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
看不到日升日落,瞧不見人鬼魑魅,眼中永遠是渾濁一片。李九垂着腦袋,一雙眼無助得瞪得溜圓,三日來,任憑她如何眨眼,如何閉上再睜開,亦或是令自己沉沉睡去,醒來再待奇蹟,皆是沒有半分區別,她的眼睛,好似是真的瞧不見了。
苦澀掛上嘴角,還未傷敵分毫,已然自損千百,大哥若是知道她用了這麼個愚蠢的法子來打探消息,必然是會盛怒的吧。
祁之淵是什麼人,是令父皇信任多年且在朝廷保持官爵的四象虛空門掌門,是大哥忌憚多年都未曾動他的陰險毒辣之人,是將小七一步一步帶人深淵的毒蛇猛虎。他手中有太多人命,他心中亦有過多的秘密。李九,你若能報這仇,或者這雙眼睛,失去的也不算不值得吧……
鐵鏈聲清脆,在這空無一人的牢房中顯得格外的清晰,李九無力的蜷在角落中,聞聲輕輕的擡頭,瞧過去,依舊是一片虛無,沒有分毫影像。
不是送飯的,沒有聞見任何食物的氣味,李九苦笑着低聲,“祁大人,許久不見了。”
當你的視覺缺失的時候,其他的感官卻是清晰無比。腳步聲,衣物摩挲的聲音,每個人身上的氣味,皆令她警覺。
就如此刻,那熟悉而令人作嘔的氣息,只能是祁之淵。
“太子殿下,想得如何了。”祁之淵低聲開口,依舊是鼻音濃濃,沙啞無比。
“……”李九垂下腦袋,仿若沒有聽見什麼一般,輕輕的彎了彎嘴角,沒有發出半分聲音。
“你是否還想着有人會來救你?”祁之淵嗤笑,聽起來似乎心情十分愉悅,“是八皇子?亦或是二公主?當然,你該不會想着是四皇子和五公主,他們同你,本就不親近的。”
“呵……”李九耷拉着頭,肩膀無力的聳着,依舊沒有說話。
“死了這條心吧。”祁之淵在一側坐下,直直的盯着一副挫敗模樣的李九,“你受傷的佈告貼出去三日了,準確來說,是三日四夜了,可惜的人,你這幫弟兄,並沒有出現過。”
不高不低的聲音此刻卻是仿若符咒那般,令低笑的李九忽然止了聲音。
望着肩膀猛然僵硬的小兒,祁之淵一時十分的暢快,只覺通體都舒心了那般,亦再不在意李九的冷淡。
“當然了,他們吵過,”輕笑着將他們的一言一行告知李九,祁之淵的聲音是無比的輕鬆愉悅,“比如八皇子,確是與你關係親厚,無論如何亦要來救你,倒也在我意料之中,只不過再如何情深義重,他亦是皇子,亦是宋家的兒女,如何的情誼會大過父母血仇,家族恩怨?”
“小八哥……不會丟下我。”李九眼睛抖了抖,白霧茫茫,無影無形。
“可其他人會,”聽見李九終是出聲,祁之淵的心情似乎更好了些,“比如你那嫉惡如仇的二公主,比如自小便不喜你的四皇子,亦比如同你不怎麼熟悉的五公主,他們,本就不想放過你,此刻,又如何會想着來救你?”
“小八他?”李九擡起頭,迷茫的望向祁之淵的方向。
“八皇子啊……是糾結過,爭執過,亦……妥協而接受,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吧。”祁之淵愉悅的笑着,十分樂於將自己的所作所爲告知李九,甚至洋洋自得,“爲此,我確是費了一番人力與功夫了。”
“那祠堂中的箭羽,是你放的吧。”這般隱秘的地方,能知道的人,只會與當年有關係。
“對,你說的不錯,包括你們在祠堂中的對話,我亦聽了個一清二楚,”論起自己的本事來,祁之淵愈發的興奮起來。
“卑鄙無恥。”李九嗤啐。
“兵不厭詐,這話,太子爺殿下似是也說過?”祁之淵嗤笑。
“你的目的是鎖魂罷了,爲何陷害我,陷害我父皇。”李九低着腦袋,聲音幽幽,有氣無力,每一個字皆是灰敗。
“你不是想與我做交易嗎?”祁之淵斜斜的靠在椅背中,聲音雖是不好聽,可李九聽得出來,此刻他十分的輕鬆,甚至不急着找她要鎖魂的線索。
“我現在不想了。”李九默了一刻,頹敗不堪,絲毫沒有半分生機。
才三日,不過才三日,盛氣凌人的太子爺就變成如此模樣,她慕容玉華的孩兒,也不過如此。祁之淵只覺心底無比的解氣,再望向李九,甚至不覺恨意。
“我亦不要求你現在將鎖魂在哪兒告訴我,”祁之淵愉悅的摸了摸自己的鬍子,定定的望着李九,驕傲與自負再無法遮掩,“你想知道什麼,你問,我盡數回答。”
“我什麼都不想知道,你滾……”李九擺了擺手,沒有擡頭。
“如此這般,我倒是想說了。”祁之淵仿若不怎麼意外李九的拒絕,聲音愈發的顯示出他的好心情,“李九,你查了這麼多年,就真的不想在死之前,死個瞑目嗎?”
