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用自己的生命換取微的生命,我願意嗎?我願意嗎?我在心裡一而再再而三地問自己同樣的問題,之前之所以能夠輕易回答能,我不否認因爲不用親身實踐自己的承諾,但是現在,選擇就擺在我的面前,我再也無法逃避,是我還是微,我無從選擇。
我愛微,但是之前二十多年時間裡,我一直愛的是自己,這是一種習慣,要我輕易捨去自己的性命,我真的做不到。可是更讓我想不到的是,即使我和微相識的日子不過寥寥,不知何時,他已經融進了我的血液,刻在了我的骨骼,這是比習慣更難抹殺的存在。奈妍說我愛得不夠深,之前我或許還曾猶疑,但是面對自己真心的時候,我覺得這真是天下最滑稽的笑話。
微,微,如今就算輕輕唸叨這個名字,我的心都是甜蜜的。一想到有朝一日我們會分離,而且再也無法重逢,我的心便止不住地疼,連心連肺地抽,呼吸都帶着微微的痛。爲什麼是這樣,爲什麼是這樣的選擇?十天的時間,便註定一個人的生死,自己或者微。
忽然覺得好笑,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我會陷入自己選擇生死的尷尬境地,更可悲的是,在選擇之初,我似乎便已經被剝奪了選擇生的權力。都說女人一旦陷入情網,便會義無反顧,而如今的我,又有什麼選擇呢?
腦中一直閃爍着微的影像,他漆黑濡溼的長髮,他飄逸修身的白衣,他溫潤如玉的笑容,他若有若無的松香;他修長的手指貼在白瓷杯上,將滿溢花香的茶遞給我,然後對我微笑;他包容我做的一切事,即使有時候真的無可奈何,他也只是苦笑着撫撫我的腦袋,像是對待一個孩子;他抱緊我的時候臉上也會露出淡淡的愁容,因爲他不知道我是否會因爲他的身世而離開自己;他被蠱毒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時候,牙齒緊緊咬住嘴脣,即使咬出血來,他也一聲不吭,只是因爲他怕我會擔心;他把我推出門,自己一個人忍受痛苦時,他對我說:“阿……舒……你……離開……也好……至少……我……現在……的……樣子……不會……嚇到……你……”
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思念微。想見他,即使當初分開之時,也沒有這樣強烈的渴望。我知道他就在不遠處,但是爲什麼在我看來,卻那麼遙不可及呢?世上沒有唾手可得的幸福,只是對我來說,生死之別未免太過殘酷。
這一世還沒有愛夠,我們便要分離。等待下一世,再下一世,再下一世,多少世之後,我們才能再次擦肩;多少世之後,我們才能再次相愛? 想着想着,眼淚便情不自禁打溼了我的臉頰。誰告訴我說想哭的時候仰起頭就不會掉眼淚了?爲什麼現在我躺在牀上,眼淚也止不住呢?
我的嗓子火辣辣地疼,連哭泣都發不出聲音了,身子熱得像火爐,可是卻沒有一滴汗。好難受,好難受……不知道哭了多久,我終於倦了,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覺。這樣也好,至少暫時不用再想這些讓我頭疼的問題,在夢裡,風景依然秀麗,那一襲白衣依然纖塵不染。
再一次清醒過來的時候竟然已經到了晚上。我掙扎着睜開眼睛,昏黃的燭光照映着一個人長長的身影,邊緣模糊,宛若夢境。奈妍之前的一席話一瞬間又迴繞在我耳邊,如今想來,我有些分不清這到底是真實還是虛幻。如果是虛幻,那我絕對經歷了一場人生中最恐怖的夢魘,死裡逃生加劫後餘生的幸福,足夠我磕頭燒香三個月以感謝菩薩保佑了。
我長長舒了口氣,翻了個身,便看到那個黑影向我走來,黑影的後面,還帶了一條小尾巴。燭火太暗淡,我看不清楚來人。但是閉上眼睛嗅上一嗅,我便知道是誰了。
“阿舒,你終於醒了。”微在我牀邊坐下,左手端了一碗散發着苦澀氣息的中藥,弄得我的胃一陣翻江倒海。
“你爹說過你一醒過來就把藥喝了,妖兒爲此一直熱着藥呢!”微把藥遞給身後的小尾巴,伸手過來扶我,我這纔看清楚那條小尾巴原來是妖兒。直到看到妖兒一臉欲言又止的愁苦臉色,我才知道奈妍說的那些話原來並不是我的想象,於是心又沉了下來。
我看着面前端着碗吹着藥的微,滿肚子苦水狂氾濫,這苦水還無處傾吐,只能自個兒慢慢消化。眼前,我親愛的微還親自把一勺子的苦水送到了我的嘴邊,鬱悶啊鬱悶!
