鸑鷟讓開屏風,讓孟帥進來。
看得出來,她一點兒也不情願,原本不苟言笑的臉真的難看了下來。想必若不是鴻鵠的面子,她絕不會允許孟帥這個外人靠近她的研究室一步的。
孟帥還是挺知趣的,若不是有要緊原因,他也不會冒昧進來。
進來之後,他不碰任何東西,只管看向桌上的印坯,一看之下,若有所思。
鸑鷟道:“你看這封印怎樣?”
孟帥道:“好,好得很。”一面說,一面輕輕地用手凌空勾畫。似乎在複製封印圖。
他只顧着勾畫封印,目光並沒看鸑鷟,鴻鵠怕鸑鷟見怪,轉頭看去,卻見鸑鷟神色反而溫和下來,不快之色沒有那麼濃了。
鸑鷟對鴻鵠道:“我也覺得很好。就算我不是封印師,也覺得這封印實在精妙,尤其是對真氣的運用,簡直是劃時代的。一般的封印有運行之法,和煉丹術南轅北轍,再高深繁複的封印,也和煉丹無關。然而這個封印卻讓我對真氣有了新的思路,應用在煉丹上,也有開竅的作用。”
孟帥在旁邊接口道:“因爲對‘力’的理解高一個層次,以高境界俯瞰低境界,以理推用,高屋建瓴啊。”
鸑鷟走上一步,道:“說得好。你說從封印的角度,怎麼解讀?”
孟帥道:“依我看來……”當下便從封印奧理解讀眼前這個封印。鸑鷟在旁邊聽着,也接過話來談論。
這番對話最神奇處在於,兩人同時從封印師和煉丹師的角度來解讀封印,互相沒聽懂對方在說什麼,但也進行下去了。主要的談論模式就是你說一大段,然後我說一大段,中間沒有銜接,自己覺得把問題說明白了就行。
鴻鵠在旁邊看着兩人自說自話,頗爲好笑,她也只能聽懂鸑鷟的半截話。然而鸑鷟談理論已經很深,在藥理上不如她的鴻鵠聽得已經吃力,料想孟帥更如聽天書一般,而以此推想,孟帥的話對鸑鷟也是同樣。但兩人都沉浸在盡情表達自己的理論,且有人似乎在專注的聽着這種愉快的氛圍內,對交流通暢不感興趣。
笑歸笑,鴻鵠已經知道鸑鷟緩和的原因了。鸑鷟的性情放眼凰金宮乃至五方世界都少見,不好文不好武,只專心研究藥理,專注到幼稚的地步,平時除了和鴻鵠、鵷鶵關係不錯,連朱雀,青鸞都不理會,唯獨欣賞的就是同樣鑽研精神的學者。孟帥這樣見到新鮮封印便進來,專心複製乃至忘我的模樣,合了她的口味。
其實孟帥不是這樣的人,鴻鵠豈能不知?或許他也能研究封印,但和專注學術沒半點關係,今天不知勾動了哪根弦,居然顯出這樣一面來。他運氣也不錯,正好遇到鸑鷟這樣性情的,不見怪反而高興。
兩人說得盡了興,鸑鷟方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孟帥自我介紹道:“我是孟帥。”
鸑鷟道:“原來你就是孟帥。是鴻鵠的情郎。”
孟帥和鴻鵠同時嚇了一跳,鴻鵠紅着臉道:“鸑鷟姐姐……”
鸑鷟詫異道:“不是麼?”
鴻鵠見她問的認真,並沒有玩笑的意思,知道她性情如此,自己若否認,她便真的認爲不是了,但若她承認,也說不出口。這時孟帥直接道:“嗯,差不多就是這樣的。”
鴻鵠臉一紅,也沒否認。
鸑鷟點點頭,道:“若是這樣,不是外人,你來參觀麼?”
孟帥一樂,對凰金宮印象又好了幾分,至少這一殿首座還挺隨和,道:“不是,我是來有事相求。”當下把庭華叫過來,把事情說了。
鸑鷟道:“嗯,我來看看。”說着伸手往庭華頭頂摸去。
庭華嚇了一跳,往後要退,鸑鷟道:“別動。”伸手虛抓,庭華立刻動彈不得。
鸑鷟手指在庭華身上一路捏下去,孟帥知道她在檢查庭華的資質,也不以爲奇。只是庭華已經是十三四歲的半大小子,鸑鷟看來也不過是二十來歲的年輕女子,一路捏下,毫無顧忌,庭華都漲紅了臉,她卻如捏木頭一般。
其實對她來說,也就是和捏木頭一樣,醫者眼中無男女,鸑鷟也是如此,不過捏的是一團骨血,有什麼區別?
