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
廚房裡,林旭給鱖魚改刀完畢,重新把魚平放在案板上,用拍蒜的方式在魚身上拍打了幾下。
在行業內,這一步被稱爲“鬆身”。
就是改刀過後,用拍打的方式讓魚肉魚骨都鬆弛下來,更方便炸制。
鬆身不用拍太狠,每一面拍打幾下就行了,要用力過大,魚肉會被拍碎,甚至改刀的牡丹花刀也會從魚身上掉下來。
把鬆身過的鱖魚放在一旁,林旭拿起另一條,繼續改刀。
每條魚都打上牡丹花刀,雖然看似簡單,但刀的力道、間隔的距離等等,全都有講究,不能亂來。
這種花刀技法,跟魯菜中的糖醋黃河鯉魚很相似。
吃的是香酥的口感和酸甜的味道,要說區別,那就是糖醋鯉魚沒有那麼多復炸的要求,另外糖醋汁和醋熘汁在做法上也不相同。
邱振華看了一會兒,發現林旭改刀沒任何問題,便也拿起菜刀,幫忙改刀。
“嚯,野生鱖魚啊,這是老黃送來的吧?”
鱖魚分野生和養殖兩種,野生鱖魚體格稍顯纖細一些,肉質更緊實,菜刀切進去,能明顯感覺到肉有阻力。
這樣的魚,才能用來製作醋熘鱖魚這道經典菜品。
要是用養殖鱖魚,哪怕也是現殺現做呢,魚肉入口依然糟糟的,粉粉的,跟野生魚肉那種緊實的口感完全不同。
林旭說道:
“今天訂婚宴上用的所有食材,都是老黃免費提供的。”
“這狗東西眼皮活泛得很,真是天生做生意的料。”
大家跟老黃都不陌生,不過相對於老謝和老戴動不動就欺負老黃佔便宜的行爲,性格溫和的邱振華並沒有這麼做過。
所有魚改刀妥當,林旭架上油鍋,往裡面倒了半鍋花生油。
做醋熘鱖魚需要用花生油來炸,這樣香味更濃郁,而且炸出來的顏色適中,要是用菜籽油,油的味道會壓住魚肉的鮮香,同時炸出來顏色會很重。
而大豆油和玉米油,上色效果差,炸出來的魚顏色發白。
只有花生油,炸出來的魚色澤金黃,香味濃郁,能讓鱖魚變得更美味。
油燒上,邱振華對林旭說道:
“你調糊吧,我給魚拍粉。”
新鮮的鱖魚不用醃製,直接掛糊油炸,這樣才能最大限度的保持魚肉的鮮嫩。
但爲了讓掛糊的效果更好,掛糊之前,需要在魚的表面拍一層土豆澱粉,這能讓魚肉的口感更酥,更美味。
拍粉是有技巧,要提着魚尾抖幾下,讓魚身兩側的花刀全都抖開,接着再抓着澱粉均勻撒在魚肉的花刀上。
全身裡裡外外全都撒完,還要再提着魚尾重新抖幾下,把多餘的澱粉抖下來。
至於林旭調的麪糊,則是比較簡單的酥皮糊了。
盆裡按照1:1的比例放入土豆澱粉和低筋麪粉,拌勻,打入兩顆增加色澤的全蛋,再撒入一點點食鹽和五香粉。
最後淋入花生油和等量的清水,調成抓起來能拉絲的稀奶油狀。
這樣的麪糊脆中帶酥,酥中透香,炸過之後還略顯蓬鬆,能夠更好的吸收醋熘汁,吃起來口感更美妙。
麪糊調好,邱振華也已經把粉拍好。
這會兒鍋裡的油溫升高到了六成熱,開始炸魚。
林旭提着鱖魚的魚尾,讓魚身魚頭完全浸入到麪糊中,掛滿。接着提起來,輕輕抖兩下。
魚身上的麪糊頓時扯着絲向下流淌。
炸魚時,不管做糖醋鯉魚還是松鼠鱖魚,只要涉及到掛糊,都需要提着魚尾抖動,讓多餘的麪糊淌下來。
要是麪糊太厚,吃起來全是面,口感不好,而且還容易出現炸不透的情況。
約莫麪糊滴落得差不多時,林旭提着魚來到竈臺前,先把魚頭浸在油鍋中定型,接着用勺子舀着鍋裡的熱油淋在魚身上,讓魚身兩側的花刀定型。
做這類魚,魚身上的花刀不能貼在魚身上,而是要像翅膀一樣儘可能的展開,這樣才能炸到魚骨,才能讓魚肉酥香美味,連骨頭都是香的。
