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一二九 千呼又萬喚 大悲復大喜
不管神獸如何反應,一滴滴神血落下,落在了丹爐中。
呼——
五彩的光芒大放,比之之前壯麗萬倍,一道道神光沖天而起,卷着五彩石像天縫衝去。
天縫似乎瑟縮了一下,就算是傾天劫難,也爲人皇的決心所懾服。
五彩岩漿霎時間灌入了天縫中,天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了起來,咆哮的海漸漸平息,滔天的火焰緩緩熄滅,天一點點亮了起來,萬物煥發了生機。
補天成!得救了!
世界彷彿一下子鮮活起來,儘管這是火光中再現的上古情形,依舊令人振奮。連各個神獸都忍不住歡呼起來,它們的歡呼化作鳴叫,響徹海面。這是丹鼎之下第一次有雜音出現。
然而,歡呼聲只進行到了一半,變成了驚呼。
放過神血的人皇,從天上墜落,如流星落地。
火光一黯,光影渙散了下去,周圍一片嗚咽聲。
水思歸也感覺陣陣心痛,霎時有不能呼吸的感覺。但轉瞬間,這種感覺消失了,似乎有人在他後面吹了口冷氣,一下子將所有的情緒降到了冰點。
他背後……是孟帥麼?
不等他回頭,火焰再次亮了起來,這一回沒有什麼人物和故事,只是映照出了萬里河山,青山綠水,萬木蔥蘢。一切恢復了太平,一副平安喜樂的畫卷徐徐展開。
大好河山,今有見矣。
雖然沒有故事,該明白的已經明白了。人皇付出了巨大的犧牲,換來了人間太平。
“這空鏡頭不錯。”背後孟帥突然說道。
水思歸一怔,摸不準孟帥的意思,但突然有些驚喜。因爲這句話實在是太典型,是孟帥的語言。孟帥常常蹦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詞語,這時候,若回頭看時,就能看見孟帥標誌性的表情,就是笑的表情。
若是對自己人,就是玩笑的表情,若是對敵人,就是嘲諷冷笑的表情,無論如何,孟帥總是在笑的。
笑了的孟帥,纔是熟悉的孟帥,水思歸儘管壓力重重,依舊回頭去看,想看到那樣熟悉的面孔。
然而他失望了,一回頭,只看見孟帥冷漠而平靜的眼睛。
孟帥看到了水思歸在看自己,眉毛也沒有動一下,道:“鏡頭語言很不錯,氣氛渲染的很不錯。”連續兩個很不錯之後,他就是閉上了口,不再多說一個字。
水思歸回過頭去,長嘆一聲——因爲他只是情緒的集合體,幾乎沒有什麼思索的能力,有的只是直觀且敏感的慨嘆。唯一的好處是,因爲孟帥的打岔,讓他的情緒從火焰構築的世界中完全抽離出來。
此時火焰中已經閃過了不知多少美好的畫面,把絕大多數神獸都帶入了平靜祥和的氣氛中。
突然,一個炸雷響起。
雷聲不是從火焰光影中傳來,而是從天上傳來的。
迷霧中被遮蔽了的天窟窿,突然再次顯現出來,一聲又一聲的雷音從天空傳來。
而同時,火焰中的光影也同時展現了天崩的場面。剛剛祥和的氣氛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比之前更深重的災難。
比剛剛更慘的景象一幕幕的在火光中呈現,無數火焰降落,地動山搖,世界一個個毀滅,生靈一片片死去。整個世界都陷入了黑暗。
一陣陣悲哀和絕望從衆神心中升起,更勝過之前十倍百倍。這不僅僅是因爲歡樂之後被再次打下低谷加倍的痛苦,更是因爲那一聲聲炸雷,提醒着他們這一次的劫難不再是故事,而是正在發生的事實。
如果之前看劫難是在流淚,這一次就是流血。
然而,能有這種血已流乾,生無可戀的痛苦,畢竟還是有入侵的情緒直接干擾吧。
水思歸覺得自己的情緒如過山車,時而被拖往火焰的深淵,時而被背後的冷氣拖回現實,來來回回,就像打擺子一樣冷熱交替,難受至極。
唯一讓他比較好受的,是孟帥竟然可以把自己從情緒中拉回來,他自己自然更不受影響,不管怎麼說,應該有了至少自保的資本。
孟帥目光不動,道:“有些本事,還聲情並茂呢。雕蟲小技,她出來了。”
說這句話的同時,火焰已經黯淡到了最低點,突然砰地一聲,暴起一團光焰,火焰熊熊燃燒,漫過了丹鼎。從遠處看來,彷彿一個沖天而起的火炬。
在火焰燃燒到最的時候,忽然往外一分,一個曼妙的身影從中走了出來。
一時間萬籟俱寂,連火焰燃燒輕微的空氣聲都消失了,天上地下只有這一個身影。
人皇!
