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才……多謝真君了……”沉香急忙開口,“聽聞二郎真君乃天庭第一戰將,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楊戩心生疑惑:“你認得我?”他對眼前的人不禁產生了懷疑。
“真君的風範天下聞名,還有這一犬一鷹,以及您的天眼——試問除了二郎真君還會有哪位?”沉香從容的一笑。
楊戩見他一笑到去了幾分清冷感,猶如春風拂面,倒生出了幾分結交之意:“我對小兄弟你也是知之甚久,今日一見,果然聞名不如見面。”
“我?”沉香不解。
楊戩笑道:“我日日爲小兄弟清理戰場,見小兄弟身手了得,早就想見識見識了!”
“雕蟲小技,何足掛齒。”沉香見對方身後梅山兄弟似乎有話要說,急忙道,“真君公務繁忙,在下……不便打擾,就此告辭!”說罷,俯身一禮,便要轉身離去。
楊戩見對方形色匆匆,似乎不願意見到自己,略一思量,忙道:“兄弟既有急事,楊戩也不挽留,不知兄弟高姓?”
“區區不才,真君不必掛懷。”沉香話音未落,早已駕雲而去了。
“奇怪……”楊戩搖搖頭,對於對方的來去匆匆感到好奇。
哮天犬隻是訥訥地說:“我就是奇怪他怎麼那麼像主人您……”
楊戩笑笑:“物有相同,人有相似,沒什麼奇怪的。”
哮天犬晃晃腦袋,他覺得這個人不僅僅是外表像主人,還有很多地方很像……只是身爲一條狗,他想不出那麼多的詞語來形容。
夜涼若水,楊戩還在回想着今天白天所見到的那個青年。初見他時,他還在與那肥遺纏鬥,一招一式乾淨利落,帶着瀟灑自如的韻味。後來見他靜了下來,再細細看去,那身白衣勝雪,衣白不沾塵,素淨得就如同深山幽谷中一道清泉,有着一股說不出的傲岸和憂愁,就像高山的白雪一般,遺世而獨立。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這是楊戩看到他時的第一印象,難怪連他的佩飾都是如此的高潔清冷。想到這裡,楊戩又取出了那塊玉佩,看了好一陣子,才喊道:“哮天犬!”
“主人?”哮天犬急忙跑進來。
楊戩道:“去幫我備些東西來。”他在他耳邊吩咐道。
哮天犬奇怪地看了看主人,但還是老老實實地去辦了。
楊戩掏出那玉佩,細細地看着,然後取過那雕玉的小刀,將那蓮瓣一點點刻了,將花瓣的弧度雕得柔和了些。接着,楊戩又取了青玉色的絲線,照着那穗子的樣子重新做了,將那玉佩和玉珠重新系上。如此忙活了大半夜,纔將那佩飾重新弄好,看着手中的玉佩,楊戩忽然覺得有點好笑,自己這是在幹什麼?!忽覺得自己着實是有些可笑。他搖了搖頭,將那玉佩放回到懷中,起身吩咐哮天犬,讓衆將準備出兵。
又東四百里,曰令丘之山,無草木,多火。其南有谷焉,曰中谷,條風自是出。有鳥焉,其狀如梟,人面四目而有耳,其名曰顒(yú),其鳴自號也,見則天下大旱。
——《山海經》
“逆天鷹,下去和它試試!”楊戩拍着肩上的逆天鷹吩咐道。
逆天鷹鳴叫一聲,衝着下面的顒而去!顒也毫不示弱,張開雙翅,衝着逆天鷹而去!二鳥相撞,爪子相互抓搏,一時間羽毛亂飛,叫聲四起。逆天鷹一爪子抓在顒的臉上,顒大叫,臉上立刻多了三道血痕!
“二爺……看起來逆天鷹佔了上風。”梅山老大道。
楊戩點點頭,手中的弓箭已經對準了顒,只等空隙時給它一箭。
下面,逆天鷹的喙啄瞎了顒的左眼,顒驚叫掙扎,但被逆天鷹的爪子抓了好幾下。楊戩大喝一聲,金色的箭直射而出,逆天鷹急忙飛到上空,顒躲閃不及,被射中了!顒大叫一聲,落在地上不動了。
“二爺好箭法!”梅山老六讚歎道。
楊戩收起弓箭,讓衆將士下去收斂屍體,然後鳴金收兵。
回到灌江口的二郎真君廟,衆人自然喝酒慶祝一番,今日大獲全勝,自然是高興。
酒過三巡,梅山老六忍不住道:“二爺……咱們還是在下界的好啊!你看,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不用老是怕這個怕那個的……”
“老六!”梅山老大急忙制止他,“你喝多了!”
