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個君竹苑十分安靜,平時來來往往的人都消失不見了。這樣的情形,只有在每年殤夜母親忌日才能見到。那天,園子裡的人都會呆在自己屋裡,把那片安靜的竹林留給皇帝追憶。
而今日,雖然還不是忌日,但是瞾國的皇帝陛下也將來到這裡,只因爲他和戚竹晨的兒子殤夜昨兒個悽悽慘慘跑到他那兒告訴他:自己夢見娘了,她神色悽愁,欲說還休。
當然了,這個偉大的謊言是由偉大的我一手主編的:這皇帝不是相信什麼夢境嘛,那麼我們將計就計,也來一出夢境念人。
大概中午的時候,門外響起轆轆的馬車聲,想是皇帝坐輦駕到。我乖乖躲進自己的房間,只等着好戲開場。
可惜啊,這個房間現在一絲一毫都不給人安寧,害得我直翻白眼。一個老頭子坐在桌旁神色悠閒地舉着酒葫蘆不停地灌着酒,更加可惡的是,他一個老頭子不知道是不是進入更年期了,嘴巴一刻都閒不住,嘰嘰喳喳地問個不停。
“女兒啊,你打算怎麼說服皇帝啊!”老頭子一張嘴就是一口酒氣,我猛然捂住自己的鼻子。
“我說爹啊,就這麼會兒,你都快喝完一葫蘆酒了,您老就不能消停會兒,須知酗酒傷身啊!”我語重心長地試圖奪過他的酒葫蘆,可惜老頭子把酒葫蘆抱在懷中緊緊護住,然後對我憨笑。
“女兒,我纔是大夫,放心,不會傷身的啊!”
我無奈地將手撫上額頭:“爹,你說你這個人出去誰會相信你是一代醫神啊,沒把你當酒鬼打出去就不錯了。等會兒給皇帝看病的時候,我看你怎麼辦,一嘴的酒氣。”
“這有什麼好擔心的,放心,你爹我一定不會給你丟臉的,到時候絕對是一懸壺濟世的偉岸形象,把皇帝唬得一愣一愣的。”老頭子拍拍自己的胸膛,可惜一點也不震撼,只震得一身肥肉抖啊抖的。
好吧,我已經無語了,我除了相信人不能貌相以外還有什麼選擇嗎?
“女兒,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打算怎麼說服皇帝呢!”
“這個嘛,天機不可泄露!”我轉過身背對他,故弄玄虛。
“好女兒,你就告訴我嘛!”老頭子轉到我的面前,期待地望着我。
“那你保證今天喝完這壺酒就不要再喝了,以後每天喝酒不能超過一葫蘆!”我趁火打劫。
“不要,女兒,你怎麼可以這樣!”老頭子差點就跳起來了,本就不大的眼睛睜得圓圓的。
“那就免談。”我撇撇嘴。
“那個……就今天只喝一壺酒怎麼樣?”老頭子小心翼翼地討價還價。
“爹啊,我是爲你着想沒你說像你這樣喝酒,哪天醉死在大街上都沒人知道,我是擔心你啊!你要實在不想知道那就算了。”我假意向門外走去。
“別啊,女兒。”老頭子伸手攔住我,狠狠咬咬牙,哀怨地望了一眼酒葫蘆,痛苦地下了決心,“好,一壺就一壺了。難得我的女兒那麼關心我,不能辜負了她的一番好意不是!現在,女兒,你能告訴我了嗎?”一雙眼睛亮得像看見大米的老鼠。
“我不打算說服皇帝,畢竟有些事,並非人力可爲之。”我坐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什麼?乖女兒,你別賣關子啊!”老頭子迫不及待地追問。
“一切都是天意啊!天意!”我搖搖腦袋,不停感嘆,回頭看到老頭子一雙快要噴火的眼睛,嚥了口口水,趕緊往下說:“你知道皇帝陛下在戚竹晨的墳前將看到什麼嗎?”
老頭子搖搖頭。
“螞蟻組字:帝傳十世,北辰將黯。欲振帝芒,先明破軍。紫薇血暈,其勢衝北。”
“這個……”老頭子瞪大了眼睛,看樣子是明白了。
“這‘帝傳十世’說的是當今皇帝陛下,‘北辰將黯’說的可不是什麼好事啊!女兒你就不怕惹禍上身?”
“反正這是天啓,不管我們事。”我無所謂地聳聳肩。
“‘欲振帝芒,先明破軍’能夠看出來是想救獨孤將軍,‘紫薇血暈,其勢衝北’又是唱的哪一齣?”
“我要藉此抓內鬼,就算不能抓出來,也要暫時要她無法繼續行動。當然如果這要順利實施,還要看爹你的表現了。”
“完全沒有問題。”老頭子搔搔腦袋,“我還想知道女兒你有什麼辦法要螞蟻乖乖排字呢?”
我偷偷捂着嘴笑:“這說出來就完全沒有意思了,那些神神叨叨的東西,其實完全可以人工製作。比如說在地上撒些蜂蜜如何?”
