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顏回第一次對孔子發了脾氣。至於緣由，是因爲孔子對農的偏見，說什麼“農是小道”，以致顏回一陣氣悶便是拂袖而去。
“回，你怎麼了？消消氣好不好？”孔子含笑來賠罪，卻只是得來顏回的一聲冷哼。其實，顏回現在此舉算得不尊師了，若是平日裡，顏回許是還會有些許顧忌，只是這次她真是氣狠了，這纔會失了分寸。
“夫子賠禮，回愧不敢當。”顏回酸了他一句，隨即還是回禮請他坐下。孔子見她這般冷淡，心裡只覺堵得慌，只得苦笑道：“回，你說我錯在哪兒，我也好改不是？”
“你無錯。”顏回擡眼望了一眼孔子，隨即低頭緩緩開口道，“錯應在我。”一滴淚從臉頰滾落，眼裡悲慼而憂傷，似被世界所遺棄。
孔子一驚，隨即上前抹去她眼角的淚珠，心裡更是焦急。
“我的爺爺奶奶皆爲農民，我，只是不喜歡你說他們的不是。”顏回垂眼笑笑，自己這爺爺奶奶還不知在哪裡呢。“再者，無他們之勞，哪有我等之生？先言性命，後言德行。若是尚不得飯飽，如何言他？不暴亂便是大善了。”
孔子眼裡滿是驚異，然後便是異彩連連。良久，他長嘆：“回，你說得對。”隨即他接着問，“只是回，你就是因爲這個跟我鬧變扭？”
顏回一愣，隨即輕哼道：“你才鬧變扭！”我就鬧變扭了，你能拿我怎麼着？
孔子輕笑，揉了揉她的頭道：“別想這些有的沒的，先把身體養好。看看你，瘦得跟柴杆兒似的。”
顏回惱怒，好你個孔子，居然都會轉移話題了。誰說他聖人了？這跟一個無賴有什麼區別。莫名的，一股甜意在心裡蔓延，被人關心真好。
“好了，睡覺了。”孔子把顏回按倒，嚴厲道。顏回撇撇嘴閉眼，這還就擺起嚴師架子來了。
夜深沉，星子耀眼，如畫般夢幻。
翌日，孔子似是換了個人，對農業的態度有了不少改觀，雖說那些思想根深蒂固，但畢竟態度沒有那麼排斥，且尊敬了許多。
“吾不如老農。”
“吾不如老圃。”
顏回經過時，不由一笑，在他耳邊輕笑道：“孔大夫子，你五穀不分，四體不勤，這該如何是好？哎，無用之人啊。”
孔子瞪眼，待逮着顏回，便是一陣說道：“我無用，有你不就好了，嗯？”顏回心裡一抽，這銷魂的尾音是什麼鬼啊？
走爲上計，顏回呵呵一笑，也不管孔子抽哪門子的瘋，竟是掉頭跑了。
孔子愣在原地。隨即反思，自己這是在做什麼？這般做豈不是自亂禮法？可是，我怎麼就覺着開心呢？怪事，怪事。孔子搖了搖頭，恢復了淡然。
“夫子。”前面有幾個弟子行禮。
孔子只是溫雅一笑“起”，便匆匆走過。
他沒有察覺，自己對她是不同的。他會向她賠禮，他會逗她開心，可他對這旁人卻只是說教，只是訓斥。他對她的情感已是在不知不覺中變了，只是他卻還是不明白，只當是自己的一時糊塗。
衆所周知，老子乃是聖人孔子之師。隨着時間的推移，老子的名聲也是響亮，孔子也不例外，路遇周國時順道前去拜訪問道。
“回，待會兒你與我同去。”孔子對自己這弟子是越看越順眼，早忘了還有什麼性別之分，只知這是自己最乖，在私下卻又實在最有見地的弟子。
“是，回謹遵夫子之命。”顏回笑笑，在外畢竟禮數還是得到位的，和孔子私下裡稱呼倒是可以隨意些。
“嗯。”孔子和顏悅色地笑着，這讓一邊的子路、子貢、宰我皆是有些面色古怪。也沒見夫子對他們何時這麼溫和過啊，何況有時夫子訓斥起人來還是極可怕的。
既見老子，顏回倒是覺着此人很是仙風道骨、超凡脫俗。不愧是寫出《道德經》的老子，果然聞名不如見面。
“老子，丘有一惑，求您指教。”孔子一副虛心受教的樣子，讓顏回心裡有些古怪，自己的師傅如此，怎就莫名覺着心裡不爽呢？
“願聞其詳。”老子惜字如金，眼裡無悲無喜。是了，老子講究“無爲而治”，在政治上失敗後，更是不願出世沾染太多因果。哼，哪有我家孔子討人喜歡。顏回心裡暗下決定，隨即又覺着好像，臉上隨即閃過百千情緒。
“如今天下，法家強盛，而我儒學式微，丘欲問禮樂之源。”孔子恭敬一禮，一副側耳傾聽的誠懇專注。
…………
總之，老子和孔子就這樣從禮樂之源，聊到天下大勢，又到道之玄妙。顏回是越聽越玄乎。哎，還是一邊涼快去吧。
幾日後臨走，老子不忘囑咐道：“當今之世，聰明而深察者，其所以遇難而幾至於死，在於好譏人之非也；善辯而通達者，其所以招禍而屢至於身，在於好揚人之惡也。爲人之子，勿以己爲高；爲人之臣，勿以己爲上，望汝切記。”
孔子自是稱是。顏回只覺自己也莫名矮了一頭，只是不言。
行至黃河，孔子見黃河之水滔滔東區，不免心生感慨：“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黃河之水奔騰不息，人之年華流逝不止，河水不知何處去，人生不知何處歸？”
老子對曰：“人生天地之間，乃與天地一體也。天地，自然之物也；人生，亦自然之物；人有幼、少、壯、老之變化，猶如天地有春、夏、秋、冬之交替，有何悲乎？生於自然，死於自然，任其自然，則本性不亂；不任自然，奔忙於仁義之間，則本性羈絆。功名存於心，則焦慮之情生；利慾留於心，則煩惱之情增。”
孔子解釋道：“吾乃憂大道不行，仁義不施，戰亂不止，國亂不治也，故有人生短暫，不能有功於世、不能有爲於民之感嘆矣 。”
老子復問：“何不學水之大德？”
孔子疑惑，問：“水有何德？”
老子答曰：“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衆人之所惡，此乃謙下之德也；故江海所以能爲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則能爲百谷王。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此乃柔德也；故柔之勝剛，弱之勝強堅。因其無有，故能入於無間，由此可知不言之教、無爲之益也。”
孔子豁然開朗，拜道：“先生此言，丘茅塞頓開。”
辭去後，顏回與孔子坐談。“夫子，吾以爲老子之言過矣。”
孔子愣怔，隨即笑問：“子淵又有何妙解？”
顏回搖頭道：“非是妙解。夫以老子所言，人皆無爲，與世無爭，則太平可成。然人皆有私慾，非此可根治。另若人皆避世，事不關己，非君子所爲也。吾私以爲‘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是以當教化萬民，共創盛世方是大妙。”
孔子先還有些不以爲然，聽顏回一番話下來，似是若有所悟。顏回又道：“吾等之路是爲儒，老子之路是爲道，‘道不同不相爲謀’，當然若是‘取其精華，去其糟粕’，也是極好的。”
孔子欣慰一笑道：“你倒是那個最有想法的人。”說着，手已撫上了顏回的頭。顏回眯眼一笑，頗像一隻慵懶的小貓，蠟黃的臉上有了一抹淡淡的紅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