楊戩阻止他:“老大!我知道老六也是爲了我好……”他何嘗不明白,在下界生活悠閒,更無須估計着玉帝和王母的臉色。但是自己既然接下了司法天神這個職位,就必須做好。他希望能夠在這腐朽的天條中另闢蹊徑,解決現在存在着的問題。
一想起天條,楊戩就想起了在華山下的三妹。她現在……一定恨死自己了,自己現在的行徑,與當年的玉帝有什麼分別?!即使知道劉彥昌和沉香是無辜的,自己還是痛下了殺手……楊戩想着,一口飲盡了杯中的酒。
“二爺……”一看到楊戩的樣子,衆兄弟就知道他是想起了三聖母,不禁心下嘆息。
楊戩見幾人臉色不好,情知自己擾了衆兄弟的興致,起身道:“你們喝……我出去醒醒酒……”
“主人……”哮天犬正要跟上。
“二爺!”梅山兄弟也有些擔心。
楊戩衝他們笑笑:“沒事兒,我有點兒喝多了……”他拍拍哮天犬的肩膀,“多吃點兒,別餓着!”
“嗯……”哮天犬聽話地點點頭。
楊戩點了下頭,走出了二郎真君廟。
楊戩只是覺得心中憋悶,他駕雲而行,夜色漸漸沉靜,他看着天上的明月,心中更覺難受。沒有人理解自己,就連她也是……所有人都說自己六親不認,冷血無情,所有人都在誤解自己,都在罵自己,可是……自己心中的苦又有誰知道呢?
楊戩嘆了口氣,他停在雲端,看着下界的蒼茫大地,心中也是一片的茫然。自己……究竟應該何去何從呢?楊戩嘆氣,降雲下界。
楊戩落地之處乃是太湖之畔,只見月朗風清,太湖之上煙波浩淼。清冷的月光下,微風拂過,湖面泛起陣陣皺瀾。岸邊草叢中傳來夏蟲的鳴叫,點點露珠在草葉上閃閃發光,水風掠過草葉,露珠搖落葉尖。楊戩見那露水沿着葉尖逐漸滴落,淚滴一般碎在地上,心中頓覺莫名的悲哀和寂寞。
楊戩低嘆,足尖一點,身子已輕飄飄落於湖面之上。在這茫茫無際的太湖水上,清風徐來,層迭恍惚,水光接天,澄空徹底。楊戩頓覺心中鬱結之氣散去,天光水光映着月光,澄澈一片,江風襲來,兩袖颯颯有聲,眼前只剩這空茫一片的水天之境。
突地,一聲清幽的琴鳴,滑過他的耳際。琴音清冷幽謐,猶若露珠滴落於湖中,泛起陣陣漣漪。隨即又是三兩聲,儘管只是簡單的撥絃,但卻如清泉流淌,清澈入心。琴音乍起,逐漸成曲,楊戩細細聽來,頓覺泉水潺潺,月照花影,風吹山林,空山鳥語種種之音而來,一種遺世獨立之感油然而生,琴音中帶着天地間獨孤一人的寂寞和冷傲,憂傷與悲哀,倒令楊戩生出了幾分知音之感。
楊戩忽然想見見那位撫琴者,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才會有這如此孤寂的琴音呢?他向着琴音的方向掠去,只見在那太湖深處,薄霧之中,有一葉孤舟隨風搖曳。
楊戩長袖翻飛,於空中無聲無息地落下,落於船頭。撫琴者手指一顫,雙手按住琴絃不再彈奏,緩緩擡起頭來。楊戩一愣,是他?隨即又覺得理所應當,此琴音,也只有此人能夠彈奏。
“倒是楊戩打擾了主人家的雅興。”楊戩點頭道歉。
“真君多慮了,琴音隨心,心情沒了,這琴音也該停了。”沉香起身道。
清冷的月光之下,眼前的青年只穿了一件白衣,衣袂拂動,清風吹過,湖面泛起的水花微微沾溼了他的衣衫。那青年擡起頭,衝着他微微頷首,楊戩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他的眼睛。那漆黑而明亮的眼睛中映出了皎潔的月光,彷彿月亮的魂魄就在他的眼中,帶着寒夜的清冷和孤寂。楊戩瞬間就想到一樣東西,蓮,濯清漣而不妖的白蓮。
楊戩見對方望着自己,情知失態。他低咳一聲,急忙道:“那也是楊戩的不是……”
沉香原本只是信手撫琴,沒想到會遇上楊戩,見楊戩對着自己微微一笑,心中又是喜又是悲。喜的是能夠和舅舅如此親近,自然十分高興。悲的是想起舅舅日後的遭遇,想起他的死,忍不住幾乎要落下淚來。
沉香眨眨眼,將眼中的淚水忍下,指尖一動,桌上的琴便已消失不見,他衝着楊戩頷首:“真君言重了,倒是在下打擾了真君的興致。”說罷,一揮衣袖,“真君請進內坐。”
楊戩隨着他走進舟內,舫內佈置得清新雅緻,月光沿着白絹素紗遮掩的窗戶照進舫內,舫內唯有一幾,下設着湘妃竹蓆。几案上一盞琉璃燈發出柔和的光芒,照亮了整個船舫。一尊鏤空長柄博山香爐,錯金的雲紋中散發出縷縷白煙,雕刻成蓬萊仙山的爐蓋層層鏤空,一絲白煙從其中緩緩散開,香味淡雅醇和,香品高雅,但又不似檀香那麼的甜膩。
“是水沉香?”楊戩看看對方。
沉香微笑:“真君好見識,正是南海的水沉香。”沉香,又命水沉香,自古以來即被列爲衆香之首,這也暗含着他的名字。
沉香跪坐在几案前的席上,將爐蓋揭開,拿起擺在一邊的香匙,將那裡面的水沉香熄了,那原本淡雅的香氣變得更加清淡,沿着窗外吹進來的微風緩緩散開。沉香回頭,衝楊戩微微一笑,金色的燭火映亮了他的臉龐:“真君請坐。”
楊戩跪坐在他的對面的席上,沉香嗅到了他身上有一絲酒意,低聲問:“真君剛剛飲了酒?”
