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躺在牀上,什麼也不願意想,什麼也不敢想。索性閉上眼睛,只管睡覺。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只睡得一個昏天暗地,分不清究竟已到幾時。
直到有一陣敲門聲響起。
“妖兒嗎?我不餓,不用給我做飯了。”我轉了個身繼續睡覺,都懶得睜開眼睛。誰知道敲門聲非但沒有停止,反而愈發急促。於是我只得強迫自己睜開睡眼,折騰着起牀去開門。
一打開門,便看到一張臉色十分難看的臉。
殤夜今天竟然難得地穿了一身玄色的衣衫,看起來倒是成熟不少,只是這顏色卻襯得他的臉色越發冒着黑氣了。
“幹嘛不開門?”咄咄逼人的語調,灼灼憤怒的眼神。
我一怔,此時的殤夜周身散發出讓人不能抗拒的氣勢。他一揮自己的衣袖,便從我身邊擦過。
我嘿嘿笑了聲,回答道: “剛睡覺,沒聽見。”
“哦,睡覺啊!你倒說說這是睡的什麼覺啊!”殤夜的嘴角譏誚地翹起。
我看看門外被夕陽染紅的天邊,覺得給一個小孩子解釋何爲分別實在痛苦,於是決定轉換話題: “咦,今兒個你怎麼得空過來了?”
“怎麼,我還不能過來看看你了?難道就只許你去看望人家?”殤夜的眼光掠過我的臉,語氣不冷不熱,指意不明。
咦?我這是哪裡招惹到他了,怎麼他現在的性子和噴火龍有得一拼啊?皇家的孩子真是欠管教。我微微不悅,也找了凳子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索性什麼話也不說。
氣氛着實尷尬,偏偏這安靜的當兒連只蒼蠅都不願賞臉觀光。兩個人各懷想法,卻又裝作毫不在意。任由沉默像洪水一樣在這狹窄的室內蔓延開來。
過了一會兒,殤夜終於耐不住寂寞開口了,雖然我聽到他鼻子狠狠地一哼。不過嘛,還是應了那句話---薑還是老的辣。
“榮妃自刎了,屍體卻在停屍房消失了。”
“什麼?確定她已經死了嗎?”我被這消息震驚了。
不久前,當皇帝知道那薰香有問題的時候,不等調查清楚,他就直接把榮妃打進了冷宮。這是帝王的心:即使前一刻他還對你百般恩愛,下一刻,他就可以把你打入地獄。只是沒料到,榮妃竟然直接自刎了?!
“確定,侍女發現她倒在地上的時候,她的身體都已經涼透了。”
“屍體不翼而飛?這倒是有趣得緊。”我來了興致。
“哼,當真不明白,你一個女人怎麼老是對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感興趣。不過看樣子,現在也只有這些事可以幫你振奮精神了。”殤夜不屑地瞥了我一眼, “只是去遊學罷了,又不是回不來了,用得着搞那麼誇張嗎?等我成年了,我還要上戰場,那纔是拿命拼殺。”
竟然被一個小孩子看穿了心事,而且自己糾結着找不出出路的問題居然被一個孩子的三言兩語簡單解決,着實感覺臉上無光,我安慰自己這只是關心則亂,不丟臉,不丟臉!不過當前我除了傻笑以掩飾自己的尷尬以外想不出還能幹點什麼。
“我餓了,叫人做晚飯吧!”殤夜十分大老爺地吩咐。
我叫來妖兒告訴她好好準備晚餐,殤夜卻要她準備些粥。
“今兒個怎麼想到喝粥了?”我沒話找話。
“你一天沒吃東西了,先喝些稀粥比較好。”說這句話時,殤夜環顧四周,卻愣是沒看我,不過臉色比之前緩和了不少。
我的心一瞬間被莫名的暖流填滿了,表現在外的行爲卻只是呆呆地看着殤夜。
“殤夜,以後你的老婆一定會十分幸福呢!”我摸摸他的頭,卻不料被他不滿地打下了手。
“別隨便摸男孩子的頭,我都快成年了,受不了如斯對待小孩的行徑。還有,老婆是什麼意思?”
我伸手捂住自己偷笑的臉,殤夜逞強的樣子真是可愛,直到被殤夜剮人的眼光制止了擴大的笑意。
“那個老婆是我家鄉的方言,就是妻子的意思。”我解釋道。
“哦,老婆就是妻子?那麼妻子如何稱呼自己的丈夫?”殤夜若有所思。
“老公啊!”
“老公?怎麼又是公又是婆的,都不嫌老嗎?”殤夜習慣性地皺起了眉頭。
“這個啊,或許是希望兩個人能夠白頭偕老吧!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講的就是這個意思。”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殤夜忽然擡頭看向我,眼中笑意無限,我卻被盯得心裡頭發毛。
好在妖兒的及時出現打破了僵局。
“姐姐,六皇子,晚膳已經準備好,請問安置在何處呢?”
