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思也看清了女人的模樣, 驚喜地奔過去,抱住女人,“青姨!”
原來, 胡牧青的老家便是西遞, 去年因家裡老人過世, 許久未歸家的她回來了一趟之後, 就再也沒回A市, 在村裡的一家旅店當收銀。這一年來,入思也有幾次打電話給她,關心她的近況。
起初他們以爲老人是胡牧青的母親, 後來,從老人口中得知, 她是胡牧青的婆婆。他們坐在古樸的廳堂裡同老人聊天, 不一會, 胡牧青便招呼他們吃飯,很簡單的當地家常便飯。
“入思, 你們這一趟來旅遊待多長時間?”胡牧青一邊分別將肉夾到老人、入思和方池墨的碗裡,一邊問道。
入思看着方池墨,思量着要不要告訴胡牧青他們此行的目的的時候,方池墨倒是開口了:“青姨,我們這趟來是找人的。”
“找人?找什麼樣的人?”胡牧青很詫異, 想不出西遞能有什麼人能跟來自A市的他們扯上關聯。
“青姨, 西遞有姓池的人家嗎?”方池墨問道。
他這句話一出, 一直沉默吃飯的老人手居然抖了下, 筷子上夾的菜不穩, 掉落到桌上。入思和方池墨只當是老人手腳不靈活,也沒深想, 入思重新給老人夾了一筷子菜,看着胡牧青,等待她的答案。
胡牧青看了老人一眼,斟酌了片刻,纔開口,“村子裡的人都姓胡,沒有池姓人家。”
“那您知道附近哪個村子有姓池的嗎?”方池墨依然不放棄,繼續問道。
胡牧青也沒正面回答,只是問道,“你們找姓池的做什麼?”
方池墨想起父親這麼多年從未回過家鄉,在提到老家的時候也滿是負疚與遺憾,這之中必定有着什麼難言之隱,而且父親只跟他說起西遞是如何如何的美,他是如何地思念西遞,但從未說過西遞就是父親的家鄉。想到這裡,他覺得不應該莽撞地提到父親的名字,於是改口道,“我父親和這家人有點因緣,目前他出門不方便,所以我代他過來尋人。”
“我吃飽了,你們慢吃。”老人這時突然開口打斷了他們的談話,然後起身離開飯桌,胡牧青連忙站起來,扶老人進裡屋。
待胡牧青從屋裡出來的時候,他們也吃好了,入思幫着胡牧青收拾碗筷。方池墨則仔細地研究其堂屋木質結構的牆壁上掛着的照片來。從那些裱在相框裡的已經發黃了的黑白照片看,這家人,以前是大戶人家,如今卻是沒落地只剩下兩個孤苦的女人。
這些相片的右上角,有一個相框較爲新,有別於周邊的邊框陳舊的相框,顯然是新裱的。相框是新的,但是照片卻依然是年代久遠的。照片上是兩個年紀大約十五六歲的孩子,女孩扎着的粗黑的辮子自然地垂在胸前,男孩眉目清秀,兩人都對着鏡頭咧嘴開心地笑着。
方池墨盯着照片上眉眼有幾分熟的男孩看了許久,直到入思在後邊喚他,他纔回過神來。
入思也看到了照片,一眼就認出扎着辮子的女孩是年輕時候的胡牧青,她看着胡牧青旁邊的男孩,忍不住問道,“青姨,與你一塊照相的男孩是誰呀?”
胡牧青久久凝視着那張照片,眼裡是複雜的情愫,久之,才淡淡地開口,“他是我的丈夫。”
“他不是你丈夫!”不知什麼時候,老人已經從裡屋出來,臉色很是陰沉。
“媽——”胡牧青看着婆婆,一臉的悲慼。
老人臉色仍是陰鬱,口氣中帶着不悅與無奈,“你呀你,都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不要將那張照片掛出來,人都不在了,你掛着它幹啥呢?”
胡牧青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但是看到入思和方池墨在,噤聲,上前去扶老人往裡屋走,“媽,您歇息吧。”
老人心疼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搖了搖頭,嘆息。
胡牧青伺候老人躺下,正欲出去,老人喊住她,“牧青,前陣子胡老三的丈母孃說他們村子有個喪妻一年的男人,想要再找個伴,我看人家家境也可以,人也老實巴交,你考慮去見一下吧。”
面對老人這兩年來一直頻繁地給她張羅婚事,這次她依然搖頭,“媽,我不嫁,我不能丟下您。”
“傻孩子,我已經是黃土埋到胸口的人了,你總該爲自己的後半輩子着想,老了有個伴總歸是好的。”
“媽,您別說了,我打算就這麼一個人過完下半輩子了。”胡牧青的眼裡有着倔強。
“牧青,你這又是何苦?這樣叫我在下面怎麼眠目呢?”沉默了良久,老人再一次開口,“牧青,你就將他忘了吧?這麼多年,我已經當是沒有這個兒子了。”
老人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及他,胡牧青不禁問,“媽,這麼些年,他就沒回來看過你們二老嗎?”
