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車身泥濘的羅賓漢艱難地行駛在蜿蜒的山路上, 早上下過一場雨,路況變得極差。沒行駛多久,一如一路上的境況一般, 這一次, 車子再次陷入了泥潭裡, 而且陷得更深。姚嘉木懊惱地擊了幾下方向盤, 刺耳的喇叭響了起來, 驚得路旁不知名的鳥羣飛了出來。
他頹廢地靠在椅背上,他不知他爲何會出現在這裡,只是想離那座城市遠遠的, 於是便駕着車跑到西北山區來了。這一路,幾天幾夜的不停地跋涉, 他一刻不停歇, 生怕一停歇, 腦海裡便會串出令他痛不欲生的那張臉。
這個時候,她應該在甜蜜地享受着蜜月吧。想起婚禮上, 因爲幸福,她臉上洋溢着世間新娘在那一天都會有的甜蜜的笑顏,給予她這樣的笑顏的是那個叫池墨的男人,也僅有那個男人,才能令她如此這般。
認識她將近十年, 他從未見過她這般的笑容。也許, 這樣的結局能讓她如此幸福, 也是他樂意看到的, 只要她幸福, 他願意像之前那般,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幸福。
第一次見她是什麼時候?他點燃了一支菸, 煙霧繚繞中,似是回到那年的夏天。那一年,應該是她剛進入A大吧,一臉的稚氣,短短的馬尾紮在腦後,在他打完球后,遞上來一瓶水,夾着地方口音,“同學,你的水。”
他透過黑框眼鏡盯着她手裡的那瓶礦泉水,她手裡的水確實是他未喝完放置一旁的,上面有他習慣做的標識。皺眉之後,他想起籃球場邊那些無數的花癡,但是,他並沒有將她列入花癡那一列,因爲他的眼鏡幾乎將他的臉遮住大半,外人絲毫看不出他的真實面容,相反,他整個人給人一種呆板書呆子的感覺,所以,大大地避免了異性的騷擾。
他透過眼鏡就這麼一直看着她,她的眼睛很亮,裡面是坦然,“同學,你的水。”她又重複了一遍。而後看到他的表情,似乎明白了般,手指在球場邊坐着的提着袋子的中年婦女,解釋道,“那位阿姨本來想把你的水撿走的,我看還有大半瓶還沒喝完,就制止了她,問旁邊的同學,才知道水是你的。”她說完,把水塞進他手裡,朝他禮貌地笑笑,與旁邊的女同學走開了。
她走後,他的同學拍了拍他的肩膀,“嘉木,豔福不淺哪,頭一次來A大比賽支援就被我們學校的校花給盯上了。”
他不以爲然,“瞎說什麼哪?”
“呵呵,想知道她的名字嗎?”同學揶揄他。
“無聊!”他掉頭走開。但是眼睛還是不由自主地飄向她離開的方向,她的背影單薄,卻是活潑。
第二次見她,是他畢業出國前,一切手續都辦妥了之後,他決定還是去A大走一趟,很巧的是,那天他在籃球場打球,她恰好在上體育課,在她摔跤的的時候,本能地,他飛快地跑過去抱起她送往校醫室。
那個暑假,她沒回去,他時常在她出現的畫廊,默默地關注她,即使她的身邊已有了男友,但他仍是不可救藥地關注着。
直到寒音寺她遇險,那一天,是他母親的忌日,他從國外回來,前去寒音寺祭拜母親。那天的下午,在寒音寺他見到了她,似乎在等人。他祭拜完母親,出來的時候,沒看到她的影子,心想,也許已經回去了。
此時天色已暗,打了電話叫人來接,便往山下走,於是便碰見了她被人追……
然予說的對,他確實是魔怔了,魔怔着她的一切,她喜歡的一切。那晚遇險後住院的那天上午,陽光極好,雖然是重傷之後初愈,但是她的臉上除了蒼白,還有一許因爲看到那樣的充滿陽光,充滿綠色的景緻而心滿意足的表情。那天,他坐在輪椅上,就這麼默默地注視着她的一舉一動。最後忍不住,讓身後的人將他推至她跟前,他清楚地記得她當時的表情,肯定夾雜着不確定地對着他說了一句,“你是——”
他不知道他爲何要逃避、怕面對她,至今想起來,他都覺得自己是懦夫。他怕他坦白了,面對了,便不會有機會,不會心存明知不可爲,不可得到她的期望。人,有時候是需要自欺欺人才能有走下去的勇氣的,不是麼?
直到現在,他一直認爲,他與她的遇見,每次似乎都是上天安排好的,只是上天只給了他們緣,忘了分。想到這,他望向前面蜿蜒的似乎永遠不到盡頭的山路,苦笑了起來。
傍晚的山區,格外的寧靜,遠處的青黛處隱約可見炊煙裊裊,這裡的景緻是那麼的原始,遠離塵世的喧囂。在中國戰火硝煙的那個年代,除了戰火,這裡也應該是這番模樣吧。
這裡是老爺子打鬼子的時候的根據地所在,從小到大,老爺子不止一遍地念叨,如何懷念這裡的一切,淳樸、勇敢幫他們掩護的村民,這裡原始的山山水水,以及對他有着救命之恩的一家人。但自解放後,老爺子便沒能再踏上這方土地。他這番前來,也算是替老爺子了了一番心願吧。
隱約有歌聲傳來,來自後方,通過後視鏡,一羣孩童往他這邊的方向走來,爲首的是一年輕的姑娘。歌聲越來越近,他細聽,是《彩虹的微笑》,稚嫩的聲音,此時正唱到:
喔~~~
夢很easy
很easy
ye~~~
笑一笑沒什麼大不了
喔~~~
在寧靜古樸的山村聽到這樣歡快的歌曲,還真是有些意外。他不禁打量起爲首的年輕姑娘來,因爲有一定距離,臉看的並不清楚,穿着很樸素,素色的連衣裙,樸素不失氣質,想來是哪個來自城市的支教老師。打量完,便佯裝閉眼的樣子,他實在不忍心擾了這一美好的景緻。
他們經過他的車旁時,年輕的姑娘停了下,隨即帶着孩子繞過車,往前走。走沒多久,又折回來,走到他的窗前,輕輕地敲了敲車窗,“先生,需要幫忙嗎?”聲音清脆悅耳。
他睜開眼,表情瞬間定格,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那張臉,一時之間,忘了答話。
年輕的老師雙手在他怔愣的眼前晃了晃,“先生?”
“哈哈……”孩子們笑了起來,大概是因爲他仍然沒有反應過來的呆愣的表情。
他凝着那張有七分相似的臉,那張臉此時滿臉關切地看着他。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繼而猶豫着要不要拒絕,但是年輕的老師已經對着孩子們發話了,“同學們,這位叔叔的車子陷到泥巴里了,我們大家一起幫他一把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