僵硬的笑容讓他看起來有些扭曲,他一向漫不經心的目光變得有些……恐懼。
段凌夜幾乎不知道恐懼,他也不會對一切可知的存在恐懼,讓他恐懼的,必是那些無可捉摸、無處不在、高深難問的東西,譬如說……天地!
因爲恐懼,所以他的聲音戛然而止。然而,想對陳前的觀點嗤之以鼻的,不止他一個。三靈殿還罷了,畏懼陳前的力量,只有偷笑的,五方世界這邊,爆發出鬨笑的不是一個兩個。
這些人平時也不是那麼無聊的人,但此時又一次死裡逃生,滿身狼狽卻也有劫後餘生的喜悅,滿腔等待發泄的情緒,皆藉此發揮,鬨笑不已,彷彿看傻子一樣看着陳前。
陳前道:“有什麼好笑?”
他聲音很低,但他背後的三靈殿弟子立刻個個噤聲,再無一人敢露出笑意。但五方弟子不聽他的,繼續起鬨。
段凌夜重複了一遍:“有什麼好笑?”
同樣低沉無語氣的話,彷彿按下了停止按鈕,周圍的聲音消失一空。
段凌夜自己,坐在原地,低低道:“有什麼好笑?”
對於段凌夜替自己擋了一下麻煩,陳前視若不見,擡頭往上看去。正好孟帥看了回來。
看到陳前詢問的目光,孟帥無聲的點頭。
對於陳前的疑惑,孟帥只有感慨和佩服——真是太敏銳了!
豈止是相像,簡直是……
正在他要有所解釋,就見陳前的疑惑變成了驚異,喝道:“小心。”
孟帥忙回頭一看,發現神龜已經遊入大海,然後向下潛去。
因爲神龜是低頭下潛,因此孟帥比龜背上的人更先接觸水面。而它下潛的速度如此驚人,陳前看到的時候孟帥還在水面以上,孟帥一回頭的功夫,水已經漫過了膝蓋。
他連忙穩住身形,想要說些什麼,已經無法開口。水已經漫過了他的口脣,然後漫過了頭頂。
陳前也沒時間表現出震驚,因爲龜背也隨着神龜下潛,也迅速的被水漫過。
所有人都隨着神龜沉入水底。只有平靜下來的海面,亙古如一日般的涌動着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