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轉過一片樹林,就見郭亮生和郭寶蓮分別落在兩棵大樹的樹梢上。
這還是孟帥第一次見郭亮生,黑夜中就見他身材高大,頷下一部鬍鬚雖長,兀自黝黑,長可及腹,根根如鐵。按照這時候的概念來說,也算是個“美髯公”。手中一把金刀比市場上一般單刀長一倍,寬兩倍,當真是一把好凶器。
郭寶蓮依舊身披軟甲,只是腰上多繫了一根飄帶,飄帶盡頭墜了圓環,似乎也是一件軟兵器。她手中三尺青鋒銀光閃閃,顯然也是一口利器。
孟帥不是第一次看高手決鬥,但這一次離得比較近,能看清楚兩人面上表情。郭寶蓮的神色不必說,如平時一般冷峻,郭亮生的神色雖然憤怒,五官扭曲,但侷限在臉上,身體不帶一絲顫動。
這就是高手的自制力吧。
郭亮生盯着郭寶蓮,道:“家門不幸,叛逆疊出。你什麼時候勾搭上郭寶葵的?”
郭寶蓮道:“是他來找我。他早就恨你們久矣。其實郭寶蒲也恨你,只是他來晚了,我跟郭寶葵有約在先,因此回絕了他。”
郭亮生仰天長嘯,道:“我姓郭的橫行一輩子,晚年出了這麼多叛逆,這都是祖宗不積德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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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寶蓮盯着他一會兒,冷笑道:“我還以爲你聽到這麼多人恨你,多少知道自省,找找自家原因。原來還要怪罪祖宗。怨天怨地怨祖宗——你既然怨祖宗,我就送你去見祖宗。”說着腳下一沉,樹丫往下沉去,整個人借力向上,猛地挺劍刺去!
郭亮生叫道:“今日老夫便清理門戶,送你去見那賤人。”舉刀上撩。
郭寶蓮在空中虛晃一招,不接他的刀招,繼續刺去。她的速度極快,一招只出三分,立刻換招,絕不用老,實招極少而虛招疊出,劍招在空中連成一片,銀光閃閃,如水銀瀉地,如銀河天傾。
孟帥一開始看的頭暈目眩,如同看動感片一樣,但看了一陣,又覺得不過爾爾,撇除那些眩人耳目的劍光,劍招並不算多麼凌厲,至少比鐵無敵在江上和百里曉對決的招數要差不止一點。
不過用前掌門和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弟子比較,也算有些欺負人。
但無論如何,孟帥得輕嘆一聲——輕功真的太好了。
要知道兩人都在樹梢上,郭亮生沒離開過最粗的那根枝椏,郭寶蓮卻在兩樹之間盤旋飛舞,並未落地。身子輕盈如雀鳥,無論何時,腳尖在樹杈上一點,立刻就能飛上丈餘,遠超孟帥的想象。
反觀郭亮生,沉穩老練,身子如磐石一般不移動,刀招只有固定的幾招,卻始終不落下風。
傅金水道:“郭亮生不愧身經百戰,郭寶蓮搶不到好處。她這門劍法本是用虛招將對方晃暈,引出破綻,再變虛爲實,趁虛而入。郭亮生卻不跟她繞,你看他身子的方向都沒轉過來,郭寶蓮每次到他身後,他只反手握刀,不求招架,只將背後護住,不給她可乘之機。他已經看透了虛實,郭寶蓮再飛幾個時辰,也不能找到破綻。”
孟帥道:“這招好,下次遇到這種虛晃的招數,就可以這麼拆解。”
傅金水道:“看看就得了,你就別試了。第一,一般人不會用這種虛招。就算是女子,要使用招數巧妙的武功,也多是八虛一實,五虛一實這等虛實結合的招數。很少會用這種全虛招的。郭寶蓮這麼用,一是她有這樣的武功,二是她自忖正面完全不是郭亮生的對手,揚長避短纔會這麼大。以後你的敵人只要不低於你太多,不會這麼使劍的。”
他接着道:“再說你以爲不背轉身子接劍很容易麼?倘若不看比看要輕鬆,人長了兩個眼睛都是出氣用的麼?要想不看就能封死對方的劍路,一是聽風辨形達到以耳代目的地步,二是對對方的劍法瞭若指掌,或者經驗非常老辣,能算出對方的招數軌跡。要到這個地步,基本上就是全面壓制對方了。”
孟帥道:“依你說,郭亮生比郭寶蓮強的遠了?”
傅金水道:“我還不知道。郭寶蓮還沒往上劍上加氣。”
孟帥道:“加氣?”
傅金水道:“你可知生風境界,爲什麼叫生風境界?”
話音未落,郭寶蓮陡然躍起兩丈,發出一聲長嘯。
她落下之後,劍氣已經縱橫,只是每一劍揮出,發出嗤嗤的尖聲。孟帥彷彿看到,劍光掠過的過程,空氣似乎被點亮了,發出淡淡的白金色光芒!
孟帥大吃一驚,叫道:“劍罡!”
傅金水道:“不是劍罡,是劍氣。練到生風境界以後,氣力離體而出,就可以在拳腳、兵刃上附着了。開始是有氣無形,只能叫‘劍風’,漸漸地劍氣凝實,就可以發出這樣的劍氣了。你說的那個劍罡,是可以在身體之外支持劍器本身的實質性罡氣,殺敵與數十步意外,那是火山境界才能達到的。”
他接着道:“劍氣很耗費氣力,生風境界根本用不出多少,都會留着做殺手鐗。郭寶蓮率先用出來,看來她在招數上不能贏了。不過她有這樣的劍氣,修爲真是不差,倘若郭亮生不能在劍氣上贏她,那麼勝負……”
就見郭亮生大吼一聲,金刀上舉,刀刃上籠罩着一層金氣!
