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墨擡頭, 看是她,很是意外,停下手上的工作, 將她迎至沙發上坐下, “怎麼來了?”
杜卿將手裡的盒子放置茶几上, “你回來那次不是說胃不好嗎?我上個月去了趟山裡, 採摘了一些草藥, 與人蔘、茯苓、黃芪等配成的養胃藥方。前天你去店裡,倒忘了給你,今天給你送來, 你在辦公室準備一個茶壺,煮了喝, 對你的胃有好處。”
池墨將盒子打開, “其實, 你打聲招呼,我過去拿就行了, 不必特意跑這一趟的,你上午得爲店裡準備食材,這得耽誤你的事情了。”
“你那麼忙,下次去我店裡又不知道是猴年馬月了,”杜卿笑笑, “呆在衚衕呆膩了, 偶爾出來逛逛CBD也是不錯的。”
“呵呵, 你倒是瞭解我。”池墨說着, 轉身拿過一包煙, 遞一隻給她,她推拒, 笑道,“戒了。”
池墨笑笑,問道,“不介意我抽吧?”
“池墨,你何時會抽菸了?記得以前你是片煙霧不沾的。”杜卿口氣嚴肅,“抽菸對胃、對肺都不好。”
池墨將煙放回煙盒,口氣淡淡,“人生那麼長,學會一些以前不觸及的東西,是很正常的,習慣就好,其實煙也是好東西,杜卿,你應該體會過這種感受。”
杜卿聽了,也不同他辯駁,她知道他話裡意有所指,於是將話題轉到本次登門的第二主因,說道,“猜猜前天你從我店裡離開後,我遇見誰了?”
池墨倚在偌大的辦公桌前,手裡把玩着一隻筆,“杜卿,賣關子這不是你的作風。”
杜卿看着在他手裡轉動自如的筆,他的習慣還是沒變,認識他這麼多年,只要心裡一想事情,爲了掩飾,就會把玩筆,或把玩手機。她走了過去,在他面前停下,從他手上奪過筆,“池墨,何不猜猜?”
池墨眉毛立馬一挑,口氣硬了起來,“杜卿,我沒時間陪你玩猜謎遊戲。”
杜卿輕笑了起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愈發英俊,愈發成熟的男子,“池墨,這些年,你的脾氣倒是變得急躁了起來。”
池墨猛地站起,正待發作,杜卿輕輕地吐出三個字:“雲入思。”
池墨一僵,但是很快恢復,淡淡地應了句,“是嗎?”輕描淡寫的語氣,隨即便轉身回到座位上,盯着電腦屏幕上正打開的東漁鎮的旅遊宣傳網頁。
杜卿側頭去打量他,似乎想從他面上看出什麼蛛絲馬跡,但只是看到他冷硬的側面,面色平靜,目光一直凝在電腦屏幕的某一個點上,邊上握着鼠標的手更是一動不動。
沉默良久之後,他終於開口,“她過得好嗎?”語氣很輕,像是從喉間發出,輕的如若不是在這種安靜的空間裡,很難讓人捕捉到。
杜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可能是工作太辛苦,比以前瘦了些,她明天上午應該有可能會去市美術館。”
池墨再次陷入沉默,杜卿也不再打攪他,拍了拍他的肩,便離開了他的辦公室。
杜卿走了之後,池墨依然深陷在椅子裡,目光盯着側後方的落地窗外的某一點。這個城市的天是越發的看不到藍色了,63層的高度,望出去,只是灰濛濛的一片,毫無景緻而言。
門上響了許久的敲門聲將他拉回現實,他應了聲,“請進。”門被推開了,劉秘書拿着文件夾便進來了。
劉秘書進來便看到池墨手揉着眉心,一副疲憊的樣子,她猶豫着該不該說話。池墨低低的聲音便傳了過來,“說吧。”
劉秘書將文件夾打開,“池總,是這樣的,剛剛接到力唯集團的傳真,他們要求我們這邊選個景觀設計公司。”說着,將一疊資料遞到池墨跟前,“這是國內十家有名的景觀設計公司,您要不要看一下?”
池墨看了一下,“交給祁苓,讓她安排。”
“是,還有一件事,與陳總的交接工作已經完成了,他明天一早就回美國。您看,是不是要安排踐行宴之類的?”
“你決定就好。”
劉秘書看了看他有幾許神離的神態,不得不硬着頭皮繼續說道,“這是幾份需要您確認簽字的文件。”
池墨手翻開文件,眼睛一直定格在首頁紙上,久久沒翻動。劉秘書等了許久見他沒動靜,也只是靜靜地站着,但是內心卻打起鼓來,跟這位領導共事一個月,雖然還未琢磨透他的脾氣和作風,平時他給人感覺雖然冷淡,但是也未見他黑過臉,發過脾氣。相較於那位被調回總部的陳總平時動不動就發火的暴戾脾氣來說,這位池總脾氣反倒好的太多。雖然性格冷清,喜怒不形於色,但是依然成爲CRC中國分部女性目光追逐的對象。
這一個月來,她總是撞見他不是立在落地窗前,就是深陷在沙發裡,眉頭緊鎖。立在窗前的背影挺拔卻給她透着一種孤寂的感覺。她總是好奇,他在神思遊離的時候,在想些什麼?人?亦或是事?
一陣手機鈴聲打破了許久的沉寂,池墨迅速在文件上簽字,然後接起電話。
劉秘書將文件收拾好,安靜地立在一旁。
池墨接完電話,收了線,轉頭看她,神情恢復如常,態度禮貌,“劉秘書,還有其他的事情嗎?”
