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暉側着身子,低垂着頭,使得我看不清楚他臉上如今是個什麼樣的表情,我沉默了好一會,本想着由他先開口說點什麼,可等了好一會,他都沒有半點要說話的跡象,我也就忍不住淺笑了一下,道:“您這是打算沉默是金嗎?但沉默通常是掉不出金子的,只會被當做是好欺負,任人宰割,讓壞的人越發的囂張得勢,口若懸河,至此還真的以爲自己無所不能,特別了不起。所以,您如今是想沉默着被送進監獄,是嗎?”
語落,這詢問室裡又陷入了一片沉靜,只有時鐘滴答作響的聲音,顧暉依舊側着頭,似乎沒有理會我的打算,然而從他臉上的表情,我能夠看出來,他對我的不屑。時至今日,他大抵也不太會相信身邊的人了,即便是我這個親生女兒,他亦不相信。被真相和謊言混淆的世界,你已然無法判斷身邊的人對你說的話,究竟是真是假。
“你以爲我現在還會相信,你能把我從這裡弄出去?你能還我一絲清白?你若還在這裡同我說什麼父女之間沒有隔夜仇,那就太虛僞了,當然我也不會相信。你跟唯一一樣,都是騙人的一把好手,用一張純真的臉騙人,可做起事情來,比誰都狠絕。”他說着不由冷哼了一聲,搖了搖頭。
“狠絕?我做事有您狠絕嗎?當初您讓人在我媽的車上動手腳的時候,您有沒有想過自己狠絕?當您聯合着外人要將我趕出去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自己的狠絕?到了如今,您受人挑唆來綁架我,您有沒有想過自己有多麼狠絕?”我看着他那副懦弱的樣子,低哼了一聲,撇開了視線不去看他,免得眼睛刺痛。
我稍稍緩和了一口氣,“您放心,我如今怎麼可能還會說這種愚蠢的話,至於清白?到了現在,您真的覺得自己還是清白的?老實同你說吧,顧唯一如今已經將所有的罪名都推到您的身上了,綁架和故意殺人罪,您如今該想的,恐怕不是如何脫罪,而是如何拉人下水分擔您的罪名,減少刑期。”
顧暉微微停頓了一下,眼眸微動,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隨即便是深深的絕望,他輕輕搖了搖頭,像是有什麼話難以開口。後來,我想了一下,聯繫了顧唯一的背景問題,也就差不多能猜到點什麼了。
多多少少肯定與那道上的人有點關係,顧暉的懦弱,應當是唯恐自己的小命會就此丟掉。
離開警局之前,我問了一下關於顧暉被抓的事情,他們說是通過尾款交易,才查到顧暉的,至於綁我的那一幫人,實屬狡猾,至今只抓獲了一人,並且還一口咬定是受了顧暉指使才做這件事的,人證有了,物證便是他們發的短信,和通話記錄等。
出了局子,我就有些頭疼,顧暉實屬活該,但這所有的罪名都讓他一個人扛下來,我無法接受,他們這三個人,誰都逃不掉!
樑景不在,於嘉茹又出國了,想找表姐出來一塊吃飯,結果電話打不通。一個人,索性就去了趟醫院,看了看外公,身子孱弱,但精神頭還是不錯的,醫院裡的醫生護士將他照顧的十分周全。
上次表姐跟我聊了關於僞造遺囑的後果,就是取消繼承權,也就是說,無論是哪一份遺囑,我是一分一毫也拿不動。但如今顧暉的情況,他也是沒有繼承權的,由此分析起來,我媽留下的所有遺產,第一繼承人就是我外公。上面的決策還沒有下來,但我想結果應當是八九不離十了,這算得上是一件好事,起碼外公是自己人。
我將這事兒同外公說了說,他還笑着誇我聰明,在他眼裡,我一直都沒有笨過,就算做了極其愚蠢的事情,他也覺得自己這個外孫女是全世界頂級聰明的人。我倒也沒有反駁,只是衝着他笑笑,與他嘮了會兒嗑,人老了,便時常回憶過去,將那些成年舊事都挖出來說,不厭其煩的說上一遍又一遍。
許是因爲生活單調,所以只能用大把的時間來回憶過去,將那些芝麻綠豆的事情統統都記起來,彷彿是坐在屋子裡將自己的過去重新走了一遍。
在外公的身邊,我倒是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不用想太多,也不需要顧慮什麼,就只是閒話家常,這種感覺,很長時間都不曾有過了。
等老人家累了,我才離開了醫院。這會天已經黑了,我自行開車回了家,路過蛋糕店的時候,忍不住停了下來,進去看了一圈,忽然就忘記了樑景以前喜歡吃的是個什麼口味,想了想就讓店家將櫥櫃裡每一種蛋糕都拿一樣打包起來。
坐上車子,在出發之前,我先給樑景發了條短信外加一張蛋糕的照片,不過他並沒有回我,只等了一會,我也就老老實實的開車回去了。將車子在停車位上停好,拎了蛋糕下車,還沒走兩步,就聽到了一陣喇叭聲,我稍稍停了一下,心裡暗罵了一聲,並不在意,繼續往前走。
可我走了兩步,那喇叭聲又響了起來,走兩步響一下。隨即我便忍不住轉身,往四周看了一圈,只見不遠處一輛車燈亮了一下,好像是讓我看見他似得。我往那個方向走了幾步,稍稍近了,我纔算是徹底看清楚了車上的人,不是樑景又會是誰?