傅金水還沒見兩人兵刃交鋒,只看這道刀氣,失聲道:“好!”
嗤——劍風與刀風碰撞!
沒有孟帥想象中驚天動地的響聲,雙方都在碰撞的一瞬間收回兵刃,郭亮生腳下的樹枝咔嚓一聲,猛地折斷,他的身子也狠狠的往下落去,保持着直立的姿勢落在地上,連膝蓋都沒有彎曲,只是土地承受不住他的壓力,往下陷了一刻。
而另一方面,郭寶蓮則是直接倒飛回去,落在樹冠上,樹枝樹葉嘩啦啦一陣巨響,接着,啪的一聲,她也落在地上,雖然不似郭亮生站的筆直,但也是雙腳着地,靠在樹幹上,支持着身體。
落在地上之後,只聽嗤的一聲,她身上那件軟甲猛地四分五裂,大部分脫落,肩部還掛在身上,露出裡面米黃色的襖子。
郭亮生將金刀舉起,道:“小丫頭,你還差得遠了。現在叫你的人退走,我看在你曾經姓郭的份上,也許放你一條生路。”
孟帥到此時,也知道勝負已分,不管內外,郭寶蓮都不是郭亮生對手。事實上,這本是可以猜測的結果,郭寶蓮就算是天才,畢竟還年輕。郭亮生的贏面本來就大。
現在怎麼樣?
孟帥回頭看了一眼郭家堡,火焰越燒越大,看來就算是郭亮生贏了,郭家堡也必毀,這是傅金水要的結果麼?
郭寶蓮的神色依舊冷冷,彷彿絲毫不在意,突然道:“來。”
樹林中燈火亮起,一羣人走了出來。
郭亮生一見這羣人,登時一驚,緊接着叫道:“寶萊,寶蕊,寶莠,夫人?”
只見這羣人都帶着刀劍,中間押着四個人,兩男兩女。男的都是青少年,一個十七八歲,另一個才十二三歲。兩女差距比較大,大的也有三十來歲,乃是個美婦人,小的卻也只有十四五歲,身量未足
孟帥心頭升起一個念頭,突然叫道:“卑鄙。”
傅金水搖着頭道:“是有點不漂亮。”
郭寶蓮冷冷道:“你知道我的意思。郭亮生,你的家人——你看重的家人都在這裡。你要做出選擇了。”
郭亮生臉色漸漸抽搐,鬍子開始顫抖,道:“你要幹什麼?別忘了,那也是你的兄弟姐妹,還有你的……”
郭寶蓮道:“我的什麼?”
郭亮生遲疑了一下,道:“你娘……”
郭寶蓮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道:“你也說不了那麼理直氣壯吧。你也知道那個把我監禁了十年,最後強行塞進轎子裡放出去給老頭做填房的女人不可能是我娘吧?不過我要謝謝你老婆,若不是她和郭寶芒倒行逆施,我哪有這麼多天然的盟友?是不是,二哥?”
幾人身邊,一個臉色奇差,捂着胸口的青年道:“正……正是。”說着咳嗽不止。
郭亮生回頭看向那女子,過了一陣,道:“是麼?”
郭寶蓮道:“是。不然我再替你問一個人吧。郭寶莠。”
被押着的那個最小的少年一怔,道:“二……二姐姐?”
郭寶蓮道:“我來問你……夫人對你怎麼樣?”
郭寶莠臉色煞白,道:“那……那個……”
郭寶蓮道:“你說出來吧,不要怕她,她現在只是俎上魚肉罷了。捲起袖子,讓人看看你胳膊上的於痕,那賤人何曾給你一日好過?”
郭寶莠雙手背後,目光看着那女子,過了一會兒,道:“我不能說。”
郭寶蓮長出一口氣,對那女子道:“恭喜你,你調理人的功夫又有提高。好極了。”
那女子低着頭不說話。郭亮生盯着她,道:“夫人,你持家果然不賢惠麼?”見那女子不語,他轉頭對郭寶蓮喝道,“你既然知道她是個不賢的婦人,那她就不配是我郭家人。我心中她無足輕重,你還想用她來威脅我?”
郭寶蓮神色冷肅,道:“我找她不是威脅你。她是我心中第一個仇人,我母親死在她手裡。不管你今天答允不答允我的條件,都和她無關。突然大踏步走過去,伸手提劍,往那女人身上一捅——
噗!
鮮血四濺。
血濺了郭寶蓮和旁邊幾個少年男女一頭一臉。
除了郭寶莠之外,剩下兩個少年男女大哭,叫道:“娘,娘!”
郭寶蓮漠然,伸出手去抹掉面上的血跡,就如同抹掉臉上多餘的胭脂,一反手,擦在最小的少女面上,道:“真是幸運的丫頭,我娘死的時候,我爲了不讓李氏發現端倪,都不敢流一滴眼淚。你這丫頭的命也太好了,這可是我的特別優待呢……”
那少女對她怒目而視,郭寶蓮不在意的轉過頭去,對郭亮生道:“郭先生,現在你來選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