魚表面的麪糊定型,將魚慢慢放進鍋裡。
用漏勺將油麪上散落着的麪糊打出去,免得炸制時間過長炸糊,導致整鍋油都是糊味。
碎末打出去,林旭開始給下一條魚掛糊,用剛剛的方式抖麪糊,炸魚頭,淋魚身,最後放進油鍋中。
今天炸魚用的是大鍋,油也比較多,所以可以多放幾條。
要是用小鍋的話,那還是老老實實一條一條的炸吧,否則兩條魚挨在一起,很容易脫糊破相的。
當第三條魚下到鍋裡,第一條魚已經完全漂浮了上來,身上的麪糊被炸得金黃金黃的,看起來就很誘人。
能漂浮上來,說明魚肉中的水分已經減少。
林旭用筷子和漏勺給魚翻個面,又炸了一會兒,然後從鍋裡撈出來。
接下來就是炸一條,撈一條的模式。
剛炸好的魚不能復炸,需要像醒酒一樣把魚醒一下,讓麪糊和魚肉的熱量稍稍下降一些。
溫度下降,麪糊和魚肉中的水分就會再次滲出,一些油炸類麪點容易回軟,就是溫度降下來,內部的水分子重新“迴流”到表面的原因。
這時候再復炸,魚肉自然會變得更加香酥。
不光炸魚,炸任何食物,只要稍稍等一下再復炸,都能起到類似的效果。
所有魚全都炸完,前面撈出來的魚,差不多可以炸第二遍了。
“林師傅一個人行不行?要不我幫你熬醋熘汁?”
對於一個淮揚菜師傅來說,什麼時候能同時管控兩口鍋,獨自把醋熘鱖魚做好,什麼時候纔算把這道菜的精髓學到了手。
所以邱振華客氣的問了一句,要是林旭需要幫忙,那說明對這道菜的理解還有待加深,還沒到學到“左右互搏”的本事。
在中餐烹飪圈裡,淮揚菜師傅一直有別於其它菜系。
別的菜系白案紅案都是分開的,相互還看不上眼,白案師傅覺得紅案師傅就會耍一些花活兒,紅案師傅覺得白案師傅就一把子力氣。
差點就把“粗鄙的武夫”這類名號安在白案師傅頭上了。
但淮揚菜的師傅,基本上都白案紅案全通,是圈內少有的“魔武雙修”派系。
而除了魔武雙修,淮揚菜師傅還擅長同時掌控兩口鍋的左右互搏,一口鍋炸魚,一口鍋熬汁,兩口鍋之間互不影響。
林旭笑着說道:
“不用,我一個人搞的定,您就幫忙給魚鬆皮就行了。”
所謂的鬆皮,是把炸過的食材故意進行破壞,讓第二遍炸制時熱油更容易滲透。
醋熘鱖魚三次炸制,每次的鬆皮步驟都不一樣。
比如第一遍炸制後,需要用筷子或者類似的東西,在魚肉厚的脊背等地方扎幾下,在復炸的時候,熱油能順着這些洞孔進去,讓炸出來的魚更酥,更透。
邱振華一聽,臉上不自覺便露出了羨慕的表情。
才二十出頭就能獨自做醋熘鱖魚,這樣的天賦,換誰都羨慕啊。
竈臺前,林旭把竈上的火開到最大,讓油溫再次升高一些。
醋熘鱖魚的三次油炸,所需要的油溫一次比一次高,但炸制的時間,一次比一次短,特別是第三次,基本上剛炸到外皮就得撈出來擺盤。
這樣的炸法,會讓外面的麪糊越炸越酥,而裡面的魚肉卻依然鮮嫩。
邱振華說道:
“魯菜中的幹炸丸子,其實也是需要多次復炸,外皮越炸越酥,而裡面的肉則是越來越嫩。”
燒油的時候,林旭拿着一口炒鍋放在旁邊的竈上。
先滑鍋,接着往鍋裡放了一大勺豬油。
做魚嘛,豬油是必不可少的,否則魚肉鮮味突出而香味不足。
油燒熱,將準備好的蔥薑末倒進去爆香。
這些蔥姜要切成粉末狀,越細碎越好,這樣出鍋時纔不會影響口感。
香味出來,往鍋里加入一大碗生抽,一小碗冰糖,一大勺黃酒,一大勺老抽,再加入一小盆高湯和一小盆清水。
十條鱖魚,需要不少醋熘汁,所以要多準備一些。
這種湯汁寧肯多,不能少,因爲魚肉沒有醃漬,全靠醋熘汁出味。
