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輒穿着白色運動鞋踏着大步,沉着臉把樂弋拉到校外,終於甩開了好事的衆人。
兩人到一個路牌下,路牌邊是一排排堆砌好的花壇,花團錦簇,綠草繁蔭。
樂弋見方輒還是沉默不語,搞什麼,又不是她的錯,他一臉怒氣做什麼,終於樂弋停下腳步,不肯再往前走。
“方輒,你的表妹可真是了不起啊。”樂弋用力地甩開方輒的手,把對宋今的怨氣一股腦全發在方輒身上,其實樂弋不肯承認,是因爲宋今那一聲嬌滴滴的“方表哥”讓她心裡不舒坦。
這宋今整個就是狐狸精轉世,真可惡,盡把那媚勁轉來了,怎麼沒把狐臭遺傳下來。
方輒知道樂弋受委屈了,就任由着樂弋出氣,面容也緩和了些,他不是在生樂弋的氣,他是在生自己的氣,連心愛的女生都保護不了,他還算什麼男人。
她怒視着他,他就溫柔地看她。她喋喋不休底罵道,他就沉默不語。最終,樂弋覺得自己一個人罵也沒有什麼意思,索性不再罵。
以前高中時候,她和方輒就是這樣,每次方輒真把她惹生氣,就老老實實的跟在她身後,任她打忍罵,不再嬉皮笑臉,也不再和她鬥嘴,整個一個小媳婦的模樣,現在光景依然,可是他們的心早就失去最初的模樣。那樣青蔥歲月,同學少年,風華正茂的高中時代,一去不復返。
樂弋不知道爲何突然想起高一那年,那日她正好來例假,不小心把月經沾在裙子上,課間操到了,所有同學都必須到操場上集合做操,等班上所有同學離去後她還依舊坐在位置上侷促不安。
那時候她和方輒還不是很熟,也沒注意到還有一個叫方輒的男生站在她的身後沒有離去。直到他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外套你拿系在腰上,就看不見了。”樂弋一回頭,見着的就是穿着白t恤衫,手拿着校服外套遞給她的男生。
那天天氣陰冷,窗戶上還沾着水珠,可是露出兩隻胳膊的男生,卻神色自如,樂弋驚得說不出話來,待反應過來時,男生已經消失在教室裡,直到放學也沒有見他回來。
樂弋只好把寬大的男生校服圍在腰間,下午來教室才聽說今天教務處領導巡檢,把沒有按校規穿校服的人都抓到教務處背誦校規校紀。
樂弋抱着已經摺疊好的校服衣等待在教務處門口,神色忐忑不安,直到現在,樂弋還能想起自己當時的心情,又緊張又歡喜,緊張是自然爲教務處裡被處罰的男生,歡喜的心情,連她也說不上來。
一晃眼,四年過去了,他們都沒有停留在最初的位置上,明明有意無意的朝着同一個方向行走,可爲什麼越走越遠。
“樂弋,我說了你別不信,如果不是她今天喊了我,走在大街上我都認不出她來。”方輒的話把樂弋從回憶里拉到現實裡來。
哼,總算說了一句讓她比較好受的話,樂弋想自己也罵了半天,再者,方輒剛纔確實是維護了她,當下也不好意思再生氣。
“你來找我幹嘛。”樂弋弄了弄耳背的頭髮,眼神不自覺地瞟向別處,不願再看方輒那張明媚如光的俊臉,每次看着他的面容,她的心總會隱隱約約作痛,曾幾何時,這張爲她笑,爲她怒。那時年少呵,總以爲一切美好的情愫總能開出意想之中的結果。
方輒一時語塞,他該如何告訴她,他能告訴她嗎,說是因爲太想她了所以就來看看自己運氣是不是特別好,是不是能不能遇上她。
