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答所問
見姜期到了,孟帥心中陡的一沉,心道:擦。
此情此景,除了一個“擦”字,也找不出其他的詞語來了。
如果實在要說,就只好套用小說裡的詞:時也,運也,命也!
那岑先生轉過身來,笑道:“小哥,你是自己走回來,還是要我抓你回來?”
孟帥不知怎的,想起一句英雄就義時常用的臺詞,冷聲道:“把手拿開,我自己會走。”
那岑先生不以爲忤,自然而然的放開了手,孟帥果然並不逃走,老老實實地走了回去。
姜期也不見生氣,道:“這小兄弟能從朱兄弟手裡逃脫一次,也真是膽大心細。”當下先不處置孟帥,道:“岑先生,裡頭看的如何?”
那岑先生笑道:“我走了一陣,可是走不完,今天時間不便宜,我怕少帥着急,便先回來了。這地道大有丘壑,須得找人從裡到外發掘一遍纔好。一來收拾整齊,將來說不定能派上大用場。二來裡面門道太多,正在沙陀口底下,別叫人鑽了空子。”
孟帥這時心中雪亮:我從地道里鑽出來的樣子,他們一開始都知道了,這邊姜期追我,那邊喬娘救治昭公子,這邊還有人去地道里探秘。我倒是白用了這麼多心思了。
姜期看着地道內側,道:“看樣子是個大手筆。”
那岑先生道:“豈止是大手筆。我不過走了幾段路,就看見了難忘的景觀。少帥若有時間,不妨移步一觀。”
姜期道:“好。”跟着岑先生走了兩步,轉頭招呼孟帥道:“那位……小兄弟,一起過來吧。”
孟帥心道:你幹嘛老想起我?把我忘了好不好?
然而事已至此,他也只好有氣沒力的跟着過去。
三人在地道中穿行,走的都是孟帥沒走過的路,當然大體制式是差不多的。
走了一陣,那岑先生突然轉過身去,在牆壁上某個機括一按,突然刷拉一聲,牆壁上閃出一道門戶來。
在岑先生火燭照映下,但見裡面是一座石室,方圓三丈,中間一張石桌,旁邊石椅石牀,一應俱全,就差寫一個“水簾洞洞天”。
姜期看了一眼,道:“不錯的地方。”雖然不錯,但也沒什麼了不起,他也沒表示什麼。
岑先生道:“這裡沒什麼,稀奇的在後面。”突然伸手不知道在哪處一按,整個房間一起亮了起來,如同白晝。
另外兩人同時大吃一驚。
然而吃驚是吃驚,孟帥的吃驚比姜期晚一拍。
要知道在燈光亮起的一瞬間,孟帥一點也沒吃驚。
不就是按了開關,燈亮了麼?他過了二十年來的這種生活啊。
然而他轉瞬間就愣住了——不對啊,這裡是異界啊,沒有電燈啊!
這時,他纔跟着姜期一起往頂棚上看去,只見頂棚上空無一物,只有一團圓圓的的如畫符一樣的花紋,竟照射出太陽光一般的光芒。
再往那岑先生手邊看去,只見他按住的地方,也是一團畫符,散發着灰濛濛的光芒。
封印!
孟帥登時瞭然,這似乎是封印的一種,用吸取氣的方式外放能量,形成電燈一樣的效果。他本來以爲封印是給兵器附魔的,現在看來,說不定是另外一種體系。
折柳堂死在地下,難道這裡是他的大本營。什麼折柳堂聽起來是地名,難道就是這裡?
看來這個世界,似乎比他想的要複雜的多啊。
那邊姜期卻不如孟帥懂得封印師的知識,他也看不見畫符的位置,擡頭觀看良久,看不出所以然來,過了一會兒,才道:“莫非是封印?”他卻是憑藉閱歷猜出來的。
那岑先生道:“我想也是如此。這地道怕是大有玄機,咱們說不定能結識一位隱藏很深的封印師。”
孟帥心道:我怕你們結識不了,除非現在一頭碰死,去陰間結識好了。
那岑先生突然笑道:“少帥若要知道端的,眼前倒有一位現成的人可以請教。”說着自己先坐了一張石椅,目光示意。
姜期順着他的目光所向,正看見孟帥,不由一笑,指着石椅對他道:“請坐。”
孟帥心道:你們怎麼又想起我來了?好吧,這一關也是不行,不過你們以爲我知道這些地道的來由,那可就錯了。當下坐在石椅上。
姜期微一點頭,道:“小兄弟,貴姓?”語氣和藹,聽不出什麼惡意。
孟帥全神戒備,沉聲回答道:“孟帥。”
姜期道:“好,孟帥……我聽你的口音,倒是本地人?”