無奈地張開嘴,任憑那一大勺子的中藥順着我的消化道慢慢滑落,激起我的腸胃一陣痙攣。三勺之後,我實在受不了了,推開了微,俯身嘔吐起來,整整一天沒有進食,吐完了藥也只能吐酸水了。酸性物質刺激着我脆弱的食管,微微的疼。微輕輕地拍着我的背,結束後,從妖兒手中接過一杯水送到我口邊要我漱口。漱乾淨了一嘴巴苦味酸味,總算舒暢了點。
“阿舒,你怎麼這麼不會照顧自己?”微心疼地拂去我垂下的發,小心地幫我別在耳後。
“哪裡有,和你學的而已。”我朝他展顏一笑,順利地看到他皺起的眉。
“又亂說話,以後要愛惜自己的身體知道嗎?有什麼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你這一病倒,可是急壞了我們。你爹和落月剛剛纔被我勸回去。你爹啊,可真是氣得吹鬍子瞪眼睛,直說這麼大個人了連天涼了要加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白活了那麼多年。”說着說着,微忍俊不禁。想想老頭子活那麼大歲數了還說這樣孩子氣的話,他纔是白活了這許多年呢!
“怎麼,我爹着急,你不着急?”人生病的時候,就是容易矯情。不過我這倒不是爲了矯情,只是覺得偶爾聽聽微的情話,着實是個不錯的享受,誰知道以後我還有沒有機會在聽到呢?
沒想到我這一句調笑的語言卻引得微正經了神色,他扶住我的肩膀,把我的身子轉過來正對着他,我好奇地一擡眼,觸到他的眼光的瞬間,我臉上的笑容猶自凝固了。那樣深沉無波的眼睛,包含了一個宇宙的愛憐,盯得人心裡發酸。
“我這裡疼,恨不得代你生病。”我的手被牽引着放到了微的左胸,起伏的心跳承載了千言萬語,我頓生歉疚之情。
“微,對不起。”
“不,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你並沒有錯。”微搖了搖頭,牽過我的身子,緊緊抱在懷中,“再也不會讓你受苦,我發誓。”他在我耳邊喃喃。
我苦笑,想到了奈妍給我的選擇。經過這一昏睡,我發現我的腦子倒是已經清明不少,之前難做的選擇現在已經不再是難題。其實看到微的一瞬間,我的心已經幫我做出了選擇。生亦何歡,死亦何苦?人生短短數十載,能得一知己,足矣。更何況,我得到的還是這樣能夠相知相守的愛人呢?老天畢竟待我不薄,讓我在有生之年,還能夠這樣轟轟烈烈愛一回,這二十幾年,也算沒有白活。只是現在的我如此貪戀這個溫暖的懷抱,若是到了真要分離的時刻,我怎麼會捨得?不知道地獄中有沒有松樹,能夠讓我回味人世中的溫情。
“微,答應我,不管將來發生什麼,你總要好好照顧自己。記得天冷了要加衣,肚子餓了要吃飯。”我埋首在他的肩窩,語句含糊不清,但是微一定聽清了。
微扶起我賴在他懷中的身子,不明所以地看着我,眼中分明有着不安。
“沒什麼,着涼發燒了真不好受,你以後可千萬不要像我這樣。”我咧開嘴朝他沒形象地笑。
“姐姐……”妖兒在一旁面帶不忍地看着我,眼眶已經紅了,而我竟然忘記了妖兒的存在,在她面前肆無忌憚地和微調情,我的腦子估計真被燒壞了。
“微,我想要喝粥,你幫我去尋些來可好?”我在微懷中蹭蹭,像只撒嬌的小貓,微自然答應。
房中只剩下我和妖兒了。妖兒站在一旁絞着衣角,可憐的衣角隨時有着被絞斷的危險。
“妖兒,來,和我聊聊天。”我拍拍牀邊,招呼妖兒過來坐。
妖兒走過來坐下,望了我一眼,滿目說不清道不明的糾結哀傷,然後她垂下頭,低低嘆了口氣:“姐姐,怎麼會這樣?”