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樣沉默,方輒動樂動脣,心思千百迴轉,最終只是淡淡說出一句:“那個……我上次不是故意的。”
樂弋一時半刻沒有理解清楚方輒說的“上次不是故意的”是什麼意思,疑惑地問道:“什麼上次?”方輒略微遲疑,說道:“就是我吻你的那件事。”樂弋一聽,心裡一怒,這個方輒找死呢,把她避之不及的事情說出來,還說得這麼坦然。
腦海中回憶起當時的場景,讓她禁不住臉紅,長這麼大,她從未和異性這樣“親熱”過。
當然樂弋還不知道,某日某人喝醉了,曾被某人也這樣“親熱”過。“不要再說了,就當什麼也沒發生過吧。”樂弋眼神閃爍,擺擺手,示意方輒不要再提。
兩人無語。
方輒原來只想見到樂弋,可是見到後要做什麼說些什麼他都完全沒有想好,只有說道:“你吃飯了嗎,一起去吃飯吧。”約樂弋吃飯也是找不到話說的情況下扯的藉口。“我還不餓。”樂弋中午吃的還沒消化完,胃已經撐得不行了,再吃的話,別說什麼斯達舒了,五大叔都救不了她。
“去喝點東西怎麼樣?”方輒又換了一個。“我不渴。”樂弋老實說道。“那去逛逛?”方輒耐着性子,又提議道。“我累了,沒力氣。”
樂弋想剛纔坐公交車沒坐,站了一路,腳已經很酸了,言語間已有不耐煩之態,現在她只想回寢室大睡一覺。
方輒抓起樂弋的手,冷冷問道:“你就這麼討厭我?還是說現在已經傍上了大款瞧不上我們這些窮苦人民。”方輒想起兩次見樂弋上了一個陌生的男人,還和那人有說有笑的,這一切叫他嫉妒得發狂,怒從中來,握着樂弋的手加重了力道。
樂弋蒙了,這什麼跟什麼,怎麼不跟他出去就是討厭他,少爺病犯了吧,他要是窮苦人民,她不就是餓殍遍野中的一個啊,再說,她什麼時候榜上大款了,她也想傍啊,可是沒人願意被她傍。
“方輒,你幹什麼,你弄疼我了。”樂弋氣得想抽出自己的手,怎奈自己越抽,方輒拽得越緊。方輒見樂弋生氣,知道自己話有些重,面色緩和一些,握着樂弋的手力道鬆了鬆,但仍舊沒有放開樂弋的手,如果可以,他真的想抓住她的手,一輩子,不放開。
“樂弋,我想問你,我們……我們是不是再也回不到以前去了。”方輒有些悲哀的問道,像似在問樂弋,又像似在問自己,明明想靠近,卻一次比一次隔更遠。
樂弋一怔,他們還回得去嗎。深吸一口氣,閉上了雙眼,經歷了這麼多事,他們還能回到最初的少女少年嗎,她曾經那麼那麼地喜歡他,他卻和她最好的朋友交往,在她快要放棄這段感情時,他又和攬景分開,然後一而再再而三的來打攪她,動搖她的心神。
樂弋知道,他們再也不能如以前一樣稱兄道弟,從此兩人的心裡掀起了異樣的漣漪,教她相理理也理不清。
樂弋定定神,睜開雙眼,對上方輒那雙祈求答案的雙眼,語氣平靜地說道:“方輒,你這麼大老遠跑來就是問我,我們還能不能回去,那你呢,你問過你自己嗎,我們是否還回得去。
“從我們認識到現在,將近五年了,五年是個什麼樣的概念,對別人來說可能是一眨眼的功夫,對於我而言卻是最彌足珍貴的回憶。
那些關於我們相處的點點滴滴,都匯聚成爲一股不可撼動的力量彌留在我的心際,揮散不去,你對我的好,對我的那些關懷,我可能這輩子都忘不了,因爲你是我長這麼大第一個對我這麼好的男生。