孟帥剛要順口答應,突然警覺,心道:怎麼着,你還要刨我的家底?難道你要搞株連?我兄長和百里先生雖然未必怕你,但若因此給他們帶來許多麻煩,那也不好。當下咬定道:“我四海爲家,流浪爲生,說不出是哪裡人。”
姜期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神色一閃而過,又道:“小兄弟,你多大歲數了?”
孟帥把這句話又琢磨了幾遍,暗道:這個說說也無妨,便答道:“十三歲。”
姜期道:“學武幾年了?”
孟帥對他只問自己的情況,先是奇怪,緊接着就是警惕——分明是在套自己的話。但這時不答,又不合情理,便道:“五年多。”
姜期道:“我看你武功不錯,招式尤其別出心裁,根基也很牢固,尤其難得,你是內外兼修?”
孟帥嗯了一聲,心道:你怎麼還在這上面打轉?
姜期接着問道:“你是哪門哪派的弟子?”
孟帥道:“我是龜門弟子。”
姜期好奇道:“龜門,哪個龜門?我對各家門派也略知一二,並沒聽說過這個門派。”
孟帥用手指在空中寫了龜門二字,道:“我門派一脈單傳,名聲不顯,你自然沒聽說過。”
姜期看着這兩個字,啞然失笑,隨即想到如此嘲笑旁人門派,十分失禮,收住笑容,“尊師是哪一位?”
孟帥道:“家師姓水,名諱上思下歸。”心中惡意想道:就是告訴你又能如何,你去找啊?找到了一巴掌把你拍到地底下。
姜期道:“能教導出你這樣的高足,令師想必是一位世外高人吧?不知我是否有緣得見?”
孟帥道:“那就不知道了,看運氣吧。倘若你有緣得見他老人家,也替我這個不肖的徒兒問個好。”
姜期道:“原來令師不在此間。既然如此,小兄弟你四海爲家,又無長輩依靠,連師父也不在身邊,那以什麼爲生呢?”
孟帥突然語塞,暗道:這是給他套進去了吧?
姜期道:“是不是有其他人教養小兄弟?”
孟帥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道:“你是不是要問,我受何人指示來殺人的?”
這時他纔想起來,自己雖然牽扯到地道的秘密,但更重要的不是刺殺昭公子這件事麼?那可是關係到權力巔峰的更迭的頭號大事,他若不被盤問纔有鬼了。
或者說,他做出這樣的大事來,沒被拿下嚴加拷問,問出幕後主使,反而能全須全尾的坐在這裡,已經夠見鬼的了。
現在纔開始盤查,已經算晚的了。
顛三倒四的問背景,不就是想要問他背後有什麼金主麼?孟帥覺得自己才反應過來,實在是笨了。
早知道如此,剛剛就該實話實說,反正他的背景清清白白,查不出錯來。這麼吞吞吐吐,有一搭沒一搭,反而惹人嫌疑。
他反應過來之後,突然出這一句反問,就是爲了打破自己被人牽着走的窘境,稍稍收回一點主動權。
姜期聽他陡然叫破,有些驚奇,道:“好小子,你倒是精乖。”
孟帥道:“我最蠢了。不過這時蠢一點也沒關係,因爲我就沒有人指使。從來沒有過的事情,就算是天生的漏斗,也沒得可漏,你想多了只有自尋煩惱。”
姜期好笑,正要說什麼,旁邊岑先生突然道:“沒有人指使?何以見得?”姜期見岑先生開口,身子微微後靠,也就不開口了。
孟帥道:“什麼何以見得?”
岑先生臉色一沉,道:“像你這樣的毛孩子,居然做這樣的大案,懷疑你有人指使,那是理所當然的事。你要否認,我應當對你用刑拷問纔是,你要是不想受皮肉之苦,就該自證清白。”
孟帥脫口道:“擦,難道不應該無罪推定嗎?”但人在矮檐下,只得皺着眉頭,道,“好吧。就是說倘若我是受別人指使的,應當策劃的再周全一點吧。你看我一個小孩子,武功不高,前無人配合,後無人接應,退路也沒人準備,根本不是安排好的刺殺,就像是臨時起意吧?”