“我算是聽出來了,”李九無聲的笑了笑,肩膀亦隨之晃動,“你做的事情,這世間知道的人,恐怕是所剩無幾了吧,處於黑暗中太久,你,這是寂寞了,不吐不快,我說的對嗎,祁大人。”
“算你說的是這麼個道理。”祁之淵愣了一下,忽然仰面笑出聲,他許久未曾這般高興了,由心底的暢快。
“我做的事情確是許多,我的本事也確是不小,然而知道的人卻是沒有幾個,李天賜,當你做了一件很厲害的事情無人知曉的時候,你亦是會寂寞的,是不是?”祁之淵滿眼瘋狂的盯着李九,滿臉的興奮。
“我聽你說這些事情有什麼好處。”李九冷笑。
“你亦是想知道的,你莫要裝了,太子爺殿下。”仿若此刻的李九在他面前已經沒有半分尊嚴與臉面,祁之淵毫不留情的戳穿李九。
“那你答應我一件事情,”李九擡頭,定定的瞧着眼前的祁之淵,雖然她什麼都瞧不見,雖然瞳中只剩虛無。
“說說看。”祁之淵挑眉。
“我告訴你鎖魂在哪裡,你給我痛快一死。”悲慼的聲音滿是絕望,沒有半分生的氣息
,悽慘決絕。
“呵……你倒是瞭解我。”如若李九不說出鎖魂在哪裡,他確是不達目的不會罷休的,接下來的日子,這太子爺怕不僅僅是失明這般簡單了。
“彼此彼此。”李九說完話,重新垂下了眼眸。
“行,我答應你。”你的骨氣呢?你的驕傲呢?你的無與倫比的尊貴血脈呢?祁之淵冷冷的望着李九,終是長長的呼出了心中的濁氣,他知道,他就知道,在這般絕望的境地,在這種慘無人道的刑罰面前,沒有人忍得了,他不行,李九亦不行!
“那今夜我們便聊聊吧。”李九隨意的在角落中斜靠着,雙目無神的盯着一個虛無的方向。
“說說看,你想知道什麼?”祁之淵今天十分的配合。
“知無不言?”李九不是太相信。
“言無不盡。”祁之淵聳肩,待發覺李九對他的動作並無反應,方纔發覺小兒根本看不見東西,登時那種報復的快感又一次涌上心頭。
“董氏滅門。”李九垂着眼眸,低低的聲音吐出四個字。
“……”祁之淵卻是忽然沉默了下來。
“不願意說便算了。”李九輕笑,聲音沒有什麼情緒,問話亦沒有太多興趣,只當一切隨意。
“倒不是不想說,”祁之淵出聲,“不過是有些意外,你居然問起這件事情。”
“即是你的傑作,被我知曉,你該是十分驕傲的纔是。”李九冷笑。
“不錯,是我做的。”祁之淵並沒有半分遲疑,隨便的點了點頭。
“你一個人,有如此能力?”李九不信,“董氏不是普通人家,將他們全家滅門,必定是有軍隊參與,你祁之淵?還沒有那個本事。”
“我是沒有,”祁之淵並沒有被輕視的生氣,態度比任何時候都要隨和,“不過我可以找到這樣的人。”
“是誰?”李九似是終有了幾分好奇。
“算的上是你的親戚,”祁之淵興趣盎然的盯着李九,似乎對小兒臉色的表情與反應十分的有興趣。
“我親戚?”李九不自然的眯了眯看不見的眼睛,擰眉半響,方纔默聲,“慕容玉盛……”
“便是這個玉面將軍了!”祁之淵拍了拍手,仿若對李九的機智十分欣賞。
“爲什麼……”李九聲音發緊,“他本就是名門之後,榮華富貴集一身,爲什麼要這麼做。”
“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亙古不變的道理,你問我爲什麼?”彷彿聽見了什麼好聽的笑話那般,祁之淵嗤嗤笑出聲。
“董氏一族隱居市集,從未與朝廷權貴又半分接觸,你們爲什麼要對他們下毒手?”李九擰眉。
“你這般小兒也能知道董氏的本事,你覺得,當年的宋子期不會有興趣?”祁之淵冷笑。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李九喃喃。
“爲君者,能爲我所用者,謹慎用之,不能爲我所用者,盡數殺之……”祁之淵的聲音帶着冷漠與殺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