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劃然長嘯,草木震動,山鳴谷應,風起水涌”李九擦拭乾淨雙手,輕輕拍了拍李天風,“老四,可是準備好了?此去便是一場硬戰呢。”誅心誅己,若是一朝敗去,德行盡失。
“何懼之有?”自己不比李九,這小弟的將來是攝政監國,可自己,這一世的心願不過是個閒散王爺,若有朝一日能攜雲兒雙宿雙棲,已是人生美事,一早,他便有放棄所有的心思,即便失敗,也無甚損失。
“我可是有些怕呢,”李九揚起脣角,看向遠處,眸子中是瞧不見的璀璨。
李天風掃了一眼李九,這孩子一旦動了心力,笑起來明眸皓齒,眼中流光,箇中神采無法遮掩。老四彎了脣,避開這般黑瞳,回身正視方蘭,微微躬身,“方大哥,我們需要十人,武藝不論,心口如一,值得託付。”
“請四皇子將此事交與我,且放一萬個心罷。”方蘭點點頭,彎腰俯首,不受這皇子的禮。
“最好也是方大哥你這般大塊頭!”李九彎彎眼,伸手招呼老四,不耐二人互相客氣。繼而望向孫清風,燦聲脆語,“孫大人,魏將軍的消息如何放出去,便拜託了!”
“你一如幼時聒噪囉嗦。”孫清風眼中帶着長者的慈愛與信賴,輕輕捋着鬍子,負手立在牀榻邊。西北軍之事,這小皇子,大可不管的。
“……”李九挑挑眉,彎了彎嘴角,不再多言,轉身而立,隨同李天風大步走出帳外,瘦弱的背影已然瀟瀟之勢。
小兵不太明白眼前的人在說些什麼,可這些都不重要,他只知道的是,自從方蘭帶了貴人回營,自己便不再是六神無主,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他們已經拔箭立誓,將帳中的靡靡之氣揮避退散。
“勞煩小哥帶路,去後營。”李九和李天風跨腿上馬,日升雲散,晨曦下,薄衣少年英姿勃發。
不得不說,魏文老將軍確是治軍有道,雖是昏迷多日,且缺糧少食,然軍中依舊軍紀嚴明,有規有矩,操練的,守衛的,巡防的,井井有條,起碼面上看來,無人有上半分惶恐。他們兩個陌生人立馬而行,除卻巡邏的兵衛警戒外,他人也無多餘的好奇與窺伺。
“今日的糧倉便在這兒了,”離開主營,東行幾裡地,一如無人之境,眼前柵欄荊棘相圍,一切都似倉促而定,不過草屋幾座,泥土皆是新翻,露出本來顏色,溼潤鮮豔。
“今日?糧倉每日都換地方嗎?”李九有些疑惑,這般大費周章,真的就安全嗎?如若有內奸,再如何勤換,也是沒有意義的吧。
“慕容副將定的地方,大將軍未有明示時,便由慕容將軍做主。”小兵軍中待得不算久,平日裡上官對他一向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這兩個皇子太過沉默與客氣,令他誠惶誠恐。
“走,去瞧瞧軍糧出了何事。”李九沒有過多糾結,是人是鬼,是妖魔是正骨,只待瞧過才能知道不是?
馬速漸漸慢了下來,牽制馬
頭,馬兒不耐,踢踏着小步子,碎碎而行。三人越過兩人高的草垛,終見眼前的情境。
不大的平地上,兵衛,馬匹,木板車,還有堆放滿地的麻布袋子,雜亂不堪。
“要你們將糧草運送起來,卻是誰人下的令?拆散這所有的糧袋?”李九正坐馬上,微微側着的肩膀,乾瘦的身板卻帶着幾分慵懶,幾分昂起的下巴,高傲而不耐,已高高在上之姿,低睨在場的人馬。
噪雜不安的人羣頓時寂靜無聲,所有人都回過頭,擡首看着來人。布衣輕甲,兩個少年背光於馬上,泛白的日光反射,令人看不清兩位皇子臉上的表情,可這睥睨一顧的姿態與微怒自負的聲音,卻讓人很容易想象他們的模樣。
“參見太子殿下,參見四皇子殿下!”惶恐也好,不快也好,心中忿忿也好,此刻所有人一齊跪地,懷着不同的心思,行禮請示。
“還未有人回答我的問題,”李九微微歪了腦袋,十足一副可惡的紈絝模樣,聲音淡淡,沒有太多的情緒,“究竟何人動手拆解,竟是違逆我的命令?”
此言一出,一片鴉音,諾大的山林僅聞鳥啼蟲鳴。跪在前方的明陽與慕容遠低垂着頭,相互望了一眼,皆在對方的眼中瞧出不解與怒意,這太子爺是何意思?軍糧出了事,他們還未出聲責難,這人倒是倚官仗勢先發制人起來,究竟是何意思?是他一早便知軍糧有事心虛而爲?還是一如宮中傳言,這皇九子,本就這般囂張狂妄瞧不起人的性子?
