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闌早在昨天半夜就醒了,之後就黑燈瞎火的摸到院子裡的池塘邊盤腿坐着。手邊是昨早上拿到的竹簡,她就這樣對着泛冷光的水面發呆。
直到晨光擠走夜色,朝陽將雲層染上橘色霞光,她單薄的身影依舊坐在那裡。
繁小天走進來的時候,委實嚇了一跳。此時已快到正午,陽光將羅闌籠着,如緞的黑髮上跳躍着光點,可她卻沒有半分生氣。目光盯着池塘,依舊一動不動。
“姨娘,喝碗粥吧。”繁小天端着碗粥,直接跪坐在她身邊的平整石塊上。
羅闌卻連個反應都沒有,好像她面前的池塘有多好看似的。又像她根本沒聽見繁小天的話,或者是繁小天和她不在同一個世界裡,這裡只有她。
繁小天的目光看落她手邊的竹簡,放下碗將它拿起來。
“小天,你不是說過我們明明是功大於過的嗎?”羅闌忽地開口,將正打開竹簡的繁小天嚇得一哆嗦,手中的竹簡差點就掉池塘裡。
少年臉上最後一絲亮光灰暗下去,不知何時飄來一片雲,把頭頂的陽光給擋了。
“我們羅家作爲分支中力量僅次於繁家的一支,每時每瞬都在想着要怎樣提升自己的力量,成爲巫咸族的有生力量……就算羅羅鳥是不容易繁衍和馴服的兇獸,我羅家也一門心思想着如何改進。並沒有半點拂逆之心。”
羅闌的聲音啞啞的,一如她現在憔悴的臉。
原本揮發着自信光芒的眸子此時只剩下茫然,她想了半個晚上加一個早上,可還是想不出巫咸族長收走羅家印綬的理由。僅僅是因爲沒了羅羅鳥?
好像說得過去,又好像說不過去。
“我知道羅家一直在衰敗,這可能讓族長不高興。但我們不管任何時候都拼了命的想要得到認可!甚至……甚至不惜劫走孩童準備培養羅羅鳥幼雛……就算沒有功勞也是有苦勞的啊。到頭來怎麼就得了這樣一個結果?”
羅闌轉過臉來,目光看着繁小天手中的竹簡。像在問他,又像在問自己。
繁小天展了一半的竹簡被他慢慢收回來,少年的臉上浮出苦笑:“姨娘,其實我昨天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也想不通。可當我看着那個傳信人的表情時,忽然就想通了。”
羅闌終於將全部的視線都集中在繁小天臉上,恰時,天上的雲朵移開,陽光重新落在他身上。
“族長他根本不在乎羅家是不是立了功,他只在乎羅家是不是犯了錯……”少年眼中盛着陽光,燦爛而又睿智,可惜身上的氛圍卻冷得很。
“小天,你再說明白點。”羅闌不解,此時她的腦子裡已經渾濁一片,捋不清楚。
繁小天把竹簡遞給她,嘴角扯出無力的笑容:“姨娘,羅羅鳥雖然戰力超羣,是難得的兇獸。但它們失蹤是吃屍體的兇獸,幼雛若想強壯,還必須吃人!”還是人類的小孩子。
後面這句話他沒強調,羅闌不會想不到這層。
“族長找豢龍氏的人就是想得到他們的力量,聽說,族長和魯國已經開始準備合作奪取天下。羅羅鳥的存在,將會是巫咸族致命的污點。族長怕是早就想抹掉了。”繁小天的笑容冷去。
若非如此,在當初把協力攻打雲州城的任務交給羅家的時候,爲何不派其他支系協助或是救援?
羅闌怔愣許久,脣瓣蠕動片刻卻又半點聲音都沒發出。但是,她的俏臉卻越發的蒼白,明明昨天化的妝還在,可臉上卻沒了半點鮮豔的顏色。
就連眸子也像是蒙了一層灰!
“小天,你是說族長要奪取天下,所以怕羅家影響巫咸族的名聲?”羅闌手中的竹簡滑落,她猛地側身抓住繁小天的雙臂,緊緊扣着,“族長他巴不得羅羅鳥死掉,好迫不及待收回羅家權力?!”
沒了印綬,羅家就不再是曾經的羅羅家族。以後就算巫咸族僥倖遇見羅羅鳥這種兇獸,並捕到手,也不可能交給羅家馴養。
呃,或許,巫咸族不會在捕捉羅羅鳥這種兇獸了。若是遇見,會直接殺掉吧……寒氣從羅闌心中竄出,瞬間直透四肢百骸!就算昨天在這裡坐了半晚上,她都沒有察覺到春夜裡的寒涼。
可現在陽光包圍中,她反而冷得透心!
“是。姨娘,若是爲此賠上大家的性命,不值得。所以,侄兒擅作主張將印綬給了傳信人。姨娘心中若不好受,就請直接責罰侄兒,千萬不要去主殿那邊。”繁小天垂下臉。
羅闌身子一僵,猛地把繁小天撈進懷裡抱着:“傻孩子,你的做法是對的。姨娘怎麼會怪你?”
本以爲會迎來羅家再次輝煌的機會,卻沒想到卻是一個讓羅家傾覆的噩夢。或許,這就是馴養羅羅鳥的結局,是羅家作孽太多的報應。
由於馴養方法過於特殊,羅家的人越來越少,成了巫咸族五大分支中最少的一支。
其他分支除掉那些各司其職的主要人員,還有不少在城中生活的普通人。而羅家,全部加起來也就這十幾個人,凋敝至此大家都想着和馴養羅羅鳥關係不小。
可就算如此,羅家也一直忠心耿耿,不曾有過半分的野心和違逆。
最後的最後,終是嚐到苦果。是呵,忠心耿耿換不了數百年來死在羅羅鳥爪下、腹中的冤魂們的原諒。特別是羅羅鳥的餵食方式,算得上是孽障深厚。
“所以,你放下一切在這城中開了這間羅羅酒樓?”我放下碗,靠在身後的木臂上。
半圓形的木臂正好圈着蒲墊,高度比脖子稍矮,恰好能托住腰背,靠着很是舒服。這間酒樓凡是用屏風隔起來的小隔間,都放着這種東西。
羅闌露出釋然的笑:“是啊,我還要感謝小天。”
“再想不透的東西,也會有一朝明白的時候。”羅闌轉臉瞧着在那邊忙着擦矮几和地席的繁小天,“造那麼多孽做什麼呢?這樣活着也很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