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五 始知鏡是鏡,不知我非我
簡簡單單一個報名,卻如一滴水進了油鍋,登時激起無數煙塵。
宮淳梅一呆,無意識的問道:“什麼,你叫什麼?”
謝離回答道:“我是謝離。”
宮淳梅霍然轉頭,看向那年輕人,道:“你是謝離,他是什麼?”
年輕人回答道:“我不是謝離。”
簡簡單單幾個字,配合着剛剛的問話,充滿了詭異,甚至暗藏幽默。在場衆人心中都掠過一絲疑惑,很多人感覺到不對,卻還不知道不對在哪裡。
關化鵬驟然暴喝道:“小畜生,你弄什麼鬼?”手指如鉤,往那年輕人處抓去。
剛剛一動,就覺得渾身發冷,手指更是冷的如插入冰水之中,硬生生的停住,凝神一看,就見手指上竟已經覆着一層薄薄的冰霜。
與此同時,宮淳梅眼前一花,漫天白色閃過,手中一輕,原本握在手中的鏡坯已經易主,落到林嶺手中。
林嶺一動手拿到了鏡子,卻不留下,反手扔給了那位年輕人。年輕人腳步一動,已經到了謝離面前。
直視謝離,年輕人笑道:“謝兄,借你熱血一用?”
謝離回答道:“自便。”
年輕人不再說話,手指一劃,刀光一樣的白光閃過,謝離胸口立刻出現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飈颯而出。
鮮血去處,早有一面銅鏡相迎。滿腔的熱血,迎頭潑在暗啞無光的鏡面上!
霎時間,天地變色!
從鏡面上噴薄出一道通天徹地的豪光,照的滿室皆明。衆人的眉眼都被光芒映照,染上一層亮白。光芒中,就見鏡面如水一般,閃過一連串的文字,而鏡子背後那些黯淡的質地如泥胎一般粉碎,化爲碎屑紛紛脫落。
眨眼之間,光芒熄滅,鏡子脫胎換骨,由一面毫不起眼的鏡坯,變成了光華如玉的珍寶。
寶鏡!
只有真正的四方寶鏡,才能完成這樣的華麗蛻變,其他的鏡子,哪怕再巧奪天工,也不會出現這樣的奇蹟。
光華散去,衆人兀自目瞪口呆,剛剛的一切爭執,在這一刻變得毫無意義,甚至極爲滑稽。
年輕人起身,將鏡子高高舉起,鏡面上一行字如流水一般閃動——
“謝離!”
他笑道:“諸位看清楚了,他確實是謝離。經寶鏡驗明正身,誰也做不得假。”
宮淳梅嘴脣一哆嗦,喝道:“誰管你謝離了,我問你寶鏡——這是寶鏡?”
年輕人笑道:“您說呢?”
關化鵬驚疑之後,驟然喝道:“小子,你是誰?”
年輕人舉起鏡子一晃,道:“您往上看,上面那行就是區區了。”
衆人再次看去,但見謝離這行字以上,果然還有一行字,而且是頂頭的第一行,也只有兩個字:
“孟帥”。
宮淳梅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依稀有點印象,但現在頭腦一陣混亂,也抓不住那點印象,只是叫道:“你……什麼意思?”
這時就聽有人道:“什麼意思?我倒想問問貴門是什麼意思?”
隨着清冷的女聲響起,尚素天從座位上站起,一步步走下來,目光直視關化鵬,道:“你們一元萬法宗派出高手,千里迢迢奔來,請來各方高手,堵着我雪山的門無禮指責,大有逼宮之勢。這是什麼意思?”
她走到孟帥身邊,接過鏡子,道:“爲了給北方世界羅織罪名。你們指鹿爲馬,顛倒黑白,先栽給我等一個丟失寶物的罪名,然後硬將真寶物說成僞造品,還捏造了一個欺騙天機的罪名,大有逼我北方自殘之勢。若非寶物有靈,豈不叫你們弄真成假,逼得我雪山血流成河?”
尚素天回過頭,道:“幾位貴賓,你們也看見了?一元萬法宗何等霸道?沒有證據捏造證據,也來喊打喊殺。今日輪到雪山,明日輪到你們。別以爲你們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們看見了楸一元萬法宗問罪,從來不需要真憑實據,說什麼就是什麼。”
宮淳梅嘴脣哆嗦了一下,道:“你們……你們弄鬼!”
尚素天冷笑,林嶺開口道:“蛇咬一口,入骨三分。一切都是我等的錯?是我等叫你們遠道而來,興師問罪?是我等叫你們顛倒黑白,指真爲假?還是我加你們挾持了我的弟子,當衆逼迫他說謊?”
關化鵬一怔,道:“你的弟子?”
林嶺指了指孟帥,道:“他是我親傳弟子,縱然不成器,也是雪山三冷唯一傳人。將他綁上來構陷我等,是對雪山的最大侮辱。今日縱然有一元萬法宗的面子,也要你們交代下一個結果,否則休想全身下雪山。”
宮淳梅腦海中光芒一閃,叫道:“這小子!對,就是這小子弄得鬼……”她突然抓住手邊一張紙,道:“這是什麼?這是打造寶鏡的圖紙。縱然寶鏡是真的,可你們有心僞造,也是事實。”
孟帥嘆道:“敢問前輩,那張紙上哪裡寫着是僞造寶鏡的圖紙了?”
宮淳梅一低頭,果然見圖紙上沒有標題,確實沒寫明是僞造寶鏡的圖紙,還是喝道:“你當我們沒眼睛麼?這上面畫的是什麼?若非僞造寶鏡,哪用得上這些材料?”