“軍糧本就是送給西北軍果腹充飢的,九弟,你且理解軍士們迫切的心情罷,莫將這般任性帶到軍中了。”一直未曾出聲的李天風白麪淡笑,微微低頭,隱了日光,教人一眼能瞧出那俊秀面容。
“老四,你可是要同我作對?”李九昂首側面,不可一世。
兩人一人隱在日光背面,一人呈現烈陽之中,一明一暗,隱藏的火花令這小小後備營的氣氛愈發緊張起來。
“回稟太子殿下,是屬下命令衆兵衛拆解查看軍糧的。”不知道這兩個皇子唱的哪一齣,明陽微微皺眉,沉吟出聲。年輕的聲音字正腔圓,不卑不亢。
“明陽?”李九與李天風停止了對峙,皆轉頭望向單膝跪地垂首正襟的年輕副將。
“正是在下。”明陽身軀未動,聲音平靜。明家的嫡孫,生於京中長於京中,不比其他兵衛,皇宮是他經常去的地方,皇子,也並非什麼稀奇人物,這一把利齒的李天賜與唱一出好白臉的李天風,他都是見過的,在宮中他們兩個是何地位,他不是不明瞭的;而此處是西北軍營,他不信,單憑這兩個什麼事都不懂的皇子真能奈何自己,何況李九不過監軍,軍中執掌帥印的,是魏文。
“倒是有幾分膽魄,”李九從鼻間發出輕聲的哼哼,不經意間低下頭,打量這俯首的明陽副將軍,二十來歲的年紀,發間沾滿了灰塵與草碎,由上及下,只能瞧見那高揚的眉毛,聳於額心。這便是
明月小丫頭的大哥吧?她最怕也最敬的大哥。
“你爲何這般做?”李九把玩着手中的匕首,聲音不高不低,帶着調笑。
明陽擡起頭,另一些膽子大些的兵衛也偷偷擡了半分臉,窺視着這太子爺,這少年已經側臉垂首,不再隱匿與日光之下,一張黝色的臉秀氣乾瘦,淡淡的眉毛不太高興的挑起,唯獨那雙瞳,幾分挑釁幾分不耐,更多的,是看不清猜不透的墨色。
“屬下心憂軍糧,而殿下久留大帳,所以擅作主張了,是屬下逾越了,請太子爺贖罪。”這張臉?與當年見過的,似是一般,又似不同,明陽有幾分怔怔,垂首答話。
“聽明副將這般講,倒是我的過錯了。”李九輕笑,聲音帶着不着痕跡的尖銳。
“屬下不敢,屬下不是這個意思。”四周噤聲,明陽負手。
“……呵”李九靜靜的看着明陽,掃視了一下四周,皆是操練兵場的人,長時間的跪地,沒有人有半分姿勢鬆懈,不時捕捉到的,皆是憤怒躲閃的眼神。
李九輕笑,翻身下馬,走到明陽面前,一張沒有表情的臉忽然猙獰,厲聲道:“副將明陽,違逆長官,自作主張,有違軍規!暫撤職務,收副將軍印,軟禁軍賬!”
幽靜的山間野地,猛然間的聲音震落了樹間的落葉,離得近的鳥兒扇着翅膀騰騰離開。明陽猛的擡頭,眼中帶着震驚與憤恨,毫無掩飾。
“都聾了不成?還是說西北軍毫無軍紀可言?鬆散無綱至此程度?”李九收起手中把玩的匕首,幾分不耐的擡頭。
“你……!”明陽眼中的情緒一瞬間被暴怒佔滿,沙場征戰過的男子,心中目中沾染了濃濃的血氣,是不容小覷的殺意。沒有哪個軍人能忍受其他人侮辱自己的軍營,更何況這般氣血方剛的小將軍。
“明陽,莫衝動,”一側的慕容遠察覺不對,一把拉住明陽的胳膊,輕輕搖頭,制止了同伴欲暴的動作。
“明副將,得罪了。”被李九掃過的兩個兵士不安起身,一左一右架住明陽,硬着頭皮歉意低語。
“你莫囂張!這軍中還有元帥!你是因爲失職也好!做了什麼骯髒事情也好!你心裡明白!魏將軍不會放過你的!”明陽憤憤起身,別開兵士的桎梏,昂首憤言。
“魏大將軍他……”李天風適時下馬,輕聲低語,喃喃似自言,卻又讓眼前的幾人聽了個明白。
“魏將軍怎麼了?”明陽慕容遠同時扭過頭,直直的看向李天風。
“老四!”李九忽然出聲,打斷李天風的欲言。
“不可說,不可說啊……”李天風輕輕搖頭,看了看李九,聳聳肩,作出一副無奈的模樣。心中淡笑,李九,陪你唱的這場戲,這般腔調如何?看向一衆被吊起胃口惴惴不安的兵士,不由有幾分擔憂,希望你沒有看錯人,那孫清風真的有本事救下魏文,也盼大將軍真能福大命大,否則,這齣戲要唱得艱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