你總是毫無保留的對我好,好到讓我生出無數次的幻想,生出那些自作多情,你總是第一時間出現保護我,讓我以爲我在你心目中是不一樣的存在。可你又無數次的說,我只是你的好兄弟,你關心我, 保護我是正常的,你讓我一次次的升起信心,卻又一次次的讓它跌至谷底。
現在,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訴你,你在我心目中確實是有着和別人不同的位置,在我最孤獨,最無助的時候你正好出現了,所以纔會令我這樣貪戀你給的溫柔。
可是,你模糊的態度讓我害怕,我一直謹遵作爲好朋友的本分,不敢逾越一步,就怕和你曾經的女友,甚至和攬景一樣,在我看來,什麼失去比不曾擁有的好全是扯淡,如果已經得到,再失去,那樣螞蟻啃噬的心痛誰能承受得了,我情願不曾擁有過也不願意去承受那樣的痛。
可是今天,方輒,我不想再欺騙你,也不想欺騙自己,我知道當我說出這句話時,我就像欠了攬景幾百萬一樣還也還不清了,可是我還是想告訴你,我真的很喜歡你,已經很多年了。”
樂弋曾經告訴自己,如果有一天,不是以女朋友的身份告訴方輒這些,那麼說的時候她一定一定不要哭,要堅強,要能屈能伸,不就是失戀嗎,失貞的人還大有人在呢。
告白之後,成功當然皆大歡喜,失敗就仰天長嘯大嘆:麪包總會有的。可是當樂弋說完那句“很多年”的時候,淚水還是止不住的往下掉落越擦淚流的越快,順着臉頰流進脖子裡,很快模糊了她的眼睛,也模糊了她年少時一心傾慕的少年。
方輒不可置信地睜大雙眼,原來她的心思和他的一樣,也這樣的喜歡自己,心裡歡喜的潮水涌來,覆蓋了他的每寸神經,雖然也曾經猜測過這個結果,可是親耳聽她說卻是另一種感覺。
就想蟄伏了萬年之久,終於等到時間的洪荒,終於等到她說出他等待了許久的心願。怎麼可能不激動,方輒眼眶冒着熱氣,氤氳着眼眸。
方輒伸出手,很想把她攬進懷裡,就這樣吧,相愛的人爲什麼不能在一起呢,爲什麼要去管那些條條框框,爲什麼要在乎世俗的眼光。
可是手快要觸摸到樂弋的那一刻,腦海中那件不可改變的事實生生得拉扯着他,如果在一起,她都得承受這世上最殘酷的流言和現實。
最終,方輒慢慢垂下手,只有從嘴裡吐出四個字,“對不起……我……”手僵硬地停在半空,鼻子微酸,接下來的話他再也說不出口,心裡的痛
如同被別人重重的錘擊過一樣,而那別人,就叫命運,殘酷的命運。
樂弋看着期待中的手慢慢被收回,突然想笑,可是眼睛一睜大,嘴角還未上揚,淚水就成串成串地往下落,用白居易的詩來形容是什麼來着,大珠小珠落玉盤吧,樂弋沒想到自己還有心思去想別的。
“我就是想抒發一下自己的感情而已,不用擔心,方輒。”樂弋把重音放在方輒的名字上。“你看你原來對我這麼好,算我欠你的,現在我這麼喜歡你,你又拒絕了我,方輒,那我們兩不相欠了吧。”樂弋感覺喉嚨發澀,好像中午吃的都想要全部吐出來,心裡像有什麼藥破體而出,撞得她的心房生疼。
時光如水,潛藏的記憶是嶙峋的石,總能激起三五朵浪花。如果一顆心也完整無缺,那麼怎樣傷懷的往事,都不會讓心頭尖銳地刺痛吧。然而心底你曾經存在過的位置,現在是一個空洞,被風吹得生疼。
方輒心裡的痛不亞於樂弋,一陣一陣的翻着疼,疼得他喘不過氣來,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撫摸樂弋那張淚水滿布的清秀臉龐,可是手還沒觸摸到樂弋的臉,樂弋往後退了一步,躲開他的手。
