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受傷==
天邊霞光消散, 霧靄漫漫,此時已是傍晚。
四周連綿不絕的山巒漸漸湮沒在沉重的暮色裡。
沈甄看着眼前蔓延開來的火光,心裡不禁一沉再沉。
楊宗見她面露驚慌, 連忙安慰道:“沈姑娘放心, 大人並未走水路。”原先備好的船, 已經成了他們拖延時間的障眼法。
不得不說, 看着這一幕, 楊宗都不免有些後怕。
倘若世子爺沒做好萬全的準備,哪怕他們有命活下來,那苦苦收集的證據也一定會在這場大火中被焚燒殆盡。
時間緊迫, 楊宗來不及和沈甄多解釋,只道:“沈姑娘, 咱們得儘快上路。”
沈甄點了點頭, 爲了不拖後腿, 腳崴了也沒吱聲。
一路翻山越嶺,他們總算和先行的暗樁們匯合了。
可就在這樣的深山老林中, 沈甄居然看到了一輛花轎,她揉了下眼睛。
這兒......這裡爲何會有一輛花轎??
不止有花轎,花轎後面還有七八位儐相打扮的男人,以及十幾個貼着囍字的木箱子。
楊宗上前一步,從花轎裡拿出了幾樣東西。一件“大袖連裳”的婚服、一個鎏金銀釵, 和一對兒金夾珠的耳璫。
隨後一同遞給了沈甄。
楊宗極快地解釋了當下的狀況。
戸城離揚州並不遠, 治所也設在揚州, 說的直白點就是, 這裡仍是趙衝的管轄範圍。但, 他們只要想跟援軍匯合,戸城就成了必經之路。
一旦進城, 定會惹人注意。如此一來,少不得要喬裝打扮一番。
眼前的花轎,都是陸宴提前派人備好的。而這一個個手裡拿着喇叭、嗩吶的儐相,則是提前從揚州退出來的暗樁們。
棠月是個動作麻利的,三下兩下就替沈甄套上了婚服。
直到翌日傍晚,他們纔算是進了戸城。
楊宗在前面騎馬引路,後面簇擁無數儐相,一路上吹吹打打,轎子停在了鞭炮齊鳴的宅院門前。
府門一關,隔絕了城中百姓,衆人放下喜色,神經再次緊繃起來。
他們雖然暫時脫離了危險,但陸宴的消息卻遲遲沒有傳回來。楊宗先是命人繼續在院子裡吹拉彈唱,而後又派了兩人去城門口探情況。
沈甄坐在灑滿花生的描金梨花紋的牀榻上,強裝的鎮定已是消失無蹤。
她擡手攏了攏自己身上的婚服,心裡莫名地跟着慌了起來。慌到起身時,不禁來了個趔趄,還好棠月及時扶住了她。
“姑娘小心些。”
沈甄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是夜。沈甄看着眼前搖曳不熄的燭火,看着徹底暗下來的天色,後背竟出了一陣陣冷汗。
這麼久沒有動靜,八成是出事了。
沈甄起身朝書房走去,推開門道:“楊侍衛,大人和咱們約定的時辰已到,可爲何到現在還沒有消息?”
楊宗自然也是憂心忡忡,若不是主子下了死命令必須守在小夫人身邊,他早就衝出戸城了。
眼下只能安慰道:“沈姑娘不必憂心,大人做事向來滴水不露,從未出過閃失。”
屋內其他人也跟着應是。
誰知這話剛落,一個青衫小廝就衝了進來,雙手抵着膝蓋,氣喘吁吁道:“世子!世子爺受傷了!”
書房裡的衆人皆是一驚。
陸宴若是出了事,那他們所有人的腦袋加起來都是不夠賠的,楊宗皺着眉厲聲道:“說清楚!怎麼回事!”
“世子爺中了劍傷。”
就在這時,屋外傳出了陣陣的腳步聲。
人影幢幢中,沈甄看着陸宴被兩個人攙扶進來了,從前面看還以爲他只是喝多了,沒了力氣,可若是從後面看......
沈甄嚇得不禁捂住了嘴。
他的背上出現了兩個偌大的血窟窿,一看就是劍刺進去,又拔-出來造成的,大片的血跡流了出來,他所經之處,無處不染上了刺眼的紅。
陸宴被擡到了大紅色的婚牀上。
沈甄跟了過去,在一旁顫着嗓子道:“大人他......”
楊宗是知道扶曼身份的,他拎起付七的領子道:“白姑娘呢?還有他的兄長,可一同救出來了?”
付七紅着眼眶道,“楊侍衛別急,白大夫他們就在後面。”
轉身去望——
只見一男一女拎着箱子跑了過來,女的沈甄認識,是他在揚州收下的妾室,但這男人是誰?