“怎樣?”我微微一笑。
“姐姐,不用瞞我,奈妍對你說的話我都聽到了。”妖兒皺着眉看着我,眼中噙着淚,“姐姐,你不用說我也知道你的選擇。但是姐姐,你有沒有想過,若是沒有你,林大哥要怎樣才能好好活下去?”
我深吸一口氣,靠在了牀欄上,一時間渾身的氣力都好像被抽乾了。
“若還有其他選擇,我又怎會進入這進退兩難的境地?其實我也是自私,我沒有勇氣看微離我而去,所以我只能逃避,把這痛苦留給微。”我苦笑,“其實死的人並不痛苦,真正痛苦的是那個被選擇留下的人,他註定揹負着一世的哀傷活下去,我自認爲沒有這個忍耐力。妖兒,所以你要答應我,以後代替我好好陪着微,不要讓他孤單一個人,我會心疼。”
“姐姐,你真的以爲其他人可以代替你的存在嗎?有了你,其他人對林大哥來說還有什麼區別嗎?”妖兒悽然一笑,兩行淚潸然而下,“姐姐,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能夠代替你,可是這輩子都沒有可能了。人的一生中,一旦出現過這樣一個刻骨銘心的人,其他人便都變成了湊合。”
我看着妖兒,心被拉扯得難受。愛情若不是建立在平等的基礎上,便成了一場賭博,被愛的人是上家,愛人的人是下家,在相同的條件下,下家註定輸得一敗塗地。微是妖兒的上家,於是這場賭博沒有懸念。妖兒是無辜的,微也是無辜的,要說真正有罪孽的,那便是命運。
我伸出手去抹掉妖兒臉上的淚,然後輕輕抱住了她,萬千惆悵只化作妖兒耳邊綿長的嘆息。
“妖兒,是我對不起你。我欠你的,這輩子恐怕沒辦法還了。微,擺脫你了。”
妖兒搖搖頭,淚水打溼了我的褻衣。
“姐姐,爲什麼要說對不起?你和林大哥是天生註定的一對,在這世上,也許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來分別配你和林大哥。所以你們應該在一起,永永遠遠。”
妖兒的語氣異樣地堅定,但是當時的我並沒有發現,等到後來,一切都已經晚了。所以說命運弄人,相愛的人並不一定能夠在一起,在一起的人並不一定出於愛,此間種種,若不是親身經歷,又怎能瞭解如斯無奈苦痛?
門外響起腳步聲,是那樣熟悉的頻率。
我最後擦乾淨妖兒的眼淚,朝她粲然一笑。
“最後的日子總要有陽光不是?和我約定吧,這是我們兩個之間的秘密,不能告訴其他人啊!”
妖兒點點頭,眼睛是從未有過的堅定清亮。
終於到了一百章啊!先撒花恭喜自己,可惜還是沒有完結第一卷,實在太無能了。555~這章其實週六寫完的,可惜學校的網絡歇菜了,於是拖到現在才發,對不起各位大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