“噢--”老頭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先用蜂蜜寫出要的那些字,然後嗜甜的螞蟻當然乖乖被吸引過去了。女兒你真太聰明瞭,怎麼想到這個方法的?”
“天機不可泄露也!”我調皮地吐吐舌頭。
正在這時,門被打開了。
“姐姐,皇上要見醫神。”是妖兒來通報。
“爹,接下來就看你了。”我拍拍老頭子的肩膀。
“放心吧!”老頭子整整衣襟,邁着大步出去了。
似乎一切都在按照計劃進行,沒有意外的話,皇帝將會聽到老頭子說這樣的話:皇帝陛下最近似乎薰香過多,導致精神抑鬱不振;而且這香似乎有什麼奇怪之處,如果可以的話,請陛下允許臣下研究一下。
於是我們就可以順利弄到那種詭異的薰香了,然後只要如實稟報,再加上那句“紫薇血暈,其勢衝北”估計皇帝也能夠想明白,有所行動。這樣我們的目的也達到了,只希望計劃不要有變。
我一個人坐在房裡無事可幹,只能一杯杯灌着茶。就在那時,妖兒忽然又急匆匆跑進來。
“姐……姐姐,皇……皇上要見你!”妖兒氣喘吁吁,一句話斷成幾處。
我倒是被這句話給弄詫異了,怎麼輪到我出場了?計劃裡應該沒有我的份纔對啊!這算是哪門子變故?
妖兒拉着發呆的我來到竹清苑,然後放開我的手,彎着腰倒退着離開,留下我一個人尷尬地立在院子中。
我手足無措了一陣,終於擡頭看向屋中。
那裡一個身穿錦袍的男子負手站立,癡癡地望着牆的一處。
我知道那裡掛着戚竹晨的一幅畫像,畫裡的她那麼清新美麗,一片竹林映襯着一架純白色的古琴,她就端坐在琴後,修長的十指輕按琴絃,姣美的臉頰朝着前方,嘴角凝着一個甜美的笑,眼中滿溢着幸福和快樂。
我慢慢走近,直至走到皇帝身後,正打算下跪叩頭,那個男人卻忽然開口說話了。
“你知道朕賜你的那兩個字是什麼意思嗎?”皇帝伸手小心翼翼地撫上那張畫上的臉,好像能夠觸到那張早已消失在紅塵中的臉。
“民女不知。”我想起那張掛在棲心驛中的皇帝墨寶,就是那兩個張牙舞爪的大字給我招徠了那麼多的客人,於是被我奉若珍寶。
那兩個字是“神意”。
“你和她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啊!”皇帝哀嘆了一聲,終於轉過身來看着我。神色迷茫而糾結。
“明明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人,但是卻有那麼多的東西莫名地相似,讓朕有似曾相識之感。你知道嗎?在我的生日那天,晨兒會親自下廚給我做一碗麪條。很簡單的一碗陽春麪,上面會放上一個荷包蛋,但是我從來沒有吃過那麼好吃的麪條。猶記得吃着那樣的麪條,我的心裡都是暖意。後來我才知道,之所以會感到溫暖,是因爲晨兒在做麪條時融進了自己的愛。她對我說,以後我們有了孩子,每年生日的時候,她都要做好吃的麪條給孩子吃,據說這樣可以保平安。那時候,她說的那麼認真,但是卻被我一笑了之。我想我會給我們的孩子榮華富貴,又怎麼會只介意一碗小小的麪條呢?可是我沒想到,我給不了我們的孩子太多的東西,尤其是這種充斥着愛的麪條,他是再也沒有機會吃到了。身爲父親的朕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忘記他的生日。但是那次在茶館,夜兒卻第一次吃到了長生面。這是你的功勞。那個時候,晨兒帶給我的那種熟悉的感覺出現在了你的身上。我甚至要以爲是晨兒降世要借你身提醒朕要善待夜兒。但是朕知道,有些人失去了就是失去了。”說到這,身爲九五之尊的皇帝停下了,幽幽嘆了口氣,似乎在極力調節自己的情緒。
“陛下,請節哀。畢竟她都離開那麼長時間了,不會捨得看你還在爲她傷心。”我試探着安慰。
皇帝沒有離我,大概心情已經平復下來,他又繼續往下說道:“晨兒說如果有機會的話,她想和朕兩個人一起找一處山明水秀的地方隱居。可以的話,就在小路邊擺個茶攤,給過往行人提供一口清茶,給他們繼續前行的氣力。畢竟一直行走在路上的人總是會累的,能給他們勇氣也是一件快樂的事。她是這樣說的。”回憶中的皇帝是哀傷的,但是他忽然投向我一個灼灼的眼神驚了我一跳,“而你恰好也開了一間茶館,你說這不是神意是什麼?”
咦,這是什麼狀況?我忽然覺得摸不着頭腦。讓我回想一下,貌似皇帝給我解釋了一下“神意”的意思,而且好像這個詞與戚竹晨和我有關。可是他的那個眼神是什麼意思?等等,難道……難道他把我當做戚竹晨的替身了?不會那麼慘吧,我和他才見了兩面而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