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中乾渴,渾身有些酸乏,李九睜開眼,瞧着陌生的牀窗,有些迷濛,不知身在何處。
晃了半刻神,漸漸尋回了記憶,昨日喝的有些多,似乎是大哥將自己帶回來了,那這裡是,樑王府?
李九掀開被子,衣物完整,外衫已經皺成一團,穿了那麼多,難怪睡得痠疼彆扭。
青色的棉被,細密的縫了錦緞,淺色的暗紋繡於緞子上,觸感柔和滑膩。
隨手取了牀邊茶案上瓷杯,半杯殘水已經沒有了溫度,李九輕抿了一口,冰冰涼涼,也不錯,隨即一口飲下,頓時腦袋清醒了大半。
牀邊擺放着自己的小靴,還有幾雙不同厚度的軟拖,李九踢踏着一雙軟和的布鞋,擰了擰腦袋,站起來,四處觀望。
與自己的內室不太相同,這間屋子的木料皆上了暗黑的紋漆,牙白的窗紙,沒有半點紋飾,牆面掛了弓箭與刀槍,窗前長長一排書櫃,長案滿是紙張與書卷,在透過來的日光下,顯得有些雜亂。
屋中寬廣,飾物與傢俱都極少,甚至內外相隔連屏風與珠簾都省略了。
這,是李天沐的寢室吧,李九撫着書案,慢慢走過,想到自己房中,鋪了厚實褥子的軟塌,擺滿了零食茶果的案几,還有藏滿暗格的書桌,呵,大哥這兒纔是一個精於正事的皇子王爺的內室模樣吧。
李九坐在高椅上,雙手放於案上,想象着平日大哥學習辦公的樣子,輕輕揚着嘴角。
桌角一側有一面不大的銅鏡,暗黃的紋理,鏡面不是特別的清晰了。
李九將鏡子搬到面前,瞧着鏡中頭髮蓬亂,面容惺忪的自己,好笑的搖搖頭,伸手將玉扣解開,取下發簪。
李天沐推開門,一眼瞧見的,便是桌前的人將一頭瀑發垂下,長髮及腰,烏黑油亮,遮住了這假少年的身形,似一妙齡少女,正早起梳妝,晨曦之中,對鏡貼花黃。
“大哥?”李九回過頭,見了李天沐,彎了眉眼。
“醒了,”李天沐隨手掩上門,踱步而入。
“嗯!”李九吐了吐舌頭,有些心虛道,“可是睡了許久?”
“昨日午後便未曾醒過,”李天沐打開抽屜,從一錦盒中取出木梳,遞給李九。
“那果子酒,後勁有些大。”李九接過梳子,有些不好意思,怎麼次次喝醉酒都被大哥瞧見,猛然想起上一次的糗樣,忙捉了李天沐的手問,“昨日沒吐髒大哥的地方吧?”
李天沐盯着自己手背上兩隻瘦小的手,輕輕眯了下眼睛,擡手取過李九手中的木梳,淡淡道,“沒有。”
“那便好,那便好。”李九拍着胸脯,放下心來。
“一早便知酒量不好,如何還喝那許多?”李天沐站在李九身後,一下一下幫她疏通着鬆亂的頭髮。
“爲何故意飲醉?”夢中的情景忽然印在李九腦中,似被電擊一般,那一幕幕的溫存猛然間清晰起來,連着大哥的氣息,似乎一切都真實發生一般。
“嗯?”李天沐站在身後朝下瞧着李九,看不見她的表情,只能從銅鏡中看出
半分真切來,“如何不說話?”李天沐暗暗思忖着,該換面乾淨點的鏡子了。
“啊?沒……沒什麼,”李九臉色有些紅,思維還在夢中,捨不得出來,聽聞李天沐的聲音,清醒了半分,“我瞧他們似乎在合着夥兒給方理理灌酒,便想說幫幫她。”
“爲何要幫她?”李天沐的語氣還是淡淡,似乎一切與他無關,手中的長髮順滑柔軟,散發着淡淡的光澤,輕握一把,便一點點從指縫中溜走。
“她一個小姑娘家,我怎麼說也是大老爺們兒,怎的能讓她在我眼皮底子下被人欺辱了,更何況……”李九笑笑。
“何況什麼?”李天沐側頭,有些好笑的瞧着這個自稱老爺們兒的姑娘,
李九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接着道,“更何況,她有可能是我未來的大嫂,怎麼能讓外人欺負了!”朝着鏡子中的李天沐淡淡笑一笑,李九拍拍胸脯,十分仗義的模樣。
“……”李天沐手中停止了動作,一團髮絲纏繞在指尖,牽牽絆絆。
“李九,”李天沐輕輕繞開發絲,一點點疏通,喚了一聲李九。
“嗯?”李九想擡頭,卻被扯住了頭髮,沒能動作。
“方家理理小姐,你覺得如何?”李天沐放下梳子,一手握住李九已經理順的頭髮,低聲問道。
“……”李九的聲音堵在喉嚨之中,半刻沒有回話,一時着急了,忍不住咳出聲。
“喝口水,”李天沐遞過瓷杯,是溫熱的暖水,李九一點點抿下去,平復着心中的苦澀。
