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那個計劃很奇怪。
集合那麼多位高權重統領,封閉的空間,繁重的功課,嚴格的淘汰制,這樣的運作本身已經是極爲罕見的。要說是爲了培養精英,雖然有點小題大做,但也算說得過去。
可是孟帥總覺得,還是有點不對。
拿他自己來說,基本上算是所有學生中最頂尖的精英了。雖然個性散漫,沒什麼精英的自覺,但他的成績是在那裡擺着的。僅僅用了一年時間從這麼多人裡面殺出來,至少在甘涼一帶,是最出衆的後起之秀了。
然後呢……也沒有然後了。
孟帥順利的進入了體制內,也僅此而已。無論是影衛、制軍府還是飛軍府,他都沒感覺到自己的地位有什麼不同,除了門檻降低了些,連升職都沒感覺有多快。似乎他們的路跟軍府的同僚們一樣,也就是按部就班的升職而已。
如果只是爲了培養獨當一面於部,又何須如此耗費人力物力?飛軍府和影衛之中,就沒有自己的學校和後備軍麼?他們這些優中選優的弟子,到底是爲什麼出現的?
除非還有下一步計劃。
這個問題孟帥沒有特別想過,就算想過也想不出什麼理由來。但是今天聽到這一席話,孟帥突然有點明白了,或許這一切,都是爲升土大會做準備。
如果是這樣,那麼皇帝的揣測並沒有錯,姜期並沒有忘記他在大荒的那個弟弟,爲了牽制他,已經準備了後手。
這些弟子現在看來是閒棋,但如果真有驚才絕豔的天才,升土大會中被宗門選中,將來就可能是一着化腐朽爲神奇的妙棋。
當然姜璋已經入門二十年,如今不知道武功到了什麼境界,說不定早已地位穩固,更可能已經先天,不會被新人影響。但就算如此,也不能放棄,多培養幾個天才,能被七大派選中乃至一步登天自然最好,至不濟也爲姜家添幾個人才。
不知道,這批人裡面,到底有沒有出現姜期滿意的人選?
孟帥思慮飛了一下,又被拉回現實——他對大荒七大宗門不怎麼感興趣,在他身上不只有一份邀約,安排他先天以後的去路,每一樣貌似都比七大宗門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過有一節,聽說俗世之中,想要跨過先天這個門檻很困難,孟帥雖有神功在手,若無經驗豐富的長者教導,恐怕也有些困難。倘若七大宗門能夠提供這方面的幫助,他當然也願意去走一趟。
想到這裡,孟帥又啞然失笑——想的好像七個宗門都哭着喊着求自己上門一般。事實上就算他自己貼上去,人家拿不拿正眼看一眼,還在兩說。
唯一例外的是璇璣山,孟帥一身封印的本事,自信璇璣山也不得不正眼相看,但林嶺不許他去,他也不能考慮。要靠武功資質去其他宗門,說實話很有難度。除非他再找一個比司徒景還要天才的獵物,再提升一把資質,成爲真正的妖孽。
倒是陳前,武功怎麼樣不說了,一手煉丹的本事,或許能被丹藥宗門鼎湖山相中,就不知道他師父熊心看不看得上那門派了。
正在想着,就聽皇帝道:“自然,姜兄私下裡有什麼佈置,也不足與外人道。但我知道,姜兄若有這個打算,可是趕上了好時候,這回升土大會有確實的名額。”
姜期笑道:“果真?天下英才,唯有皇室最盛。倘若此事成真,皇室的天才子弟有出頭之日了。我大齊幸甚。”
皇帝見他始終不驕不躁,不露出破綻,心中略感不耐,但他城府極深,恍若無事道:“你知道七皇女景瑩麼?”
孟帥回頭看一眼田景瑩,心道:說到你了。
田景瑩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裡,看不出什麼表情來,因爲她的瞳孔無法顯示出任何情緒,因此她安靜坐下的時候,就籠罩着一種淡淡的漠然。
姜期道:“臣曾有耳聞,七公主和九皇子殿下被稱爲‘天家雙壁,。”
孟帥心道:怎麼着,還有一個人?九皇子,沒聽過,和田景瑩一樣出衆?
