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吊石碑
東城最大的街道上,並排林立着七八家武館。每一家都至少有七間門面,掛着明晃晃的招牌,身材魁梧的學員們在門口站街,也充當活招牌。
孟帥第一次來到這條街上,上下打量,只覺得十分新奇。
他正猜測,是不是要進武館辦事時,傅金水卻繞開寬大的街道,東一拐,西一拐,立刻拐到了一處小巷子裡。
那巷子幽深窄小,比孟帥住的地方還要僻靜,裡面是一條死衚衕,衚衕盡頭,似乎還放置着什麼東西。
傅金水在進衚衕之前,以極低的聲音道:“記得我剛剛跟你說什麼?”
孟帥比了一個搞定的手勢,露齒一笑。
傅金水雖沒看懂,但也看出他頗爲自信,點點頭進了衚衕。
慢慢走近幽深衚衕,但見衚衕盡頭,放着一面石碑,石碑上密密麻麻刻滿了小字。
石碑上,鑿鑿的金石字體已經半剝落,只能看清小半,另有無數風霜凋零的痕跡,證明它見證了無數風雨歲月。
真是一件古物。
傅金水見了石碑,呆呆出神,雙目中含着一絲霧氣。
某一刻,他似乎想要伸出手去,撫摸那石碑,但終究沒動,只站在碑前,雙手合十,似乎在頂禮膜拜。
慢慢的,他低下頭,欠身行禮,霧氣漸漸凝成水珠,在眼中滾動,卻始終沒能滾落。
“唉……”
他長嘆一聲,緩緩地轉過身去。
孟帥在後面看着,就聽傅金水道:“你也跟着,給昌爺爺行禮。”
孟帥上前行了一禮,清了清嗓子,按照劇本念臺詞道:“二叔,昌爺爺是你常說的那位爺爺麼?”
傅金水本來要讓孟帥叫自己做“爹”,是孟帥嚴詞拒絕,這才改叫二叔。
傅金水嘆道:“正是他。這裡是他的一處手書。如今昌爺爺去了,我不知他埋骨何方,只知道他有一處遺蹟在此。因此來憑弔一番。”
孟帥奇道:“二叔,你不是說那位爺爺活得好好的麼?還說將來見到他,要拜他做先生,學他的學問,怎麼好好的就去了?”
傅金水道:“我也不知道他去了。但依常理推想,他想必是去了。今上是他親自教授,今上半途駕崩,他一番心血化爲流水,又是那樣忠烈的個性,哪還能獨活?自然跟着一起去了。國喪傳到西涼,早已過了月餘,昌先生哪能還有命在?可惜我不能當面弔唁,在這裡寄託哀思而已。”
孟帥點頭道:“我明白了。”再次跟上一禮。
傅金水轉過身道:“走吧。咱們今天來這裡的事,不許跟任何人說,知道了麼?”
孟帥點點頭,跟着他緩緩走出,心道:這就完了?不對,是他的戲份完了,之後怎麼樣,恐怕就要看運氣了。
他繃住了臉,低着頭一步步跟着傅金水往巷子口走。
還差十丈……八丈……五丈……
只要走出這個巷子,應該就算失敗了吧?
還有三丈……
“這位兄臺,請留步。”
聲音突兀響起。
孟帥吃了一驚,沒想到不是後面有人,是前面!
巷子口,被一個瘦長漢子堵住,看他的樣子,幾成關門打狗之勢。
傅金水適時地停下,皺眉道:“你是何人?”
那人走上幾步,笑道:“敢問兄臺高姓大名?”
傅金水淡淡道:“我姓金。你是何人,要做什麼?”
兩人對話的時候,孟帥清晰地感覺到,兩旁的巷子裡,高牆後面,有不少人移動過來,不過片刻功夫,這裡從普通的小巷,變成了十面埋伏的沙場。
這番來錯了!
孟帥心中後悔,幹嘛好奇的跟這傅金水過來看看?要是兩邊的人殺出來,地形狹窄,迴旋餘地有限,還不知怎麼脫身?
不過,這時候應該還在試探中,比起動武,還是演技優先吧。孟帥臨場發揮,抓住傅金水的手,怯怯的看着四周。
那瘦長漢子笑道:“原來是金兄,幸會。至於鄙人麼,兄臺來做什麼,我就來做什麼。”
傅金水冷笑道:“你來弔唁昌先生?看你一身綢布衣衫,滿臉嬉皮笑臉,哪裡是弔唁的樣子?昌先生有你這樣的親朋,真是倒運。”
那瘦長漢子拍了拍衣衫,道:“你看我穿這個礙眼麼?我還覺得你可笑。榮昌先生活得好好的,你哭喪也哭得太早了。”
傅金水喝道:“你休要詆譭先生的人格。先生何等高風亮節,雖退隱林下,無時無刻不擔憂廟堂,他豈能背主獨活?”
那瘦長漢子冷笑道:“你也是愚蠢,榮昌先生倘若是自由身,當然可能殉主,但他現在身陷囹圄,連國喪都不知道,怎能去世?”
傅金水愕然,道:“普天之下,誰敢動榮昌先生?他老人家是帝師!”
