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杵在地圖前方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田烈見我不說話更是氣勢奪人的走到我身側,他眯起眼睛俯視我,周遭的空氣都充滿屬於他的威壓。
哼!我在心裡冷哼一聲,學着衛狐狸的樣子扯出一個優雅端莊卻又高深莫測的笑來。裝模做樣誰不會啊?更何況我還是個隨時隨地都需要裝模做樣的城主,雖然小娘年紀沒你大,大氣場絕不會比你小!
果然,田烈見我的表情,身上的氣勢也收斂不少。我伸出沾滿泥土的手指淡然朝地圖上一指:“喏,那裡不是寫着‘豢龍城圖’麼?”
“……”田烈一怔,臉上明顯有些掛不住,他先移開和我對峙的視線:“你識字便已經是很不一般,還有你哥哥宋遠那身精絕的武藝也說明你們絕非普通人家的孩子。小莊那孩子生性率直,他願意相信你們,本座可不是那麼好糊弄的!”
衛狐狸不在我身邊,我說句話都得斟酌幾遍,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把小命留在這了。在心裡多打幾下腹稿,說話自然有底氣,也自信不少,對田烈的刻意刁難我應對的也越發得心應手。
“副堂主說這話小女子可是要惶恐了,在這臥龍谷向來男女都是要進學堂的。識幾個字又有何稀奇?”我忽地冷了眉眼,咬牙看着他:“副堂主,有人要殺我!他們要毀掉我的家!毀掉我珍視和保護的一切!縱然我識得幾個字,兄長武藝超羣那又如何?我們人少力微,只能身陷囹圄毫無作爲!我學的這些根本就不夠!”
我越說越激動,韓燕衝過來抱住我:“姐姐,別說了……我們懂,我們都明白!”說着,她扭頭看站在一邊的田烈:“姑父,您就別在逼姐姐了。”
田烈沒再說話,擰着眉拂袖而出。
我盯着那張畫了工事的地圖,眼裡就快燃起火來,這些夫子教過我的——是打仗用的戰事地圖。當時大家都覺得臥龍谷不會有戰爭,再加上豢龍城的修築又堅不可摧,所以教的沒仔細教,學的也沒好好學。
現在想來,真是腸子都悔成梅花結了,只期望衛狐狸能從中分析出點門道來挽救豢龍城這次的無妄之災。
“姐姐,姑父他行事向來小心謹慎,對每個人都是如此,你別太往心裡去。”韓燕拉着我的手坐在地上,其他幾個姑娘同情的看我一眼,各自又忙起來。
我靜靜地凝視這個乖巧懂事的小姑娘,心裡暗自嘲諷自己還沒有她的一半成熟。難怪自小便有天才之稱的衛狐狸會說輔佐我是情勢所逼,也是我的榮幸。呵,這樣的我拿什麼和他鬥?
“其實,姑父他的遭遇比我們的要殘酷多了……”她拉着我的胳膊,聲音溫婉清涼,“當初父親帶着死裡逃生的我和哥哥到姑母家尋求庇護,那時姑父還是馴龍寮駐外的植藥官,專門爲馴龍寮的龍培植治傷醫病的藥草。官銜雖小,卻一家人過得也算富足風光。聽了我們的遭遇,姑父心裡氣不過,便寫了奏疏,還四處走動想要爲我們一家、還有那些死去人討個公道……”
我心底因爲田烈的身份而驚訝,韓燕卻是淡淡的說着,彷彿這些話已經說了千百遍:“可是,那些奏疏全都石沉大海般杳無音信。後來,姑父親自去了衛府找公卿大人,卻沒想到當晚姑父就收到免職收監的詔令,說他捏造證據陷害忠良,還糾結暴民欲行不軌。而那些答應要幫忙的人也立刻和姑父劃清界限,翻臉不認人。姐姐,你說好不好笑?”
韓燕偏過頭問我,我張着脣瓣卻吐不出一個字,隱隱的,心裡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紛雜情緒涌出。
“姑父入獄前姑母找人送走我們一家,當晚,有人闖進府中,他們用表兄的性命和表姐的清白要挾姑母,讓她作證指認姑父的‘滔天大罪’。姑母泣血答應,寫下狀紙之後,便在府中投井自盡了。可是,那些畜生都不如的惡賊最後還是殺了表兄,而表姐則被他們扔進坊間娼寮……父親覺得事情不對,趕回去時田府已經家破人亡。父親豁出性命救了差點死在獄中的姑父。他一把火燒了田府,從此和我們一起亡命四方。後來的事,就是那天我告訴你的那些。姐姐,若說對祁家、衛家的恨,這裡恐怕沒有人能及上姑父……”
當晚,我失眠了。
這一次,不是因爲我和衛狐狸的處境,而是韓燕的那些話。破天荒的,我開始站在他們的立場去想這一切,重新去看這場叛亂。
實在睡不着,我乾脆裹了件外衫一個人晃到小廣場上發呆。樹林另一邊的演武場傳來練兵的哼喝聲,一聲聲震得我頭腦清明。這些年,祁家太關注手握重權的公卿大人在做什麼,對於其他官員的關注確實甚少。田烈的案件鬧出如此大的風波,而朝堂上卻無人提起,衛家勢雖大卻也沒到左右整個朝堂、挾天子以令天下的地步,究竟還有誰在覬覦豢龍城?
“宋姑娘,你在這裡看什麼呢?”
帶着些許倦意的聲音打破寧靜,是韓莊。高我一個頭的少年踏着月色走來,清秀的臉帶着屬於他的笑容,可我卻覺得他看起來很疲乏。
他照着我的樣子盤腿坐在地上,見我盯着他看,韓莊握拳在脣邊咳嗽一聲:“累了一天姑娘還沒歇息,可是想你家兄長了?”他看向演武場的方向,我也朝那邊看去,除了矗立在那邊的樹林黑影,什麼也看不到。
“嗯,兄長的傷還未痊癒,我有些擔心他扛不住訓練。”我順着韓莊的話回答,卻是半真半假。我擔心衛靖遠,但是我更揪心解決叛亂的對策,我曾想過許多計策,卻又被自己一一推翻,每每此時都會覺得要是衛狐狸在該多好。
韓莊擡手搭上我的肩膀,使勁按了一下:“你不必擔心宋兄身上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