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到楊先生帶着不可思議的目光,李暉眼神變得銳利起來,什麼事這麼重大,於三眼可從沒這麼小心翼翼過……
“說說看,是什麼消息?”
楊先生卻示意吳敏讓殿內的宮人退下去,鄭、沈二人見狀眉頭緊皺。
等屋裡冷清下來,楊先生緩緩開口:“二十多年前,東都發生了許多大大小小的事,但最引人矚目,也是改變了朝政格局的大事唯有一件!”
格局……大事……
鄭良澤和沈季平相視一望,都看到對方眼裡的震驚,“二十三年前,悼敏太子在東都行宮薨逝……”
如同一陣響雷擲地,書房內一片沉寂,半晌無人說話。
縱使李暉向來沉穩,也爲這話背後的深意感到震驚,他再也坐不住,起身在屋裡走來走去,從頭梳理這件事:首先,悼敏太子是他的伯父,天子的同胞兄長,作爲太宗皇帝的嫡長子,他是無可爭議的儲君。
其次,伯父活着的時候,他的父親,現在的天子還是親王,膝下有三個孩子,而作爲皇太子的伯父無嫡子,只有兩個庶子,其中一個在四歲時就夭折了。
再者,伯父薨逝時才二十二歲,李暉雖然那時候還小,但他還記得伯父是行獵後感染了風寒,祖父非常擔心,派了自己的奉御去照顧他。
但過了一個多月伯父還未痊癒,病情逐漸加重,已經起不了身了,祖父祖母爲此憂心不已。
父親時常去探望,回府後眉頭緊皺,母親很擔憂他的身體,專門吩咐膳房做些補湯給他。
最後,伯父去的那天,祖父說心裡很不舒服,他擔心長子的病情,已經在榻前守了兩天。
白日裡伯父還好好的,李暉那時替父盡孝一直跟着祖父,伯父還起問他功課如何。
結果當天夜裡,他就突發高熱嘔吐不止,祖父祖母悲痛欲絕,眼睜睜看着兒子嚥了氣……
李暉站在宮燈前看着飄渺的火花出神,伯父是祖父精心培養的儲君,他的薨逝對祖父母是個巨大的打擊,文武百官也紛紛痛哭惋惜。
祖父連着兩日水米未進,閉門不出,還是子侄和朝臣磕頭懇求才露了面,隨後,他下令將長子的棺槨埋葬在自己的陵寢裡,父子永世相伴。
直到伯父都走了有三年,朝臣纔敢提起重新立儲的事。
伯父膝下雖有一子,但他是庶出,而且年幼多病,根本沒有議儲的資格。
父親是太宗皇帝的嫡出第四子,他佔着嫡出的名分,前面的兩個兄長佔着長子的名分,雙方開始了明爭暗鬥。
祖父向來厭惡宗室爭位的事情,但這一次他好像看不見兒子們的爭鬥,任由其發展。
直到最後,祖父才確立了父親爲儲君,將次子和三子貶爲庶人,闔家發配至瓊州,無詔不許回京……
“蒼水縣那戶人家跟悼敏太子薨逝有什麼關係?”李暉沉聲問道。
楊先生嚥了下口水,顯得有些激動,“那家入贅的郎君本姓黃,上面有一個長姐,正是悼敏太子妃身邊的一個四等侍女……”
“黃侍女在悼敏太子妃薨逝後,被安排去了一個寺廟裡出家爲太子妃祈福,她弟弟少年時因日子艱難去找過長姐一次,但從那次之後,他就離開東都去了一百多裡外的蒼水縣,還改了姓名……”
鄭良澤分析道:“也就是說,作爲悼敏太子妃的侍女,黃侍女很有可能知道一些悼敏太子薨逝的內幕,而且她還告訴了自己的弟弟!”
沈季平點頭表示贊同,他問起楊先生如今那侍女可安在,這個消息是怎麼知道的。
楊先生回道:“黃氏十幾年前就死了,這件事是於先生安排人做了個局引了那小郎君入套,據他說,那奶母是他小姑母,因父親當年怕妹妹餓死就將她送了人。”
“他小姑母隱姓埋名來照顧他就是爲了保住他的性命,他還說他大姑母已經沒了,父親也沒了,小姑母幾年前就病死了,他是唯一知道這個秘密的人,所以他不敢再呆在蒼水縣,怕被人發現……”
“是什麼秘密?”
楊先生緩緩道:“悼敏太子的薨逝另有隱情……”
果真是這樣,李暉面上無一絲意外,在楊先生說起那侍女時,他就有此猜想。
沉默片刻,他問道:“那小郎君還說什麼沒有?”
“沒有!”楊先生回答的很肯定。
“於先生用了各種辦法,那小郎君卻說只知道姑母和父親死的不尋常,小姑母讓他謹慎些,他長這麼大隻知道這件事不能說出口,否則有姓名之憂,其餘的什麼也不知道……”
李暉沉吟片刻,吩咐楊先生道:“你告訴於先生,去查一查悼敏太子薨逝還有沒有知情的人,沒有的話那就看看還能不能找到從前的舊宮人!”
