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從早上到中午,離去的人不少,可到來的人更多,更有那爲兒子,漢子送來飯食的婦女,老弱,一時間似乎整個雲錦湖都要沸騰了。
選拔場地左側二百米處,是一片竹林,生得稀稀拉拉的,這裡幾叢,那裡幾株,極不規則,但在正午,留陽駐影,清幽僻靜,卻是極好的休憩所在。
很快,便被村漢們選作了,休息場所。
捧了飯食,酒水,三個一羣,五個一夥兒,尋了草窠一坐,大口往嘴裡塞着大大提升了檔次的飯食,曬着太陽,神侃自然是最少不了的,誰叫眼前的熱鬧是雲錦湖十幾年都少見的呢。
沒多會兒,竹林周邊,都快成了大型會場了,一羣一夥爭辯的極是熱鬧。
“狗日的,鐵猴子硬是要的,當時,輪到他個龜兒子時,狗日的好狂,硬是一手一個,兩個石鎖都被這龜兒子的單手抓起來,輕鬆舉過肩頭,那漫天價的叫好聲,差點兒把老子的耳朵都震聾了,狗日的,好多小媳婦兒,大姑娘瞧得眼都直嘍,我看鐵猴子這個光棍兒,算是打到頭嘍!”
“楊老三,你狗日的也別嫉妒,老子硬是沒想到就你這乾柴雞,也能挺十下子,這下進了施工隊,每天兩塊的現錢掙着,拼個一年半載,你娃兒弄個堂客也夠了撒!”
“行嘍行嘍,莫扯這些狗屁倒竈的嘍,叫老子說,這次的選拔就不公平,本來說好了的,政府的薛大官兒是讓咱們張家鋪子和上灘廟的來領工,結果變成了這個樣子,還搞啥子選拔。把老子們刷下來好多人噢,你們雖然撿了便宜,可你們村上的。不也是好多人被刷下來了,憑啥唐家莊和柺子李村都不參加選拔?再說呢。不過是些建房,鋪路的活兒,要這麼大力氣作甚,我看就是當官的使得詭計,這不公平,弟兄們,咱們要聯合起來,跟當官的要個說法兒。”
聽話縫兒。便知說這話的,定是被刷下來的,且還是張家鋪子和上灘廟的人,不成想,他話音方落,雖有響應聲,立時卻被更大的鼓譟聲壓下來了。
“要個球說法兒,這回當官的就夠意思嘍,付現錢請工,雲錦湖八百年都沒這好事兒。再說,人家又沒搞手段,光明正大擺出石鎖。憑本事吃飯,自己沒球的本事,想砸老子的飯碗,誰他媽動動看!”
“張禿子這是吃了燈草灰,盡放輕巧屁,雲錦新區四十八個村,十多萬勞動力,個頂個兒的張嘴要飯吃,全指望政府收容。也得政府養得起,不搞選拔。憑什麼定標準?就是當兵唄,也得驗驗條件。張禿子逼逼這個,就是別有用心!”
“說得好,張禿子太他孃的惡毒了,你自己不球行,還怨咱們柺子李村得了便宜,不錯,最先給政府幹活兒的,就是咱們四個村子,可你們張家鋪子和上灘廟,幹活不積極不說,還抖機靈,聽人逼逼幾句政府沒錢了,就不來上工,轉到政府把活兒都包給咱們了,又聚齊來鬧,什麼東西,還有臉說咱佔了便宜。“
“你們四個村兒確實佔了住得近得便宜,王麻子,你也甭在這兒顯擺,實事求是的說,這回的事兒,政府做的沒的話說,方方面面都弄得很清楚,原本看到說舉石鎖選人,我老楊以爲都沒得戲了,盡是你們年輕人的事兒,哪知道當官的還是想到了咱們這些老頭子,設了倆標準,就衝這個,今兒我就幫當官的!”
“說的那麼好聽,還不是惦記當官的那仨瓜倆棗!”
起先帶頭鼓譟大夥兒跟當官的要說法的禿頭中年,扯着嗓子嘲諷道。
“草泥馬的,老子就是惦記那仨瓜倆棗,龜兒子,那仨瓜倆棗裡面有我娃兒讀書的學費,有我堂客看病的藥費,我不惦記它,我惦記誰去,老子把話放在這兒,誰要是斷了老子娃兒的學費和婆姨的藥碗,老子跟他拼命!”
“楊大哥說得好,張禿子,你就看你狗日的被刷下來了,就四處瞎逼逼,得虧你只剩這兩根毛了,就是毛再多些,有你這蜂窩煤的心眼兒,也得掉光!”
“哈哈哈哈……”
歡笑聲中,竹林北角蹲着的三個村漢,不聲不響地站起身來,移步開去。
轉出小二里地,那三個村漢忽然在臨近雲錦湖的亂石灘,尋了處高高低低大石起落的地方,鬆鬆散散的坐了。
“首長,對您我是早就服氣了,可今兒我還得認認真真說一句,服了,徹底服了!”