孟帥道:“那是保養修護寶鏡用的。”
宮淳梅一呆,孟帥繼續道:“您看見了,由於我等保管不善,寶鏡竟然蒙塵到如此黯淡地步,豈非我等的罪過。因此莊主就起了傻念頭,想要將寶鏡重新打磨開光。虧了寶鏡自放光華,才讓我們知道了什麼叫做鬼斧神工,沒做那些畫蛇添足的蠢事。幸好啊幸好。”
宮淳梅氣得渾身發抖,喝道:“牙口好硬的小鬼……”
關化鵬驟然喝道:“住口。”
這一瞬間,他想清楚了,結論和宮淳梅一樣——毫無疑問,自己等人是鑽到圈套裡了,一步步被帶到下不了臺的地步。不管這圈套是不是雪山三冷主使的,實際的行者肯定就是孟帥這小子。
然而事已至此,追究這些毫無意義。
正如剛纔自己等人勝券在握,佔盡優勢一樣,現在是北方全面佔領了制勝高點,面子裡子都佔全了,寶鏡也捏在尚素天手裡,人家一個套接一個套,佈置了密實的羅網,後面的細節想必也已經想得周全。自己這邊拋出任何疑問,都會被人踩回來,再證明一遍自家愚蠢。已然一敗塗地,再糾纏下去,便如撒潑打滾一般。武力本就不佔優勢,形象若也一輸到底,那就真成了大笑話了。
而且,自己等一行多少高手,被一個後輩小子牽着鼻子走,當猴兒耍了一整齣戲,說穿了很有面子麼?
因此他當機立斷,覺得和稀泥糊弄過去,至少及時止損,當下笑道:“誤會啊誤會。都是我等一時糊塗,聽信了小人的構陷……”
尚素天問道:“哪來的小人?”
關化鵬眼珠一轉,道:“一個小弟子,姓慕的,他滿口胡言,妄自揣測北方諸位的品行,真是個孽障。等我回去將他打殺了,人頭送來,向各位賠罪。”
隨隨便便犧牲掉一個弟子,關化鵬繼續道:“我原本就不信雪山三冷這樣的高潔人物,手下會出現這樣的齷齪事,現在果不其然。事實證明,北方諸位果然高風亮節,不計小嫌。且盡忠守職,將寶鏡保存的很是妥當。這天下人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一元萬法宗第一個放心。半月之後,敝門上下恭候北方諸位大駕光臨。”
他下臺階下的徹底,姿態放的也很低,滿臉堆笑,絲毫看不出來剛剛咄咄逼人的樣子,如此識時務,到讓人不能怎樣,畢竟他還有一個龐然大物一元萬法宗作爲支撐。
林嶺和尚素天對視一眼,尚素天冷笑道:“這麼說,這真的是個誤會了?”
關化鵬立刻道:“自然是誤會。”
尚素天道:“既然你這樣肯定,那就留下一筆字來吧。”
關化鵬臉色一紅,隨即道:“應當的,應當的,我們三個留下帖子給北方諸位賠罪。在座的……都是見證。”
林嶺開口道:“我等無事,不過聽了些閒碎言語,如清風過耳。這孩子卻受了一番驚嚇,諸位一路上對他,可不見得如何照顧吧?”說着指了指孟帥。
關化鵬看着孟帥,目光中不善之意一閃而過,這纔想起自己等人一路上還真沒把這小子如何,只因這小子太配合,沒給自己等人機會,現在想想,早該覺得不對了。只是這時想起來也晚了,惱怒之色收起,笑道:“當然,我們會補償賢侄的。賢侄這麼聰明伶俐,招人喜歡……”他咬了咬牙,“初次見面,就算不爲這事,也該給個見面禮,現在更該加厚。”
想了想,他從袖中取出一瓶丹藥,道:“我這裡有一瓶靈藥,對陰陽境界的修煉很有好處……”
林嶺截口道:“他不吃丹藥。”
關化鵬一怔,道:“我這裡有一把好劍……”
林嶺道:“他不缺武器。”
關化鵬乾笑一聲,道:“對對,梅園主也是封印大家,不缺封印器。那麼林兄覺得什麼合適?”他知道林嶺必有目標,不由得暗自思索。
林嶺道:“我這個弟子之後要去一元萬法宗觀禮。一元萬法宗有幾個地方,很適合修煉……”
關化鵬恍然,道:“不錯。”心道這倒是惠而不費,他還真有這個權限,道,“我這裡有一枚核心弟子的令牌。憑它可以享有核心弟子的權限。不過賢侄畢竟不是我一元萬法宗弟子,我最多能給半個月的權限。”說罷將一枚令牌放上。
林嶺點頭,道:“是隨時可支取,也可中斷的?”
關化鵬乾笑道:“那當然。”
孟帥上前,躬身道:“多謝前輩。”接過了令牌。
關化鵬心道:臭小子,別叫我下次找到機會。然而面上還是和煦的遞過令牌,以他的身份,還不至於使出暗瞪一眼這種小把戲。
東西交付之後,雙方又開始一團和氣。雖然以雪山二位的臉色,再和氣也和氣不到哪兒去,但總歸和之前劍拔弩張不同。雙方至少面子上過得去,說了幾句客氣話。但因爲之前的尷尬,是不能進一步增進感情了。
最終,一元萬法宗長老滴水未進,下了雪山。乾坤宗門的人也跟下去。南方紅衣女子多說了兩句才下山。唯有那西方世界來的青年安坐不動。林嶺也完全沒有送客的意思。
等其他人走了,林嶺才盯着孟帥,問道:“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