“方理理姑娘,”李九擡起頭,因爲咳嗽,眼睛有些紅,大大的眼睛瘦小的臉龐,瞧着李天沐,輕聲回話,“很好,和大哥很合適。”
“……”李天沐沒有說話,由上至下盯着李九,彷彿想看穿進這小鹿般的眸子中,到底是什麼內容。
“大哥不也說方小姐的祖父是德高望重的老臣了嗎?”李九低下頭,笑着說道,“父皇爲大哥擇這一門婚事,定然是千挑萬選找最好的,我瞧着方小姐性格脾氣都是溫和的。”
“嗯。”李天沐輕聲哼出一個字,瞧着眼前滿臉無所謂,且笑彎了眉眼爲自己高興的模樣,心中似是棉花堵了一般,呼吸都不舒暢起來,看來昨日,是自己想多了些罷。
鬆開李九的頭髮,滑膩的感覺隨着髮絲瞬間從手中溜走,沒有絲毫的留戀,未留下半點溫存。
“今日去馬場,換了這身酒氣,騎裝已經備好放在牀榻上了,出來用早膳。”留下一句話,李天沐轉身離去,定然是這室內太悶,纔會胸中堵得厲害,或許出去透透氣,便會好起來。
李九呆呆的坐在原地,並未轉身,在門關上的一瞬,眼中的淚無聲的滾落下來。瞧着鏡中紅紅眼紅紅臉的人,緊緊得撫着胸口,死死的剋制着自己的情緒。
不可以,要爲大哥高興,她所要做的,一直籌劃的,不就是爲了大哥的心願嗎?李九抹去面上的淚水,朝着銅鏡,擠出一絲笑容,直到對自己的表情滿意了,才拍拍臉站起身。
銅盆中的水已經有些涼,
李九浸溼了帕子,貼在臉上,平復着潮熱的溫度。
放下帕子,對着鏡子無聲苦笑,面色已經如常了,只那雙眼,依舊留了幾絲通紅。李九朝牀邊走去,被褥旁整齊疊放了一套衣裳,拿起來瞧着,不禁有些哭笑不得,這不正是昨日在成衣鋪子中,自己隨口求老闆娘送給自己的軟蝟騎裝,衣裳已經修改過了,繁複的墜飾都被取下,各處接縫處細細的鑲了獸皮,淡淡的皮革味道,令整個衣裳多了幾分野性。朝着自己比了比,長短大小皆是合身,這是就着自己的身形尺碼改的,大哥何時有了自己的尺寸?李九搖搖頭,不再多想,退下皺巴的外衫長衣,將嶄新的騎裝穿戴上身。
一旁還有嶄新的軟皮靴子,淺褐色的翻毛,麂皮面子,李九取下軟布鞋,一腳踏入靴子中,軟和舒適,不長不短,心中不禁滑過幾分暖意,即便是分到自己宮中的物品,尤其是鞋靴,也都要由胭脂改過,纔會穿的合適,她腳底略平,指頭卻有些短,人雖與同齡男子一般高,腳卻要小了好幾分,往上報的尺碼,一貫是更大一些的,大哥是何時注意到自己身上這些小細節的?李九撫摸着靴上的軟軟皮草,輕輕搖頭,大哥,或許你不該對我如此心細的。
取了髮簪束起頭髮,李九推開門,晨間的朝陽照在臉上,帶着淡淡的暖意,夾雜着青草的氣息。
不該胡思亂想了,李九拍拍衣裳,朝大堂走去。
李天沐手中執了細瓷白碗,正小口吞食着米粥,聽見聲音,回頭瞧過來。
“大哥!”李九擡手揮了揮,大咧咧的在李天沐身旁坐下,“有什麼好吃的?我可是頭一次來,可別小氣將好東西藏起來。”
“要吃什麼,便同我講,日後令廚房準備,”李天沐放下碗,瞧着李九。
十來歲的少兒,似乎一日一個樣子,這身衣裳雖是暗色暗紋,卻處處恰到好處,束臂束腿束腰,將李九的細長胳膊細長腿勾勒了幾分形狀,整個人高挑精神了幾分,唯一不足的,便是過分瘦弱了些。
“大哥這麼個意思,即是往後隨時可以來叨擾了?”李九伸手捻了個絲卷兒,一口紅豆湯,一口脆春捲,吃得滿嘴香噴噴。
“日後出門,若是過了宵禁,便來樑王府,我與門房交代一聲便可。”李天沐垂了眼,大大方方,言談舉止似一個疼愛小弟的大哥。
“多謝大哥!”李九裝模作樣拱拱手,心中卻是苦澀,我如何敢再來找你,一想到自己待的房子,住的屋子,睡得牀榻,蓋的被褥,皆是大哥的,皆是李天沐的,那份喜愛便要衝出胸腔,呼嘯着宣告世人。
“慢一些,又無人同你搶,”李天沐伸手,輕輕撫去李九脣邊的渣滓,不滿意這個呆子一直悶頭吞食,不時噎得乾嘔。
“昨日未食晚膳,有些餓得急了。”李九口中滿是食物,含糊不清的解釋。
“日後不許再飲那許多酒了,”李天沐突然瞧着李九,滿臉認真。
“嘿嘿……”李九裝模作樣,傻笑。
“若是要喝,大哥在了纔可。”李天沐吃完了,摸摸李九的腦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