過了一會兒,鸑鷟道:“所謂資質,無非根骨、經脈、丹田、悟性幾樣。對丹家來說,最好醫治的是先天性的缺陷。譬如根骨折斷,經脈語塞,丹田虛弱等等,若是有明顯的殘缺就像人的筋骨損傷一樣,只需要對症下藥,便可藥到病除。縱然有些人殘缺的很厲害,但那麼植入根骨,有大手段大神通,也能成功。”
孟帥道:“說得有理。那麼……”
鸑鷟道:“最怕的不是天殘地缺,而是全方位的平庸。是一無是處。”
庭華聽得臉色一白,孟帥也是心中一沉。
鸑鷟的聲音依舊毫無起伏,只是平靜的敘述:“凡是有根基卻平庸的,靠補缺是不行的,不能治,只能養,只能洗練、打磨。就像在磨一把鈍刀。”
孟帥道:“是啊,打磨起來費時,但不一定費力。”有的先天性缺憾雖然可以治好,但治療一次的拋費巨大,可以換成丹藥養一個加強連的天才了。說起來他也算是打磨成型的,但打磨的手段是世界樹上的奇果。
鸑鷟道:“打磨也看磨得是什麼材料。如果是鐵,磨一磨能磨出鋒來。如果是石中藏玉,把外表的石頭磨去,裡面就是璞玉,再切磋琢磨,便可成器。如果是實心的石頭,越磨越少,磨不出什麼東西來。”
她越說,庭華臉色越白,漸漸地變得絕望,孟帥倒還鎮定,坤系倒掛的難處,他當然知道。乾承在家族頗受重視,但也只是用藥堆出修爲來,沒改命換骨,提升資質,可見這種體質處理起來的麻煩。世界樹的奇果應該是在規則之外,有點暴力破局的味道,不然孟帥也徒喚奈何。
最後,孟帥在她分析之後,道:“應該還是有辦法的吧?打磨這種手段太原始了,顯不出咱們這些人的手段。”
鸑鷟道:“有自然是有。要讓石頭變成玉,除非如地獄之門一般火山爆發。”
孟帥點頭道:“你說的很有道理。質變嘛。當初地球上本來只有岩石圈,沒有玉的,地殼運動多了,便有了玉……”他說到這裡,便閉上了嘴,覺得有點說多了。不過鸑鷟能說出石頭可以變質爲玉的話,到時真的了不起,比這個時代的人觀念領先太多。
鸑鷟繼續道:“我直言了。這孩子生得不好,資質便是頑石。若要把他變成璞玉,需要大量的資源和破而後立的決心。要冒大風險,用一般的丹藥是不夠的,用現成的丹藥也不行,要用其他手段。”
孟帥道:“首座有方案?”
鸑鷟道:“你把孩子留下,我研究研究,擬定方案。”
孟帥看了一眼庭華,道:“怎麼樣?”
庭華略有些膽怯,但還是道:“聽大哥的。”
孟帥搖頭道:“這怎麼能問我呢?要問你自己。”見庭華有些猶豫,想了想,道:“那就留下他,研究個方案。等研究好了能先知會我一聲麼?我們再研究研究,要不要實施。”
他想只是研究方案,應該是沒危險的,但真到了用藥的那一關,就未必。這鸑鷟看起來有科學狂人的潛質,誰知道會不會用什麼瘋狂方案?
鸑鷟道:“可以。但是這個也是個複雜的項目。雖然我剛剛研究出來上一份丹方,但擬定方案,也要一段時間,必然佔用我研究的精力……”
孟帥立刻道:“費時費力費心,在下都負責。我先押上一筆元玉,當做您研究的費用,等到方案出來,無論成與不成,都再追加一筆。若最終能成,便是傾家蕩產,也是應該的。”
鸑鷟點頭,對孟帥的知情識趣很滿意。當然這也是她對孟帥印象還不錯,再加上研究方案,也是一種研究,她也不排斥,不然她身爲一殿首座,身家萬千,再多的錢也不能勉強她做什麼。
孟帥當即付出一大筆元玉,又取出其他有價值的材料若干。鸑鷟也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並不在意,說到底,也就是個意思。她又道:“其他的都罷了,但是我和別人約好了出門一趟,只是抽不開身了。”
孟帥立刻道:“能不能找人代替?我可以替你走一趟。”
鸑鷟道:“可以。當時我們就約定,我若離不開,就請人代我去一趟。也不是大事,就是距離比較遠,一來一回時間長些。”
鴻鵠道:“時間有多長?孟帥可沒有幾個月時間了。”
鸑鷟道:“半個月也綽綽有餘了。”
孟帥道:“沒問題。什麼事兒?和誰?什麼時間?”
鸑鷟道:“就是這個封印的主人……”她指了指桌上的印坯,道:“要在火山羣中取一樣東西,要我幫忙。時間就定在明日。”
孟帥看了一眼印坯,道:“封印的主人?好啊,就算你不讓我代替,我還想主動去見見這位封印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