醋熘汁燒上,旁邊的油鍋也達到了七成熱。
林旭託着鬆過皮的鱖魚,小心放進鍋裡進行炸制。
這次炸制的時間比第一次短很多,大概五十多秒就得撈出來。
鱖魚撈出來,邱振華,開始了第二遍鬆皮。
這一次鬆皮被稱爲拆鬆,意思很簡單,就是將魚身上的一些大骨頭拆出去,方便第三次炸制。
拆骨的部位一般都是兩側魚鰓後面的大骨頭,這個部位去掉後,魚頭就能徹底炸透,不會有任何阻礙。
另外魚的腹腔也會徹底暴露出來,熱油可以暢通無阻。
除了這些,有時候還會拆掉鱖魚腦袋後面以及背鰭的骨頭,這既方便炸制,同時也能讓食客在品嚐時,不會被藏在背部的骨頭刺到。
嗯,哪怕把背鰭切掉,裡面依然藏着一些尖銳的小骨頭,細心的廚師會去掉,復炸時,熱油就會將這一部分炸得又香又酥。
不用擔心會破壞賣相。
往滾燙的熱油中過一遍,拆過的部位會再次被炸到焦黃,完全看不出任何被拆的痕跡。
林旭將魚一條條炸出來,旁邊鍋裡的醋熘汁早已經沸騰。
他用勺子攪拌一下,鍋裡的冰糖已經融化,黃酒的氣味也已經揮發出來,現在鍋裡飄着一股蔥姜高湯和生抽合成的那種略帶滷味的香味。
由於老抽的存在,湯色有些黑,猛一看像是一鍋焦糖汁。
林旭往鍋裡放了一小勺食鹽,又往鍋裡倒了一碗香醋。
攪拌一下,讓醋香味散發出來,接着端起提前調好的水澱粉,用勺子攪拌一下,轉着圈淋入到鍋裡。
水澱粉入鍋後,抓一把切好的蒜黃碎撒進去,攪動一下,同時把火調小。
這會兒的醋熘汁變得粘稠不少,醋香味、滷湯味、蒜黃的香味等等,全都很濃郁。
用勺子在鍋裡攪動幾下,讓味道徹底融合,接着便用小火在鍋裡咕嘟着。
醋熘鱖魚這道菜,滷汁要足夠燙,所以不能從竈上端下來,需要一直熱着。
這會兒油鍋已經升到了八成熱。
林旭開始第三遍炸制。
邱振華拆完魚骨,湊過來看了一眼鍋裡的醋熘汁:
“醋酸味不夠。”
“等會兒澆汁的時候我會再加點鍋邊醋,今天魚多,一次性把醋放夠,容易揮發出去。”
林旭解釋一句,隨即託着一條魚放進油鍋裡開始第三次炸制。
炸的時候還不忘吩咐旁邊的幫廚:
“把熱盤子擺好。”
這種菜,盤子一定要熱,這樣上菜後,食客吃起來才酸香味美,要盤子是涼的,從這裡到宴會廳,魚的溫度會下降,肉中的腥味容易返出來。
飯店裡做魚爲什麼喜歡提前醃製?就是爲了防止魚肉返腥造成翻車。
而醋熘鱖魚這道菜之所以難,也是因爲不能醃製,就原汁原味吃魚肉,稍有不慎就會把魚肉的腥味透出來,所以一般的淮揚菜館,根本不做這道菜。
就算做,也在做的過程中加上醃魚的步驟。
這次就不能一窩蜂的炸了,得一條一條的來,因爲每條魚的炸制時間也就不到三十秒,兩條一塊兒炸容易過頭。
魚下進鍋裡,很快又被撈了出來。
林旭擺到盤子裡,隨即用炒勺舀一大勺米醋順着鍋邊淋到醋熘汁中,接着左手抓着熬醋熘汁的鍋轉動,讓米醋和醋熘汁混合在一起。
右手則拿着勺子,從旁邊的油鍋裡舀一大勺熱油,潑到醋熘汁中。
熱油下鍋,醋的酸香,滷湯的味道,蒜黃的香味全都一窩蜂涌了上來。
林旭端起鍋轉過身,這會兒邱振華正在給鱖魚進行第三次鬆皮,他拿着一條沒用過的廚用毛巾蒙在魚身上,在魚身上擠壓幾下,儘可能讓魚肉裂開。
做完這些迅速去掉毛巾,而林旭也端着鍋正好放在旁邊,沒做任何停留,就舀起一勺鍋裡還在滋滋作響的醋熘汁,淋在了魚身上。
“滋啦……”
一陣酸香味兒升騰而起,這道醋熘鱖魚總算是徹底完成。
邱振華蓋上盤蓋,衝旁邊的幫廚說道:
“快,上菜!”