皇帝道:“難爲你還記得這個稱呼。那是十年前的稱呼,很快就被人忘了。九弟……唉。不過七妹最近接到了璇璣山的邀約。”
姜期驚喜道:“果真?七殿下天縱之才,果然了得。名聲竟然傳到大荒宗門之中,可喜可賀。”
他驚喜之意處於言表,毫無做作之態,孟帥暗中贊一個,果然臉皮比自己厚。
皇帝道:“七妹固然才華出衆,但她的名聲在大齊都沒顯出,爲什麼會有大荒的人惦記她?我得到消息之後,多方探問,才知道,原來璇璣山還有惦記我田氏的長輩在。”
孟帥心中一凜,沒想到皇室在大荒有這樣的根基。田景瑩加入璇璣山,固然對田家坐天下大有裨益,但終究只是個新人,前途尚未可知。但若田家在大宗門真有地位不俗的長輩在,這皇位可又穩當多了。
姜期微笑道:“到底是天佑大齊。沒想到六祖老王爺三十年前仙逝之後,大荒還有能做主的長輩。即使是龍木觀也沒聽到過這樣的好消息啊。想必是當年六祖的至交好友吧。”
這一下卻是戳穿了田家的底細,田家以前在大荒有長老在,但那也是三十年前的事。就算還有聯繫,也只有看在香火情面略有照拂的老人,和自家親長輩不是一回事。
皇帝被他說中,心中暗自怒道:你姜家事事都差得清清楚楚,若說不是別有用心,真是鬼才相信但面上不露聲色,決不能承認了戳穿自己的底牌,淡淡道:“總之是爲神通廣大的長輩。他言道,七大宗門本來已經默認不再選用俗世弟子,但這一回卻不同。七大宗門一致決定,在升土大會這段時間,每個宗門拿出一個名額,在俗世選取弟子,且不是往常的外門弟子,一經錄用,都是真傳弟子。如果還有其他,那麼多選幾個外門弟子也是可能的。”
連姜期也被這個驚人的消息鎮住了,露出迷惑的神情,道:“爲什麼呢?這沒來由啊。七大宗門的宗主同時心血來潮了麼?”
皇帝道:“乃是一位大人物發了話,親自指示的。似乎還牽扯到青天以上一件大事,這就非外人所知了。也正因此,這次的大會年齡上限調整爲二十歲,而不是以前慣例的十二歲。二十歲,都算青年才俊了。”
孟帥聽到這裡,突然有一個感覺,這個大人物發話……說不定和自己有關
但緊接着,他又搖頭:這個念頭自己偶爾冒出來一下也就罷了,可不能說出去惹人笑話。自己不過一根野草,切不可裝大瓣蒜。
皇帝接着道:“這七個宗門名額,也不是全要在升土大會上選擇。譬如璇璣山就需要封印師,武功再厲害也沒用,因此七妹已經中選,佔去了一個名額。剩下六個名額,鼎湖山那個,也要煉丹師,也是自己選擇,剩下的五個名額,可就有些門道了。”
他目光一轉,道:“姜兄,機會難得,咱們把他分了如何?”
姜期苦笑道:“陛下,您是天子,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可大荒宗門在王化之外,您恐怕也無能爲力吧?”
皇帝道:“姜兄怎麼一時糊塗了?我管不了大宗門,難道還管不了一起競爭大宗門的對手?別說別的,升土大會的入場券土行令在誰手裡,咱們是一清二楚吧?無非是王室那幾枚,各大武林門派那幾枚,世家那幾枚,就算是節度使,也不是人人都有。根基稍淺的就沒了。倒是姜家,我記得因爲姜璋的緣故,獨佔兩枚,羨煞旁人啊。”
孟帥恍然,想自己那牌子,就是土行令了。原來姜家手裡只有兩枚土行令,分別給了自己和陳前。我擦,如此重託,這壓力有點大吧?