方輒啞着嗓子喊道:“樂弋……我”可是隻一句,就沒了下文,他能說什麼,他什麼都不能說,一切痛苦就讓他來背吧。“方輒,今天的事你就忘了吧,我們還是朋友。”樂弋哽咽道,說完頭也不迴轉身就跑了。
樂弋,這一次你千萬不要回頭,千萬千萬不要回頭。方輒看着消失的身影,雙手握成拳頭,狠狠地捶在路標牌上。
崔茗收拾好書,從圖書館出來匆匆地就往公寓跑去,剛纔她打電話給樂弋,聽她的聲音好像帶着哭腔,崔茗不敢相信,一向自詡流血不流淚的樂弋竟然會哭。
崔茗和樂弋認識十多年 ,從兩人還在陽光幼兒園的時候就認識了,樂弋算起來比崔茗小四個月,但是樂弋自小就跟大姐似的保護崔茗,哪個小朋友敢搶崔茗的東西吃,或是欺負崔茗,樂弋就像一隻小老虎一樣衝上去給人家一頓打,在幼兒園裡就是一幫娃娃的老大,沒人敢惹。
其實那會崔茗對樂弋是沒有印象的,準確的來說是對樂弋的長相沒有印象,她只是依稀記得好像有一個小女孩時時刻刻的保護自己,穿着揹帶褲,趾高氣揚,幼兒園畢業那天,那個小女孩作爲畢業班代表還當衆發言。
那日陽光明媚,樂弋破天荒的穿着一條小碎花裙,站在講臺上奶聲奶氣地背誦着老師事先準備好的稿子。
到兩人稍大一點,在片區小學上學,開學的第一天,樂弋就坐在崔茗的身後,彼時崔茗正襟危坐的聽老師講課堂紀律,第一條就是:上課沒有老師的允許不許說話。”
而此時,樂弋就在身後悄悄用筆桿杵她的後背,低聲說道:“你還記得我不,咱們一塊上陽光幼兒園來着。”崔茗瞬間想起那個愛穿揹帶褲而不是連衣裙的小女孩,她很想回過頭去告訴她,說我記得。
可是崔茗的前面就是老師,她不敢轉頭。誰知道樂弋又緊接着說:“哎呀呀,我那時候天天保護你不受別人欺負,你竟然忘了我,太沒良心了。”那種口吻就如被欺負的小媳婦一般。
崔茗心一急,回頭就對樂弋喊道:“我記得你的,你叫樂弋。”然後,在上一年級的第一天,整個一年級三班都知道了樂弋的名字,同時也知道了崔茗的名字,因爲老師在崔茗喊出那一聲後,說道:“崔茗,樂弋,你們兩個站起來。”
於是兩人被老師象徵性的罰站了10分鐘。這戲劇性的相遇,自然讓兩人相見如故,成爲好朋友。
不過崔茗有時候也會有小小的介意,因爲她把樂弋看做最要好的朋友,什麼都告訴樂弋,爸爸媽媽的名字,工作的地方,家住哪,那時候她真不知道家裡存摺放哪以及具體的存款,不然她都會毫無保留的告訴樂弋。
可是樂弋,嘴巴緊密,自家的信息一點都不跟崔茗透露,就連她家的地址,崔茗也是上了初中才知道,崔茗那時候就在想,樂弋以後真可以去做間諜工作,成爲黨的好兒女,帝國主義的眼中釘。
上了初中兩人更像連體嬰兒一樣,走到哪都是一起的,女生的友誼真的很奇妙,好到就算全世界跟她作對,你也願意爲她得罪全世界,甚至如果她交了新朋友,你會像失戀一樣難受。
還好,樂弋和崔茗,情比金堅,海枯石爛,也總有一些眼紅的小女生,在兩人面前說三道四,不過很快淪爲炮灰,開玩笑,她們倆可是有着濃厚的革命友誼,一點小伎倆怎麼能分開她們。
是初中三年一直走到最後。兩人性格原本迥異,崔茗安靜,樂弋好動,可漸漸的,崔茗也變得活潑起來,樂弋時不時的也會文靜下來,這就叫潛移默化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