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少年長高了許多,面容依舊白皙,幼時圓圓的臉,沒有太大變化,仍然帶些肉,將五官承託得柔和,瞧着便是一個溫柔有加的大哥哥,是了,兒時的小七便最是體貼心細,李九站起來,笑容逐漸瀰漫開,眼中的憂鬱一掃而光。
“小七……”佇立在陽光下,脆聲相喚,雙臂微張,歡迎着兄長的回來。
“小九還是沒大沒小,要叫七哥!”白小七比李九高了一個頭,迎上前環了弟弟的肩膀,重重的拍了幾下李九的後背,一顰一笑皆是喜悅。
“婉兒也要抱抱!”李昭婉跳腳,舉着胳膊鬧。
“婉兒愈發俊俏了。”白小七鬆開李九,連弓帶人抱起婉兒,捏捏小蘿蔔的臉。
“七哥哥哪裡學來哄姑娘的話,”婉兒人小鬼大,扛着弓調侃白小七,這個最沒架子,最囉嗦的皇子。
“董將軍來了。”李昭雲扯扯白小七,小聲道。
李九越過小七,擡頭望去,布衣皮褂,短衫綁腿,精神抖擻,面容白淨的一個年輕人,如何也不教人聯想到,這是一個上陣殺敵的將士。
“李天言回來了?你那師傅終於捨得放人了。”董秋夢不似上午那美人方竹,對於站得亂七八糟的學生並無責備,反而笑呵呵的和許久未見的學生打着招呼。
“董將軍!”白小七上前,隨意拱了個拳,“天言再不回來,恐怕是弓也要拉不開了。”
看來這兩個人關係不錯,李九瞧着兩人似舊友重逢,不過她的這個圓圓白白小七哥,向來便是平易溫和好相處的。
“噢?今日太子也來啦?酒醒了?”越過白小七李天言,看見了新學生,董秋夢調侃着李九。
“學生李天賜,見過董將軍,”李九微微有些不好意思,這是都傳開了啊,厚着臉皮笑,“慚愧慚愧,二姐巾幗不讓鬚眉,天賜不是她的對手。”
“哈哈哈哈。”董秋夢大笑,“你家二姐何止不讓鬚眉,我也被她喝倒過,你小青皮不丟人,哈哈。”
“……”看了一眼不遠處拉弓射箭的李昭容,李九汗顏。
“好了,都選好弓,過來吧。”董秋夢年紀雖輕,中氣卻十足,喊出的聲音似腹腔發出一般,分外洪亮。
選弓的,射箭的,無精打采想心事的 ,都朝這邊走過來。
李九雙手舉着弓,餘光瞧見李天沐和司馬夕顏正一齊朝這邊過來,不自覺的避開眼,望向別處。
李天沐遠遠的看着李九,順着她的視線再望過去,似乎是在看着董秋夢,又似乎在放空,何時起,這個一直跟在自己身後大哥長大哥短的太子爺,不再亦步亦趨了?
“嗯……司馬夕顏這把弓選得不錯,力道足,夠輕便,適合女孩子。”董秋夢邊走邊查看學生手中的裝備。
“李昭婉你這竹弓找誰做的,倒是夠輕了,但是也太大了吧!”摸摸婉兒的腦袋,董秋夢笑,轉身看了看,從架子上取了把小皮弓,看着有些舊,包裹着顏色不一的皮毛,尾端沾染了灰塵,不是十分乾淨,“你用這把吧,除了瞧上去不那
麼好看,卻是一把好弓。”
“謝將軍。”婉兒有些不太情願,將手中翠色的竹弓交給董秋夢,接過那把小巧而樸實無華的小皮弓。
“我說李天賜,”走到李九面前,董秋夢樂出了聲,“你挑了把滿力弓,你倒是比李昭容還敢選呀。”
聽到自己的名字,李昭容側頭瞧過來,也忍不住笑,“小九,你不是還沒醒酒吧,那東西你拿得動嗎?莫非明日的告假理由是拉弓傷了胳膊?”