姜璋道:“現在能保有土行令的勢力,沒一個好惹的,臣恐貿然行事,會有大禍。”
皇帝搖頭道:“姜兄忒謹慎了。現在亂世,天才哪有那麼容易出?各大勢力雖有土行令,但都以爲升土大會名存實亡,也不特意培養和保護天才。偶爾有突出重圍的,都已放在明處。姜兄和我聯手,把幾根礙眼的釘子拔一拔,機會自然大增。再用點田忌賽馬的策略,升土大會也不是不能操縱的。要知道我們的消息比別人快。以有心算無心,我看可以一試。”
孟帥暗道:贊一個,皇帝腦子不錯啊。正所謂我跑不過熊,我還跑不過你?這一下可有的亂了。
姜期道:“陛下三思。您要考慮天下人心,不僅僅是各位殿下都督的人心,還有武林門派的心,您這麼做……恐怕成爲衆矢之的。”
皇帝道:“大張旗鼓的於,自然不行,但這種事怎麼能明着來呢?別說別的,你知道今日我辦這個試劍會,爲的是什麼?”
姜期道:“臣聞陛下藉此提攜後輩,廣被恩澤。還賜下重賞,更有傳言說,陛下手中有升土令賞人。”
皇帝微笑道:“誰傳說的?朕可沒說過。”
姜期道:“陛下……莫不是……”
皇帝道:“朕雖沒說過,但總是有人信得。今天來的人不少吧?都算是各地的頂尖俊彥,今天看看他們的斤兩,明天再說其他。”說着嘴角一挑,露出一絲冷笑。
姜期嚥了口吐沫,他當真是被皇帝嚇着了,這是真瘋子,道:“且不說這麼多人要一網打盡只說升土令不見蹤影,難道就不惹人懷疑麼?”
皇帝道:“朕會拿出讓他們驚訝到無法懷疑的獎勵的。姜兄還要在這些細枝末節上糾纏嗎?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成則千百倍利潤,敗……也未必身死,這樣的事,你於不於?”
姜期皺眉道:“姜家本已招搖,這種事……”
皇帝道:“我不問姜家,我問你。這件事成了,對你的利更在姜家以上。姜兄你獨自於一件大事怎麼樣?”
姜期啼笑皆非,道:“陛下要臣的命麼?這件事拉上姜家,都不夠萬一,臣一個人,這不是蚍蜉撼樹麼?”
皇帝道:“你道我坑你?我來告訴你我的誠意。雖然這件事明面上沒有大軍清剿,但朝廷的暗衛會全力配合。而且,龍木觀裡的老祖宗也說要動一動。
孟帥心道:龍木觀又是什麼?今天這稀奇古怪的專有名詞是一個個往外蹦啊。
姜期臉色大變,道:“龍木觀裡的前輩都要驚動?這……這……這不是山崩地裂了麼?”
皇帝揮袖道:“是山崩地裂,如何?我,還有田氏的誠意到了如此份上。姜兄還要推脫?咱們正是黃金的組合。我們出高端武力,底下跑腿的人麼……姜兄經營多年,難道就沒有不打眼的人手可以動一動麼?”
姜期呆立半響,緩緩道:“臣非江湖中人,武功一道對臣本就是外道。臣——恐怕要讓陛下失望。”
皇帝臉色倏地沉下,淡淡道:“姜兄果真一點兒都不動心?”
姜期嘆了口氣,道:“陛下出下這麼大的題目,叫臣如何作答?臣不想讓陛下失望,這樣,容臣再考慮幾天?”
皇帝道:“機會稍縱即逝。姜兄,我雖然看重你,但更看重這個機會,你若不肯,這滿京城肯做事的人實在是不少,你自己考慮考慮吧。”
姜期突然道:“陛下當初召臣等入京,可想過今日?”
孟帥聽到這裡,頗覺驚悚,暗道:這皇帝召藩鎮入京,難道也有這個目的?喂喂,老闆你要是不答應,他找別人的話,我這個領了土行令的人就危險了,不但成了所謂的競爭者,還是不識時務那個對頭勢力的人,肯定是第一批狙擊目標啊。
皇帝淡淡道:“姜兄儘管去想。”
姜期長出一口氣道:“那臣就回家慢慢想吧。”
皇帝臉色不好看,道:“姜兄一點沒有當初的果斷了,難道軍旅征伐,還能把人的膽子越練越小?我有些失望啊。也罷,給你幾日時間,到冬至祭天那日,夠不夠?”
姜期鄭重拜謝道:“多謝陛下寬恩。”
皇帝突然露出微笑道:“這件事非一兩日之功,不管如何,朕要多留你在京城住兩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