這不是虛幻中那個光影交錯的人皇,是活生生的,近在眼前卻又遠在天上的人皇。她靜靜站在那裡,所有人都看得見她,所有人都看不清她,只知道她是神祗,是日月,是高出衆生之上的存在。
衆神獸垂下頭,將身體與海面平齊,只餘下半個腦袋露出水面,目光低垂,這是海上衆生面對主宰最高的禮儀。
人皇落在衆生之前,神色淡漠中帶着一絲悲憫,正是這絲悲憫,讓她看來和世界有了鏈接的紐帶,一絲親切感從衆生血脈中誕生,一直深入靈魂,引起了絲絲震顫。
她不僅是神祗、是主宰,也是我們的母親!她創造我們,給了我們生命,我們身上流着她的血液。
這個念頭出現在每個神獸心中,也感染了與神獸心血相連的主神。
霎時間,神獸原本敬畏和戰慄的目光露出一絲親近,這絲親近如春風化雨,一點點融化了海上肅殺的氣氛。
低低的嗚咽聲又開始響起,不過這一次聲音低沉,情感卻更豐富,甚至包含着遊子對母親的眷戀。
唯一例外的,大概就是神龜了。
水思歸和神龜已經化爲一體,按照這裡的規則,神龜的情緒應該更爲主導,然而此時水思歸的情緒佔了上風,他自從開始時淪陷之後,孟帥出現以來,便越來越清醒,到了此時,已經完全冷靜下來。
因爲完全冷靜了,他聽到一聲聲充滿孺慕之情的嗚咽,不覺得感同身受,反而一陣陣肉麻,忙讓神龜垂下頭,靜靜地伏在水裡,並不出挑。
然而,不知是否錯覺,他突然感到一陣毛骨悚然。彷彿被野獸盯住了。自從他正位守護神之後,這種感覺久違了,倒是他常常帶給別人這樣的感覺,高低相剋無非如此。
這只是他心中的感覺,事實上人皇沒有任何動作,眼睛也沒有多餘的移動,從始至終,凌空俯瞰着腳下衆生。
“你們……”人皇開口了,聲音空靈卻威嚴,猶如天籟,“都很好。”
“我的孩子們,你們是最優秀的。”
孟帥突然嗤的笑了一聲,這是他出現以來第一次發笑。但這笑聲和他本來的笑完全不同,聽起來毫無溫度,即使是林嶺也不可能笑的更冷。
人皇繼續出聲,只是口氣中威嚴漸減,變得娓娓道來,似乎說話的已經不是神祗,而真是一個“母親”,道:“自上古以來,衆神隕落,神位空懸,日月星辰無人駕馭,山海光陰放任自流,這個世界,是無序的世界。我鎮守不周山,常常在想,世界失序的這個地步,是否是我的責任?我專注於眼前,專注於守護世界的安危,是否忽略了對安穩現世的引導?”
“神位不該空缺,沒有神引導的世界,必將走向崩潰。我曾經不止一次的想召回你們,召回我的孩子。我想讓你們代替上古的神祗,重新將世界導向正軌。”
“可是我又很猶豫。我有這麼多孩子,誰來正就神位?我不相信憑空挑選的繼承人,我只相信血海中誕生的強者。你們的前輩,我的同輩,那些神祗就是強者,它們強大而且堅定。手握無上的權柄,能一怒之下掀起萬丈波瀾,也能夠爲世界流盡最後一滴血。而我的孩子們,你們能不能做到?”
“我相信你們中有能做到的,不光是眼下,一千年前,一萬年前你們就存在,那時你們中的佼佼者就能做到。”
“可是我沒召回你們,不是因爲不信任,而是因爲不忍心。”
“你們已經離開我太久了。你們建立了自己的世界,找到了適合駕馭世界的人,和他們攜手創造自己的過去和未來。或許因爲先天的緣故,這個世界擴展有其極限,但你們的快樂的,逍遙的,充滿希望的。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想要徹底稱霸海洋的,不過時機未到,應該是沒有吧。再過一萬年或者更久,肯定有真正的霸主脫穎而出,成爲海神。”
“如果真有那一天,我會從不周山上下來,親自接見它,那位海洋的主宰。它將證明它是我最優秀的孩子,我真摯的祝福它,熱切的盼望它,靜靜地等待它。”
“這就是我一直在想的。要我召集所有的孩子,進行殘酷的流血戰爭,挑選神的繼承人,我不忍心。所以我寧願等,等你們中的王者脫穎而出。”
“可惜,我不忍心做的事情,現在要親手做了,做的比我想象的更決絕。”
“我沒有時間了。”
“天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