這位白大夫對扶曼柔聲道:“阿雅,你先出去。”
扶曼拉着白大夫的袖口,啜泣道:“阿兄,若不是因爲救我,他也不會受這麼重的傷。”
這話一出,沈甄的目光立馬投到了扶曼身上。
卻說陸宴受傷這個事。
原本一切都非常順利,上元節那天,扶曼在衆人的吃食裡下了無色無味的迷藥,因着之前就掌握了賬簿和白道年的位置,所以他們很快就將東西拿到了手,並救下了白道年。
然而趙衝這個老賊到底浸-淫官場多年,陸宴隱藏得再好,也難敵一個人從未放下過疑心和戒心。他們剛預備出城,駐守在揚州的官兵便井然有序地行動了起來,像是一直爲這一天做準備一般。
做了那樣的一場夢,陸宴自然不敢把賬簿放到船上。於是,他帶着剩餘的手下和白道年、扶曼走了另一條路。
趙衝的私兵也不是白養的,他們發現不對勁之後,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不擇一切手段摧毀證據。
先是放火燒船,隨後又一路追殺過來。
由於扶曼的馬術非常不好,途中跌於峭壁之間,救她耽誤了好一陣,趙衝的兵也追上來了,能死裡逃生,虧得還是陸宴這邊帶了些炸藥。
陸宴只是重傷,除此之外,付八等兩位暗樁則當場斃命。
只不過陸宴受傷的過程,沈甄是無從知曉的。
通過扶曼的那句話,沈甄的腦海中只得出了一個結論——他是爲了救她,才受的傷。
沈甄的指甲不由自主地嵌入了手心,隨後又驟然鬆開。
扶曼退下後,白道年觀察起了陸宴的傷勢,方纔走的急,無法就地醫治,只能撒一把凝血粉在他身上。
眼下傷口的血雖然止住了,但血肉卻和破損的布料粘合在了一起,頗爲棘手,他擡頭對着沈甄道:“夫人可否替在下掌個燈?”
這是婚房,滿屋都是大紅色的蠟燭,沈甄連忙多燃了幾個。又提了一盞燈走了過來。
屋內瞬間亮如白晝。
陸宴身上的傷口也變得越發清晰起來。
白道年拿出一把小刀,先將他的衣服全部劃開,隨後用針將滲到裡面的布料一一挑了出來......
沈甄的心隨着他的動作不斷抽搐,兩條腿也跟着發軟。
她長呼一口氣,僵硬道:“他,可有性命危險?”
白道年擡頭與她對視,直接道:“刀口頗深,幸而避過了要害,若是再偏一寸,便是神仙也沒法子救了。這兩夜大人身邊離不得人,每隔半個時辰就得探探是否發了熱,夫人可否……”
沈甄立即接話道:“我守着他。”
白道年點頭。
清理完傷口,便開始縫合了,針線穿過皮肉時,沈甄實在受不住,便閉上了眼睛。
折騰了整整兩個時辰,沈甄舉燈的手臂都已經僵住了,可想而知這位白大夫得有多累。
白道年剪斷了手中的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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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甄睜開眼道:“多謝白大夫。”
白道年朝沈甄深鞠了一躬,然後道:“夫人千萬莫要提‘謝’字,大人於我有救命之恩,此刻便是叫白某以命相抵,那也是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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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沉下來,再聽着他這句夫人,沈甄神色一滯。
本想開口解釋,但轉念一想,自己並無必要去解釋這些,便繼續客氣道,“即便如此,您也早些歇息吧。”
“白某這兒還有些祛熱的藥,待大人醒後,儘快服下。”說罷,白道年便退了出去。
棠月端了一盆熱水和幾張乾淨的帕子走了進來,沈甄接過,然後把藥遞給她道:“這我來就行,你去把藥煎一下。”
棠月走後,屋裡只剩沈甄和陸宴二人。
她緩緩坐到了他旁邊。
低下頭,去看他的臉。
她見過他高傲孤然的背影,見過他咄咄逼人的姿態,也見過他高高在上的神情,獨獨沒見過,他如此狼狽的模樣。
半晌過去,沈甄伸出纖細的指尖,碰了碰他的耳朵。
觸及他的一瞬間,陸宴蹙着眉頭,低聲喚了一句她的名字。
沈甄。
語氣不善,是這人在找茬挑刺時纔有的語氣。
但也不知爲何,沈甄眼裡的金豆子,竟大滴大滴地墜了下來。連她自己都說不清,這是爲何。
只是沈三姑娘萬萬沒想到,她這一哭,那個在牀上還安穩躺着的男人,竟被胸口的疼痛弄醒了。
陸宴一睜開眼,便看到了滿屋的紅燭,和穿着婚服的新娘,新娘子的臉上,掛着惹他心疼的淚痕。
沈甄見他醒了,連忙開口喚了一句大人。
好似一聲還不夠,隨後又呆呆地加了一句,“大人,你醒了?”
沒醒,能睜眼嗎?
陸宴薄涼的脣角微啓,漾起了一絲幾乎察覺不到的笑意,啞聲道:“是啊,醒了。”你再哭下去,別說醒了,命都要搭裡面了......
沈甄有些侷促不安,怕他亂動,連忙道:“你背上的傷口剛剛縫合好,別亂動。”
陸宴皺了皺眉,感覺喉嚨一片乾澀,又道:“給我拿點水。”
這時,棠月正好端着藥走進來,沈甄接過,行至榻邊兒,蹲下,平視着他柔聲道:“咱們先喝藥吧,喝了藥,我再給您拿水,”
他趴在榻上不能動,只能等沈甄來喂他。
她舀一小勺,吹了吹,遞到他嘴邊上,頂住他的牙齒,緩緩向上揚。
也不知道是這勺子不好使,還是男人不配合,沈甄勺子裡的藥汁,竟然都灑了出來。
四目相視。
男人薄脣微抿,眼神晦暗不明,好像在說:你怎麼,什麼都做不好。
沈甄舉着勺子的手一頓,不得不去想別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