那瘦長漢子道:“如今這世道,帝師算什麼?皇帝也是白給。抓了榮昌先生的不就是壽王或者惠王那些覬覦……”
傅金水面上變色,抱起孟帥,用手堵住他的耳朵,道:“走——”低頭就往外走。
那瘦長漢子喝道:“哪兒去?”
噹啷一聲,長刀出鞘,攔住傅金水的去路。
雪亮的刀光,照的孟帥眼前一花。
他心中一凜,暗道:擦,這就動傢伙了。這是計劃內,還是玩兒脫了?
傅金水臉色發寒,道:“你知道我是什麼人?我在沙陀口也是有身份的人。你們敢對我動粗,可知道後果麼?”
那瘦長漢子笑道:“您在沙陀口有什麼身份,我是不知道。我只知道,您來的忒不巧。倘若是其他時候,像您這樣的人物,算是我們半個同道中人,就算不好好招待,也不會爲敵。可是誰知道今天就這麼巧,這裡有件很是爲難的事情。倘若把您放走,出了事情誰也負不了責任。”
傅金水冷着臉道:“你待怎樣?”
那瘦長漢子道:“您運氣好,倘若剛剛不是提及了榮昌先生,現在早已屍橫就地。不過既然您是半個自己人,那就好了。來,您先跟我去歇歇吧。”
他也不管傅金水,走到巷子的牆壁上,不知在哪裡踢了一腳,忽的一聲,一面牆壁滑開,露出一道門戶來。
他用刀指點,道:“這位,進去吧,抱好你的孩子,別叫我們爲難。”
這和說好的根本不一樣!
孟帥只想翻白眼。
他之所以答應來看看,當然不是爲了什麼金銀,一是他好奇,二來那傅金水也保證了,只是半個時辰就能解決的事。
孟帥心想也差不多。
這傢伙明顯就是一時起意,根本沒做什麼計劃,不然不會連身邊的兒童羣衆演員都是從街邊上現僱傭的。
以孟帥淺淺的江湖經驗,和前世豐富的觀影經驗,從前面那傅金水種種作態,包括給孟帥安排好的臺詞,無非就是表現和那什麼榮昌先生關係好麼。
如此說來,他應該是想要釣什麼人。
以這次看來,傅金水並沒準備什麼猛料,不過就是惺惺作態,又哭又嘆,只爲加深人的印象而已。
在這種情況下,對方就是再傻,也不過派人出來閒聊兩句,心思細密一點的,最多遠遠地看一眼,還能有什麼進一步交流?
至於一見之下,立刻引爲自己人,請人進核心詳談——對方要是這種智商,那不用釣了,直接被滅了多少次了。
所以孟帥估計,今天也就是露個面,爲以後進一步佈局做個鋪墊吧?或者傅金水還有其他的打算,但總之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
到時候演完這一幕戲,傅金水自己進行下一步,孟帥早就拿錢回家走人,該幹嘛幹嘛了。
所以……現在絕對是玩脫了!
不知怎麼的,對方大模大樣蹦出來不說,還直接用強,把兩人綁票了。
太扯淡了。
孟帥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竟不知怎麼應對。
他衷心希望,傅金水還埋伏有後手,有如果演砸了的備案,最好一個響指,兩方刀斧手齊出,將對方砍殺。
但好像不可能。
不然他就不會臨時僱用孟帥了。
那麼至少希望他武功高強。
或者再退一步,只要不是豬隊友就行。
因爲孟帥完全沒有江湖經驗,武功說高不高,就是個三流,所以他也是一般意義上的豬隊友,如果兩個豬隊友組隊,那別玩了。
進了暗門,兩人立刻被好幾個人圍上。
那些人有老有少,老的五六十歲,年輕的不過十七八歲,長得倒也就一般人模樣,其中甚至有人不似武人。
只是這年頭武風太盛,就是一般人也會練幾手拳腳,這幾個人沒有一個瘦弱的,就是老頭子也精神矍鑠。
那瘦長漢子喝道:“先搜他們。”
立刻有幾隻手搜過來,孟帥身上沒什麼要緊東西,他有個黑土空間,正經的東西都放在裡面,隨身只有一把匕首,幾兩銀錢,還有傅金水給的一把金瓜子。
傅金水身邊多了些金銀,除此之外,只有一張大紅的帖子。
那瘦長漢子見了帖子打開細看,轉頭遞給最老的那人,道:“七老爺子,您看看,這是那個不是?”
那七老爺打開帖子,稍微驚訝了一下,道:“這是你的,你叫金不疑?”
傅金水微微仰頭,雖然沒有回答,但顯然是默認。
孟帥暗道:他倒準備的齊全,還有身份證明,這是早就準備了被俘了?
倘若是這樣,那還不錯,至少說明這是計劃內,那麼安全係數增大了一點。
那七老爺笑道:“不錯了,這是郭家的帖子,郭家藥材交易會,發給鐵漢幫的金先生。郭家的帖子從來不輕易發放,看來這位金先生的身份是確定無疑了。”
傅金水道:“那不是給我的,是給我們幫中的,全幫上下就這麼一份,趕緊還給我。”
那七老爺和瘦高漢子對視一眼,把帖子揣在自己兜裡,道:“抱歉了,這東西我們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