“另外,我讓高崎配合你,去查一下當年諸王爭儲的事……”
“特別是父親……”
“郎君!”鄭良澤和沈季平睜大眼不禁叫起來。
李暉面無表情,道:“畢竟悼敏太子薨逝後,父親纔是最後的贏家…”
“可是…”沈季平皺眉,有些猶豫:“如果這件事真的和陛下有關,那咱們又能做什麼?就算能做什麼,這樣查探肯定會被陛下發覺的!”
“畢竟是二十幾年前的事,如果真的跟陛下有關,那咱們豈不打草驚蛇?”
李暉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但他心中已有計較,對楊先生道:“你告訴於先生,只要查出兩成有用的消息就可以收手了,你也是!”
“還有,那個小郎君讓他悄悄處理了吧!”
李暉平靜的說出這句話,就決定了一個人的命運,在那個小郎君知道了可改天換地的秘密後,鍘刀就已經靠在他的脖子上了。
而至於懷疑自己的父親甚至去追查他的秘密,李暉心道:即使他是父親,但也是對手,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皇太子是皇帝的繼承人,但某些時候,也是皇帝的敵人,他得爲自己和身後的人打算…李暉沒有把這個消息跟太子妃說,這件事畢竟太危險了,他不想讓她擔心。
十月下旬,宮廷內外都聽說了張婕妤有孕的消息。
天子十分高興,當時就下詔晉封張氏爲充儀,把自己私庫裡的珍寶賞了張氏無數。
另外還賞賜了她母家一些土地和錢財,衆人議論道:照這樣看,等張氏生了孩子可能還會有更多的賞賜呢!
儘管張氏在後廷不被人喜歡,但這次她身懷龍裔,大部分人都是對她敬而遠之。
淑景殿內,看着喜笑顏開的宮人們進進出出忙活,她卻耷拉着一張臉,冷冷哼了一聲,進屋坐着。
總算是安靜了,她長長出了口氣,懶洋洋的倚在憑几上,右手輕撫上肚子,孩子才兩個月大,她的腹部依舊平坦纖細。
雖身懷有孕,但張氏的臉上並無喜悅之色,眼睛看着香爐緊緊抿着脣,侍女茯苓看見她的樣子,輕聲詢問:“娘子怎麼了?”
她眨了下眼,道:“我有點累了,讓她們先下去吧……”
聲音清冷無比。
茯苓作爲她的貼身侍女,對於她的心思都是一猜即中,她知道張氏對於這個能帶給她榮華的孩子並不喜歡,只因他是陛下的孩子……
茯苓讓殿內的宮人都出去了,然後跪坐在榻下,擡起頭擔憂的看着張氏:“娘子在想什麼?”
張氏像是沒聽見般一語不發,半晌後,她緩緩開口:“你說……我會不會有報應?”
茯苓聞言臉色一下子白了,她低聲急道:“娘子是什麼話!你做這些都是身不由己的,怎麼能怪你!”
“是嗎?”張氏嘴角勾起一絲嘲諷。
“可我害死了徐氏,她本來纔是擁有今天這一切的人,可她被我一步一步逼入絕境,也連累了她的家人……”
茯苓急切的反駁:“不是!娘子不逼她她也活不成的,皇后不會放過她!”
“再說了,咱們既然要做大事,只能狠下心把她推出去,不然大禍就會落在咱們頭上,皇后的手段娘子不是不知道!”
茯苓靠近張氏,聲音無比堅定道:“娘子,咱們從一開始就沒有退路了,就算前方還有更多的犧牲,咱們只能走下去,否則淑景殿、還有娘子的母家,都不會有好下場!”
張氏微仰着頭,愣愣的看着牆上掛着的一幅寒雀圖。
“我知道,我只是不敢相信,我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表面裝作好心靠近徐氏,背地裡卻害死了她……”
茯苓忍不住鼻子發酸,恨恨道:“咱們本來與世無爭的呆在這個地方,皇后爲了立威卻拿娘子開刀,她纔是最殘忍的那個人!”
“娘子當時若不是爲了不連累家族,怎麼會走到這一步……”
接着她抹了把眼淚,給張氏鼓勁:“娘子,你不能沮喪,如今你有身孕,皇后更會視淑景殿如眼中釘,咱們已經做了那麼多了,現在不管用什麼辦法,都必須堅持到她倒下的那一天!”
張氏閉目默默無語,片刻後,她睜開眼,冷冷的開口:“我不會忘的,我要保住家人,要保住自己,還有……爲筠娘報仇……”
聽到這個名字,茯苓滿眼都是對皇后的恨意,她永遠也忘不了筠娘被皇后的人帶走時安撫的笑容。
她明明什麼都沒做,那麼善良那麼溫柔,卻因爲一個莫須有的誣陷先是捱了三十個板子,然後皇后不分青紅皁白,只想利用娘子來震懾後廷,才導致筠娘無辜喪命。
甚至死後都只是被胡亂埋在了山裡,連墳塋都沒有,成了個孤魂野鬼……
自己入宮以後,筠娘一直如親姐姐一般照顧她,茯苓知道筠娘在水池裡淹死後,便發誓一定會爲她報仇。
但後廷裡皇后的勢力不可小覷,只靠她和張氏絕對不能報仇的……
幸好……還有太子殿下的幫助……
作者有話要說:
唉,做太子真的造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