劉秘書趕緊接口,“池總,還有一件事,就是一會十點鐘有個會議,時間快到了。”
“好,你出去安排一下,我馬上到。”
她應了聲,準備出去,池墨叫住了她,“劉秘書,明天早上的行程改到下午。”
劉秘書奇怪,明天上午的行程挺重要的,但並未說什麼,聰明的下屬最好不要過問領導的私事,這是她這些年身爲秘書的心得,答了聲,“是。”便出去了。
池墨走去落地窗前,望向樓下渺小如螞蟻的一切車和人。這個城市愈發地繁華,這一帶是新CBD中心,在他剛離開的那年,還是一片待開發的荒地,如今幾年過去,高樓便拔地而起,林林總總了起來。這座城市,除了深睡着的父親,似乎沒有任何的人和事能夠讓他牽掛,但是他還是義無返顧地回來了,在CRC提出在中國的新發展戰略的時機,便主動請纓。
辦公桌上的手機響了好幾聲,他方纔轉身去接起來,口氣冷淡,“媽,什麼事?”
“你還知道叫我媽?”方謹棋一貫嚴厲的聲音自話筒傳了過來,他習慣了般,一手拿電話,一手插入褲兜,望向窗外不知名的某一處景緻,並未答話。
方謹棋這麼些年顯然被他給磨出了耐性,雖然他沒搭腔,她依然在那邊說着,“池墨,你四年多前要求將姓氏改成池,我答應了你,可你呢,這些年,你在國外,有問候過我乃至方家一句嗎?”
“媽,不要老是舊事重談。”池墨終於開了口,爲母親的喋喋不休,口氣依然的冷淡,“我本來就該姓池,不是嗎?”那池字在他口中加重了音。
方謹棋聞言一怔,這個從小看着長大的兒子,她是愈發的不瞭解了起來,從什麼時候起,他對她的態度這般冷淡?應該是自從他父親出事之後。可是這麼些年來,他從未質問過她什麼,從這點來看,他對其中的緣由是不知曉的。
想到這,方謹棋換了態度,語氣緩和了下來,“池墨,你回國都這麼長時間了,你都不回方家拜見一下外公,你不覺得你很不孝嗎?”
“有時間我自然會回去的。”池墨口氣依然淡淡,不含任何情感。
方謹棋無奈,露出了母性的一面,“週末你回來一趟吧,媽這麼多年沒見你,也想你了。”
“嗯,看吧。”他應了聲,便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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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思想起杜卿在她離開店的時候,最後說的那句,“他的個人畫展這幾天在A市的美術館展出,你有空的話,可以去看看。”第二天臨去機場前,她還是去了A市美術館。
這是畫展的第三天,且不是週末,美術館相對來說並不熱鬧。A市美術館向來展出的畫作均是大師的作品,池墨能夠在此辦畫展,可見其名聲不小。展廳設在三樓的A區,一出電梯便可看到,兩百平米的展廳,展出的作品並不多。
入思駐足在展廳角落一幅看起來很不起眼的畫作前,久久不挪步。畫的元素很是凌亂,灰色調,看不出主題,像是畫者憑空臆想下創作的作品。她細細地瞧着畫中那模糊的需要仔細辨認纔看得出輪廓的人影,瘦小,奇怪的戴着斗笠蒙着臉的裝束,彎腰在尋着什麼。她擡手,輕輕地撫摸那抹模糊的身影,觸手的是裱了框的玻璃的冰涼。她看向畫下方寫着的畫名——《你是誰》,頓時,眼淚控制不住地滾落下來。
“你好,小姐,需要我的講解嗎?”此次畫展的負責人看這個女子站在這幅畫前許久不動,不禁走過了來。
他看到女子聞言回過頭,令他震驚的是,女子淚流滿面,聲音哽咽,“不用了,謝謝。”說完,腳步慌亂地逃也似的往門口樓梯奔去。
女子前腳剛走,他便看到池墨從側門的電梯裡出來,他奇怪池墨這個時間點出現在這裡,上前招呼,“池先生,早。”
“早!”池墨應了聲,便眼神迅速地掃視了一眼展廳。因爲時間很早,展廳內只有寥寥幾人,他不禁自嘲起自己來,“池墨啊池墨,雲入思果真是你的劫數,只要是一涉及到她,你就亂了方寸,她當初那麼決絕地離開了你,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畫展負責人看着池墨神色變化莫測的臉,思量了下,還是開了口,“池先生,您過來是要找什麼人嗎?”他想起剛纔看着畫淚流滿面的女子。
池墨搖搖頭,“沒事,林顧問,您忙您的吧,不用管我。”
林顧問於是不打擾他,便走開。過了好一會,發現池墨在那幅《你是誰》的畫作前靜默許久,於是走了過來,“池先生,早上的時候,也有一個女子站在這畫前站了許久——”
池墨聞言一震,聲音帶着激動,“女子?什麼樣的女子?”
林顧問被池墨的態度驚到,一向冷靜如斯的男人,居然這般失態,內心猜想着,也許有個女子對他很重要。於是如實回答,“個不高,長得挺漂亮的,我看她站在畫前許久不動,便過去招呼她,才發現她在哭。”
池墨聽到這,心抽了一下,“她什麼時候走的?”
“她前腳一走,您後腳便進來了——”
還沒容得他說完,池墨便急速地往門口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