李九雙手費勁的拖着長弓,瞥了一眼李天沐,心中腹誹,要不是爲了躲開你們兩個卿卿我我的……
“你用李昭婉這柄吧,”將手中的竹弓遞給李九,“柔韌性足,不過力道不夠,你有基礎,應該可以自己調節下。”李九摸摸婉兒,倒是撿了個便宜。
“今日過後,你們便都需自己選擇趁手的弓箭了,擇挑合適的裝備,也是你們需要掌握的技能。”董秋夢恢復正色,帶着一衆學生,踱步靶場中央。
“李昭婉未開過弓,李天賜久未射箭,你們兩個,於初學者紅線開始練習,佔一二靶。”停在離靶子最近的一根線,董秋夢佈下任務,帶着其他人朝後繼續走。
“九哥幸好你今日來了,不然婉兒便沒個伴兒了,”李昭婉摸着弓上的皮毛,似乎軟軟的也蠻舒服。
“那我們來比一比,”李九試試拉開弓,董秋夢不說這弓力道不足麼,怎麼也如此難拉開。
“婉兒若贏了,九哥這月十五帶我出宮玩!”李昭婉眼睛發光,打着小算盤。
“你贏了再說。”十五?什麼日子?看來這小傢伙是早有打算了。
“挺腰收腹,左手執弓,”董秋夢安排好一干學生,過來教李昭婉,“左手執弓,伸直手臂,”大手握拳,伸出兩隻手指,敲在十公主手臂,肩膀,後腰處,指導着姿勢,“右臂取箭,三指相扣,搭上箭臺,”蹲下來敲了下膝蓋,“雙腿張開齊肩膀,拉滿弓,”站起來看着費勁的李昭婉,點點頭,“就這樣,保持,”。
瞧着一旁呆呆看着的李九,董秋夢眉毛挑了挑,“李天賜,你照樣做一遍,可否找到些感覺。”
人是有身體記憶的,李九也一直這樣相信着。
執弓,張腿,取箭,搭扣,拉滿弓,學着李昭婉的模樣,一套動作一氣呵成,標準而流暢。
“嗯,倒是記得一些,”董秋夢點頭上前,站在李九身後,伸出雙臂。
一手托住李九的左臂,略微向上,一手叩擊右邊肩膀,示意放低,湊近耳邊,卻是聲如洪鐘,“眼睛朝前看,注意這個姿勢與方向,瞄準靶心即可脫弦。”
一前一後兩個人,李九專注的盯着前方的箭靶,董秋夢幾乎貼在身後,示意李九瞄準靶心,遠處隔了幾條起點線的李天沐,眉頭微鎖,目如沉水,盯着靠在一起的兩個人,遲遲未舉弓。
“天沐哥哥你看什麼呢?”司馬夕顏奇怪的瞧着李天沐眼睛的方向。
“無事,拉弓吧。”李天沐收回眼神,起臂開弓。
“好,脫弦!”隨着董秋
夢一聲令下,李九三指齊鬆,箭離弓而走,射向草靶子,穩穩的定在靶心。
“射中了?”李九有些懵,繼而心中涌起開懷,真的射中了!“大哥大哥你快看!我射中靶心了!”無意識的回頭招手,滿滿的顯擺之意,聲聲大哥脫口而出。
“三米之距你高興個什麼。”李昭容翻個白眼,搭弓瞄準,眼睛都懶得瞟過來。
“……”李九瞧了一眼盯着自己的李天沐,忽然有些沮喪,怎得一高興就過頭呢,幹嘛要喊大哥啊。摸摸腦袋,默默的回過頭,朝董秋夢咧了嘴,不好意思道,“我以爲我會脫靶的。”
“若如此相教你還脫靶,便是我這先生不盡責了。”董秋夢大笑,“保持剛纔的感覺,繼續練習。”
三年未見,這不怎麼說話的陰沉太子爺,倒是成了活潑的少年郎,董秋夢掃了眼李九,輕輕搖頭。
“董將軍,我舉不動了。”一旁的婉兒頂了一頭汗,小臉憋的通紅,雙臂微微顫抖。
“拿不動便放下來,小心力道,莫傷了胳膊。”董秋夢托起李昭婉的手臂,引導着小人兒一點點鬆開弦,“休息片刻,繼續拉弓練習,今日你不放弦,好好練習姿勢。”
“董將軍瞧着不拘小節,教導起來卻如此仔細,”李九笑着拍馬屁。
“一支羽毛箭,瞧着不起眼,離弓而出可破風,頃刻間便可見血奪命,不可不仔細啊。”董秋夢聲音低下來,不知道想到了什麼。
誰無過往?定然是引起了不好的記憶吧,李九沉默下來,不再多話,執弓取箭,拉弦放矢,一支一支,隨着額上沁出的汗珠,漸漸尋到些熟悉的感覺。
中間起點線上,一柄青弓拉得滿滿,箭後的羽毛隨風而動,箭頭在陽光下,閃着凜冽而耀目的光芒,和弓箭的主人一般,眸子中藏不住的殺氣騰騰。
李九背脊微寒,心中一個冷戰,不禁回頭望去,衆人皆在專心注目拉弓鬆弦,無人看過來,也無不妥。
是錯覺嗎?李九疑惑的回過頭,繼續搭弓。
不遠處的白小七重新擡起頭,將適才放下的弓箭擡手執起,眸子中收起的神采重新釋放而開,不過此次不再瞄着李九的後背,三指鬆開,羽毛箭穩穩的插入靶心,紋絲不動。
“宋大哥與夫人被困與城中,門窗死鎖,求生無門,連同那三少爺和六小姐,一同活活燒死在屋內。”老奴悲嗆垂首,與自己的老妻輕聲訴說當日的慘狀,隔了幾個屋的李七李天言,攥緊了拳頭,眼中皆是狠意。
自小司馬炎便明裡暗裡告訴他們幾兄弟,父親是如何慘死,隱晦着告知當今皇上的不仁不德背信棄義,大哥當時說,不可盡信,不可被矇蔽。
這三年來,藉着與師傅學歷四洲的機會,故地查過,相干人等都一一查過,得出的真相卻愈發令人心寒,李顯宗,你何必僞善的封我們爲皇子?是想顯示你奪來的權利與地位嗎?是想永遠踩在我宋家子弟頭上嗎?
李天賜,你莫怨我,要怪,便怪你有一個禽獸不如的父親!白小七收了弓,微微眯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