幫廚端着跑出去交給了傳菜員,傳菜員則第一時間去樓上送菜。
林旭把炒鍋重新放在依然開着小火的竈上,繼續炸下一條。
邱振華拿着毛巾站在一邊等着給魚鬆皮。
做這道菜就得爭分奪秒,一愣神的功夫都不能有,否則做出來的菜品就會打折扣。
邱振華邊忙活邊說道:
“過去的大酒樓中,做這道菜需要兩個腿腳麻利的跑堂一塊兒上菜,一個人端着魚在前面跑,一個人端着醋熘汁在後面跟着,菜剛放在桌上,後面的夥計就端着汁澆上去,魚肉滋滋作響,酸香瀰漫……這種上菜方式被稱爲跑汁。”
這點林旭很清楚。
跑汁跑汁,跑着澆汁,對跑堂的要求很高。
不光要跑得快,跑得穩,而且澆汁的時候,還要用一碗澆汁,正好把魚頭魚身魚尾全都澆一遍,汁不撒不漏,全淋在魚身上。
這樣的技術要求,可不是隨便一個跑堂就能做到的。
而且合格的跑堂不光要會澆汁,懂得吃喝搭配,吉祥話張口就來,還得記住所有熟客的喜好、性格等,可比現在的服務員厲害多了。
可惜現代社會,這種人纔不可能當跑堂的,所謂的跑汁,也只存在了一些美食典籍和類似話本中。
現實中,很難見到兩個跑堂的一路小跑上菜,一邊跑還一邊吆喝:
“魚~來~嘍~~~~”
“醋~熘~鱖~魚~~~~”
林旭看着邱振華問道:
“釣魚臺試過這樣跑汁嗎?”
“試過,把人老外嚇一跳,害我們全都寫了檢討。”
連釣魚臺都撿不起來的規矩,估計真就撿不起來了,不過也好,現代社會本就效率爲先,一道菜得好幾個人忙活,這樣的效率別說賺錢,能不賠錢就謝天謝地了。
把所有魚做好,林旭擦擦手,和邱振濤一塊兒上樓準備吃席。
雖然這會兒桌上的菜可能已經吃得差不多了,但吃席這種事兒,吃是一方面,湊熱鬧是另一方面。
而且有席面不吃,總給人一種錯過了很多錢的感覺。
來到樓上,整個宴會廳滿是醋熘鱖魚的酸香味兒,參加訂婚宴的賓客們見到林旭進來,紛紛誇獎道:
“這鱖魚做得可真好吃。”
“太厲害了小旭,第一次吃這麼美味的鱖魚。”
“可惜一人一兩口就沒了,這樣的菜,就得一人一條才過癮。”
“回頭店裡上這道菜嗎?上的話,不管多少錢我都得再來嚐嚐,從沒想過,連魚刺都是酥香的。”
“原本以爲松鼠鱖魚已經是天花板了,沒想到醋熘鱖魚居然捅破了天花板。”
“好手藝,回頭拍視頻吧,學不會也收藏一下。”
“……”
林旭一一回應了大家,然後來到了沈佳悅旁邊,看着沈老太太問道:
“奶奶,這魚咋樣?”
“好吃,太好吃了,忙活到現在肯定也累了吧?趕緊坐下來吃吧,辛苦我孫女婿了。”
沈佳悅趕緊給林旭拿了筷子,還將面前一個扣着的小碗挪過來:
“剛剛我怕你吃不到,特意給你留了一些好吃的……這條魚真是太好吃,哪天咱再吃一次吧?這麼兩三口真的不過癮。”
林旭嚐了嚐魚肉,酸香美味,魚肉香酥。
剛出鍋時魚的溫度很高,醋熘汁的溫度也很高,所以高溫的醋直接把高溫的魚刺給軟化了,吃到嘴裡就是這種又香又酥的口感。
配上酸中帶甜的味道,簡直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在他吃魚的時候,墩墩從沈老太太懷中掙扎着跳下來,整了整身上的小毛衣,隨即大步向陳燕走去。
既然大姨訂婚,那本喵也送個小禮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