“是,和兄弟們喝了幾杯。”楊戩點頭,注視着眼前的青年。燈火下,楊戩看清,對方穿着一件只在對襟出繡有薄墨雲紋的白色襴袍,文雅清貴,那雙上挑的鳳眼半斂,長長的睫毛投下淡青色的陰影,頓覺他的一回眸,一微笑中都有說不出的憂愁,令楊戩爲之心顫。
沉香淺笑:“如此……真君來得正是時候。”他起身,向着船尾走去。
當他經過楊戩身邊的時候,楊戩注意到他的腰間掛着一塊青色的佩飾,青玉雕就的青蓮,垂下月白色的穗子——原來他已經換了塊佩飾了,楊戩心下倒是生出幾分遺憾來,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懷中的那塊玉佩。
只見對方打開艙尾的門,一隻紅泥小爐正火光微搖。不多時,沉香再度回來,手中的托盤上擺着茶壺、茶盤、茶托、茶海、茶洗、茶杯、茶針、茶勺、茶夾等用具。沉香將用具一一擺好,這纔開始用沸水溫具。
楊戩透過那沸起的白霧望過去,那青年正專注於壺中的沸水,幾縷髮絲沿着他的肩頭垂落下來,帶着一種難以名狀的憂鬱——楊戩從來沒有見過憂鬱得那麼不在乎的人。
沉香將茶葉放入壺中,七成左右,便注入沸水,楊戩已經嗅到一股清幽的茶香瀰漫開來。再是蓋沫,淋頂,洗杯,斟茶,最後纔是正式的品茗。
沉香將斟畢的茶雙手與楊戩:“真君請。”
楊戩看着杯裡的清茶,金黃濃豔,輕嗅茶香,清幽淡雅,輕品後,不禁嘆道:“好茶,香韻撲鼻,脣齒留香,回味無窮,想必是霧山雲龍?”
沉香點頭不語,只是默默憑着杯中的清茶。
楊戩喝完杯中的茶,將那隻紫砂茶杯放於几上:“現在,可以告訴我,閣下尊姓大名了吧?”
沉香裝作無意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白衣素雅,就像當初自己與他在劉家村外相遇,他爲自己打扇,涼風習習。自己醒來後見到他的第一眼,便是他那雙明亮的眼睛,含着笑意,溫柔地望着自己。可如今……自己與他,不過是毫無關係的兩個陌生人。
既然……舅舅已經來了,自己能夠與他親近一定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自己可以更加了解他,幫助他,不管日後如何。反正兩人已經相遇了,或許,自己可以從現在就開始改變他們的命運……沉香如是想着,忽然聞得楊戩的發問,他下意識地回答:“我叫沉……”他猛覺不對,急忙改口,“我……我姓沈①!名……”他靈光一閃,“名檀②,沉檀龍麝的檀。”
“沈檀……”楊戩點頭,“原來是沈兄。”
沈兄?沉香低咳了一聲:“這倒不必……我比真君小得多,還是……”他看了看楊戩,“真君直呼在下的姓名即可。”
楊戩一想也是,邊笑道:“如此,沈檀也無須拘泥於小節,稱呼在下楊戩即可。”
我可不敢……沉香搖頭:“真君有神職在身,禮不可廢。”
見他執意如此,楊戩也不好勉強,道:“看沈公子年紀輕輕,法力不弱,不知師出何門?”
沉香一愣,放下茶杯:“論起來……我與真君也算是同門,都是崑崙門下。”這倒是實話,沉香與崑崙有半師之宜,而孫悟空也是他的半個師傅,孫悟空與楊戩原本也是師兄弟,所以這麼算起來,確實是同門。
“哦?尊師是……”楊戩有幾分驚喜,沒想到師叔伯的門下也有如此年輕有爲的徒弟。
①古代,“沉”和“沈”是通假的,所以“沉香”也寫作“沈香”。
②沉檀龍麝,古代的四大香品,沉香是第一等,檀香位居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