岑先生搖頭道:“那又不然。你雖然武功不算如何,但勝在出其不意。誰能防備你這麼大點的孩子暴起傷人?要是有人在旁邊輔助接應,漏了行藏,反而壞了大事。至於退路,那就跟不必擔心了。有時候刺客是不需要退路的。”
孟帥被他反駁的一愣,怒道:“我當然需要退路了,殺敵八百,自傷一千是人幹事?”平了平氣息,道,“好吧。退路不說。那總要保證能一擊必殺吧?刺殺的機會一般只有一次,好容易找到我這麼個人,也應當寄予了很大希望吧?除了射一箭就跑,我還得有其他補刀的準備吧?”
岑先生道:“或許你以爲刺殺成功,自己跑了。”
孟帥道:“那兇器呢?”
岑先生道:“兇器?”
孟帥道:“倘若我要保證萬無一失,至少也要準備兩套兇器,遠的有手弩,近的至少有匕首吧?憑藉身後靈活捅黑刀之類的,不需要一把鋒利的匕首麼?”
岑先生道:“可能是你在路上扔了。”
孟帥怒道:“我瘋了?看到敵人追上來不是緊握着貼身的利器拼命,反而把武器扔了?這是嫌命長麼?”
岑先生道:“你身上這個手弩,可是不世出的兇器,想必是精心準備的吧。”
孟帥道:“那是朋友所贈。你見過射一下就啞火的精心準備麼?再說,像我這麼大年紀的孩子,嘴應該是不牢靠的吧?落在旁人手裡,交代出什麼線索不就壞了麼?倘若不安排退路,至少要安排一個死路吧?比如牙齒裡藏毒藥什麼的。我可是絕不會死的。你信不信,從現在起你看着,只要有吃有喝,再活三五十年絕無問題。”
岑先生與他對視良久,突然道:“只要你再回答我一個問題,就可以過關。”
孟帥道:“恩,說吧。”
岑先生道:“你爲什麼要殺昭公子?”
孟帥道:“你早就該問這句話了。害的我連編故事的耐心都沒了。好吧。這人十分噁心,害死了我一個朋友。我一直想找他的麻煩,又正好聽他不知廉恥,說什麼皇帝皇后之類的屁話,更加生氣,就想殺他。”
到最後,他給自己留了一個地步,拉上了昭公子泄露的話語,這是他轉移話題用的。
果然岑先生道:“哦?他說什麼皇帝皇后的話了?他怎麼說的?”
孟帥也不管告密會不會有好下場,當下將昭公子和唐穎初的對話一五一十的複述出來,說的十分詳盡。他記憶力很好,說起來頭頭是道,尤其幾句重點,更是着重強調了一下。
岑先生聽得十分仔細,卻也看不出什麼喜怒,突然笑道:“你小小年紀,聽得懂這些話是什麼意思,是不是?”
孟帥一怔,道:“很難懂麼?”
岑先生道:“不難,但要有心。你讀過不少書是不是?”
孟帥道:“讀過幾本吧。”心道:要是按照字數算,我讀過的書夠堆幾個書架的,但是教輔練習冊你們不懂,網文和小黃書也不能算,是不是?
岑先生道:“其實我很想見見令師,他必是一位真正的高人。恩,你被昭王的害死的朋友叫什麼名字,有什麼緣故?”
孟帥猶豫了一下,道:“不足爲外人道。”
岑先生臉色微微一沉,道:“小子,你離着過關只有最後一下,要是關鍵時刻含糊不清,那可是前功盡棄。”
孟帥心道:要是把榮令其的事說了,只有更糟糕好不好?道:“你說回答一個問題就過關,又沒說必須要怎麼作答,你有問我有答,這不是就好了麼?除非你要說話不算數。”
岑先生也不生氣,轉過頭去,對姜期道:“少帥,你叫他過關麼?”
姜期聽了大笑,道:“真是有意思。小兄弟,你也是個妙人了。我那妹子也真是喜歡你,才肯把自己珍視的靈弩送給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