當先說話的是北面那位面目白皙的斯文青年,說着話,還筆出了大拇指。
和他相對而坐的中年漢子笑道:“蜀中的袍哥們經常說一句話,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要學一句,那就是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首長這選拔一策,實在大妙,不僅將招納人數,限定在了一定範圍內。體諒了新區財力,還兼顧了公平,讓那幫想鬧事兒的,也挑不出理,且還從勞動力中挑選出了精壯,爲其他基建工程挑揀出了好工人,從這個角度講,也爲新區省了錢,畢竟,這幫挑揀出來的青壯,個頂個兒的麻利,效率定然極高,勢必大大縮短工期。”
“當然,更重要的是,首長藉助選拔,成功分化瓦解了原本鐵板一塊兒的雲錦湖村民,方纔的爭論,便是明證,人非聖賢,都有利己之心,沒得工的想鬧騰,不必政府出手,那得了工的首先就得反對,生怕砸了自家飯碗,且那得了工的,皆是身強體壯之輩,在各村都頗有影響力,畢竟雲錦一帶,械鬥頻仍,各個村要爭水利,漁利,還得靠這些青壯後生,這些人橫在前頭,那些想鬧騰的,也折騰不起來。”
中年漢子說完,坐在上首的英俊青年,摘下草帽,持在手中扇風,俊臉泛笑:“江大主任,快成諸葛亮了,一條一條說得極是清楚,不過眼前的法子,只能算成功,還有遺漏處待補全,才能完滿,江大諸葛,不妨試言,小戴,你也幫着想想。”
話至此處,這三個村漢的身份已然明瞭,正是微服私訪的薛向,江方平,戴裕彬三人。
原來,自打選拔開始後,雖然一切流程都極爲順利,但薛老三料定必然有人心存不滿,且雲錦村民向來好嘯聚,他還是不能完全放下心來,便稍加打扮,混入人羣中,或聽或看,瞭解第一手信息,尤其是睹見竹林那一幕後,他便知所謀已成,一顆懸着的心終於徹底落回肚裡。
卻說,聞聽薛向發問,江方平,戴裕彬齊齊開動腦筋,思忖着薛向口中的遺漏到底爲。
畢竟,能讓首長考校,那也極是難得,答出來,未必有賞,答不出來,則證明自己能力不行。
這讓已經打定主意要隨這位龍鳳一般的首長飛騰遠的江,戴二人如何不緊張。
薛向一支菸堪堪抽完,戴裕彬反倒先開口了,“首長,是不是要安排人暗訪,將那些家庭特別貧困的老弱,也吸納進施工隊。”
說完,希冀地望着薛向,待瞧見薛向微笑着點頭,戴裕彬暗暗掐了下大腿,終於沒露醜。
說來,戴裕彬想到此點,也極不容易,他倒非是從招工之事出發,而是從薛向的性格出發,跟隨薛向大半年了,對這位首長的秉性,他自問是瞭解了七七八八。
在戴裕彬眼裡,薛向絕對是位真心實意爲人民服務的好領導,極富正義感,如此一位領導,籌謀民事時,焉能不考慮周全。
原本,今次的選拔之法,就是殘酷的淘汰,其中必然會落下家境貧寒,亟需用錢的窮困之家,以首長的性格,又怎會任憑一方石鎖,就隔斷這些人家的生計呢。
基於此點,戴裕彬終於想出這條遺漏。
江方平衝戴裕彬比個拇指,讚道:“好個小戴,長進不少,不過,我認爲直接補進,太過直接,容易引起物議,惹來紛爭,畢竟,窮困是個模糊概念,若是直接補進,難免有如張禿子那般胡攪蠻纏之人,生出是非,所以,這窮困之家,由咱們摸底,讓各村舉薦吧!”
“讓各村舉薦,那村中惡霸,幹部,難免上下其手,損公肥私!”
戴裕彬方要反駁出聲,忽地,心中一動,暗忖,以江方平的老練,怎會看不出此種破綻,餘光掃見薛向眼角的笑意,頓時明悟.
“自己還是太嫩,首長辦事,最講因地制宜,實事求是,今次選拔看似成功,沒有引起嘯聚,但心存不滿者衆,想必幹部家屬,村霸之流,被刷下去的亦不在少數,若不給這幫人留出些活路,勢必又是一大隱患,而首長將推薦權,交付這些人手中,正是給這幫人放水,而新區掌握貧困的摸底情況,又不至讓這幫人太過妄爲,胡亂上報,算是制衡。”
想通此節,戴裕彬又是讚歎,又是嘆息。
讚歎的是薛向的手段老成,思維縝密,嘆息的是,雲錦周邊村落基層組織建設完全糜爛,連堂堂管委會書記都不得不對那幫村霸官痞退讓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