我怔了怔,有些出乎意料,不是說被伯母限制自由了?這會怎麼會在這裡?我站在原地愣了好一會,直到喇叭聲再次響起,我才快步走了過去,站在駕駛室邊,低頭看着他,笑道:“怎麼是你?”
“不是我,還能是誰?你難道約了別人了?”
“小叔說伯母看你看的很緊,你這麼忽然過來,我有點沒想到。”但不可否認,這樣出人意料的驚喜,讓我有些開心。
“嗯,是你聰明,曉得拿我喜歡的東西引誘我。所以,我當然要千方百計的趕過來了。”
我彎身趴在車窗上,笑着與他開玩笑,道:“是不是太想我了。”
他聞聲,斜了我一眼,一臉正經,但脣邊依舊隱隱泛着淺笑,用左手輕彈了一下我的額頭,道:“是啊,想你手裡拿着的東西。”
隨後,我便上了車,也沒去什麼地方,就在小區裡,樑景的車上,一起吃蛋糕。幾日不見,他這左手用的倒是挺順溜了,連車子都是自己開過來的。我盯着他的手看了半天,他似乎是看出了什麼,說:“我媽訓練的好,她怕我這隻手恢復期長,最近一直讓我自力更生,其實習慣就好,也沒什麼難的,不是說左撇子聰明嗎?正好了。”
他說的輕鬆,我這心裡可不怎麼輕鬆,我想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你媽有沒有說我什麼?”縱使我心裡清楚樑母肯定是不喜歡我的,但我也好奇她對我的評價。
“沒說什麼,她一般不會隨便評價沒有相處過的人。”他沒有看我,目光落在前方,笑容淡淡的。
樑景說的輕描淡寫,我也不方便過多的追問什麼,就當個傻子好了,有些事情需要他自己去權衡,我逼着也沒有用。
這個話題一完,車子裡就顯得有些沉默,過了好一會,樑景才側頭看向我,目光柔和,伸手撥弄了一下我的頭髮,道:“我媽一直以來都比較強勢,很多時候我也會煩,但她畢竟是我媽媽,一路下來她爲了我受過許多苦。年輕的時候,我也不是沒有叛逆過,叛逆到差點讓她與我同歸於盡。後來懂事了,才知道她的辛酸苦楚,所以從那以後,我從來不與她硬碰硬。當然,我也不會完全聽從與她的話,一定會想一個兩全的辦法。”
“那如果有一天,你碰到那種沒有辦法兩全的情況時,你會怎麼做?”我是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每一件事情都能做到兩全其美,畢竟魚和熊掌不能兼得這個道理我還是明白的。
樑景默了許久,笑了一下,“不知道,還沒碰到過,等碰到了再說吧。”
隨後,他就忽然湊了過來,一手扣住了我的脖子,將我拉近了一些,鼻尖與我相觸,溫熱的氣息噴在我的臉頰上,蠱惑人心。他用拇指擦了一下我的嘴角,然後在我吞口水的時候,忽然湊過來,吻上了我的脣。
由着之前吃過蛋糕,嘴巴里甜甜膩膩的。中間我稍稍眯縫了一下眼睛,想看看他的表情,卻發現他只是垂着眼眸,眉宇之間有個淡淡的川字,時而蹙緊,時而鬆開,如此反覆着。
他在這兒逗留的時間不長,僅僅只是過來看我一眼就走的,其實我以爲他走的時候,會象徵性的給我一點承諾和保證,可他走的時候,只同我說好好照顧自己,有事給他打電話。
我點了點頭,就拿着已經空了的蛋糕袋子下了車,走到一旁,看着他開車離開,直至車子消失在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