“就在院子中。”不等我回答,殤夜已經給出了答案。
“對了,記得先把粥盛上來。”
“是。”妖兒退下。
“走吧,去吃飯。”殤夜自顧自走了出去。
今晚的菜式着實豐盛,我迫不及待地對着一盤油亮發光的水晶肘子下筷,卻在半空中被另外一雙筷子擋住了去路。
“昨晚喝了那麼些酒,今天又什麼都沒吃,怎麼好吃那些油膩的?今晚且喝些粥,等明天身子恢復過來了,再吃這些也來得急。”殤夜煞有其事地交待,我只得怏怏收了筷子,鬱悶地用勺子舀粥喝,一邊嫉妒地看着殤夜以極度優雅的姿勢吃着那些美食。好在這粥煮得不錯,也算彌補了我的缺憾。
“榮妃已死,鄭爽還有必要繼續監視下去嗎?”席間,殤夜忽然問道。
我卻還沉浸在對美食的渴望之中,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只知道殤夜說了些什麼,於是條件反射“啊”了一聲。
殤夜無奈地搖搖頭,重複了一遍剛纔的問話。
“鄭爽一個人估計也掀不起什麼大風浪,而且你父皇已經對他注意了,確實沒有再繼續監視下去的必要。這段時間倒是辛苦落月了。嗯,明兒個就要他回來。爲了犒勞他,我一定要準備頓大餐。”
“我倒是想知道你是想犒勞他呢還是犒勞你自己,幾句話都離不開吃的,真像個孩子。”殤夜毫不留情揭開了我的面紗,看着我,帶着一臉包容的笑。
那一刻,我卻怔忡,那樣熟悉的溫柔的笑,讓我想起了那個剛離開的人---林步微。於是剛剛激昂的心情又漸漸迴歸低落。
“怎麼了?”感覺到我心情的變化,殤夜馬上緊張地問。
“沒什麼,只是忽然記起來忘做了一件事。”我悶悶地低頭猛喝粥。
“什麼事?”殤夜緊追不放。
“我要埋一罈酒到樹下。”
“爲什麼?”
“答應了大哥,等他回來,我們要再痛飲一場。”
許久沒聽到殤夜的迴應,勉強把自己的注意力從美食中抽出來投放到殤夜身上,猛不丁卻被殤夜周身釋放的冷氣嚇到。他的臉又迴歸初來時的黑,甚至有加深的趨勢。右手機械地重複夾菜,然後送到嘴裡的動作,不等嘴裡的東西嚥下去,便又塞新的東西進去,直到一張本就不大的嘴塞滿了菜,他卻渾不自知。
我又怎麼惹了他嗎?
“那個……殤夜,你可以慢慢吃,沒人和你搶的。”我大着膽子說了句。果不其然,換來殤夜鄙視的眼神。
“哼---”殤夜丟下筷子,只一個勁地嚼着嘴裡的菜餚,眼睛卻分明不滿地盯着我。
真是暴殄天物啊,我肉疼……
大概終於解決了嘴巴里的食物,殤夜又開口說話了: “爲什麼你要對他那麼好?”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這話聽起來……好像有點酸酸的味道?!好吧,應該是我多慮,我怎麼能以成人之心度孩子之腹呢?
“因爲他是我大哥,做妹妹的理應對哥哥好啊!”
“就這樣?”殤夜不甘心地湊近些。
“就這樣!”我斬釘截鐵。
“那還差不多。”殤夜似乎得到了一個滿意的答覆,臉色緩和了些。
我噓了一口氣,感覺像卸掉了什麼重負。這種感覺很奇怪,爲什麼我會對一個孩子有這樣的感覺?怕他誤會什麼所以寧可說謊也要解釋清楚。回想起來,好像每次涉及林步微的事殤夜都會變得很容易激動和生氣。奇怪的愛鬧彆扭的孩子啊!
“對了,今天怎麼沒見到秋葉和琪隱和你一道?”
“葉兒被姑姑關在府中了,說是女孩子不能夠再這樣胡鬧下去了,於是請了師父教她琴棋書畫。你也知道,這丫頭哪裡能夠學這些,上次去府裡看她,那一臉的欲哭無淚啊!”
“你和秋葉倒是青梅竹馬,如此甚好,甚好!”我自然而然地聯想起現代看到的那些由青梅竹馬昇華成華美愛情的橋段。
“她只是我妹妹!”殤夜不滿地瞪大了眼睛,強調妹妹兩字。
“我知道啊,妹妹嘛!”多麼曖昧的詞彙!
“你確定你沒有誤會?”殤夜懷疑地看着我大概呈現桃色的臉。
“我有什麼能誤會的?我知道,秋葉是你的妹妹,妹妹嘛!”我眯起眼睛,傻傻笑着。
殤夜還是抱着極度懷疑的態度,但是也無從挑刺。
“琪隱呢?”
“下個月就是三哥的成年禮了,所以現在他正在宮中學習相關禮儀。”
“咦,那個小子要成年了啊!真是難以想象。”我很難把琪隱那張老是帶着譏誚笑容的臉和他到時候廟堂之上的嚴謹神色聯繫到一起。
殤夜卻搖搖頭:“三哥,他並不是像外表看來那麼頑劣。衆兄弟中,我最欣賞的就是他了。”
“知道,你們這些個皇子啊,沒一個讓人省心的。”我聳聳肩。
“下次再見他倒是要準備份成年禮了。”我沉吟着。
“嗯,很快我的成年禮也要來了。”殤夜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到了你的成年的時候,我一定要準備份大禮呢!”
“你……你會參加我的成年禮嗎?”殤夜慢慢擡起頭來,眼中閃動着期待。
“我也想親眼見證殤夜的成年呢,可惜我只是一介平民,沒有資格參加皇室的典禮。”我又想摸摸殤夜的頭,剛伸出手去,就記起了殤夜的話,於是生生收了回來。好在殤夜一直低着頭,沒有看到。
當他擡起頭的時候,眼中剩下的便只有數不盡的堅定:“我一定會請求父皇要你參加的。”
這算一個孩子的錚錚誓言嗎?我微笑着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