老人渾濁的眼睛看着牀頂已有些年頭的老式蚊帳,許久,纔出聲,“開始的那幾年倒是每年都回來,他對你做出這番忘恩負義的事情,我和你爸氣的跟他斷絕了父子關係,他回來一次,你爸就拿掃帚趕他一次。後來,便只是寄錢回來,我們一分都沒動,捐給了村小學,就當是替他償還良心債吧。”老人說着說着眼淚就不住地流,“他畢竟是我唯一的親骨肉,我怎麼能忍心呢,可是,一想到他對你做的事情。牧青,我真是恨啊,我恨我自己,爲啥要讓他讀那麼多書,恨我爲什麼要讓他走出這窮鄉僻野,以致讓外面的花花世界蒙了他的心。牧青,還是你父母寬容啊,臨終前還勸慰我原諒他,可是,我怎能原諒啊?”
胡牧青早已淚流滿面,聲音哽咽,“媽,別說了!也不全怪他,是我自己選擇這條路的。”
胡牧青調整好情緒,出來的時候,不知什麼時候,雨已經停了。入思與方池墨正在庭院裡研究着那些盆栽,女孩正滔滔不絕地給身側的男孩講解着植物的養護知識,男孩只是靜靜地聽着,表現出聽得漸漸有味的樣子。兩孩子還真是般配,眉眼裡淨是對方喜悅的容顏。她不好打攪他們,於是尋了張凳子,坐在門口,靜靜地看着他們。
眼前的場景是那麼的似曾相識,即便已過去將近三十年,但仍像是發生在昨天般。
陽光透過天井上方的纏繞的爬藤植物的空隙投了下來,在少年俊美的五官上投下斑斑星點,少年舉起一個小花盆朝她炫耀,“牧青,誰說豆蔻只能存活於嶺南一帶的?看,它不照樣在你家院子裡發芽了麼?”
她看到少年手裡的花盆裡冒出幾片小綠葉的豆蔻,也是很欣喜。
後來在南方那個盛產豆蔻的城市讀書,才知道了豆蔻花的話語——再見,分離。他們在最美好的豆蔻年華親手灑下豆蔻的種子,殊不知,那時候已經親手將離別給種下。
“青姨!”入思發現了坐在門口的胡牧青,叫道,“青姨,沒想到豆蔻在這邊居然能夠生長,而且生長的如此好。”她指了指那株丈許高,外形像芭蕉的豆蔻。
“是啊,本不該是它生長的地方,它卻生長的那麼好!”胡牧青輕輕地嘆息,爲命運的捉弄人。
五一過後,熱而長的夏天便來了。入思沒料到,接下來這個悶熱的夏天所發生的一件事情,會將她的生活完全顛覆。
臨近畢業的方池墨是鐵了心的不會出國,入思怎麼勸也無奈,在他在本市的一家知名建築設計單位簽約之後,她徹底放棄了勸說他的念頭。
她極少去方家,方澤堯倒是經常來找他討教數學,而方澤苡則一次也沒有,她也只當方澤苡是能夠應付得來。後來從方澤堯口中才得知方澤苡最近身體情況不是很好,她打了電話過去問候了番,方澤苡對她的態度不似以前那般,倒是冷冷的,她也只當是小孩子鬧脾氣,笑笑也沒放心上。
方家。
謝之夢手拿着方澤苡最愛的娃娃,推開了方澤苡的房門。
“小夢姐!”正在書桌前埋頭學習的方澤苡看到她,放下筆就來挽她的手臂。
謝之夢將娃娃遞給她,“給,你最喜歡的。”
“謝謝小夢姐!”方澤苡歡喜地抱過娃娃。
“小澤呢?我好久都沒看到他了。”
“哼,他眼裡只有雲老師,哪還顧及得了我們!”方澤苡一提起她哥,立即不滿地抱怨。
謝之夢瞧她不高興樣,故意激她,“噢?居然還有人比我們小苡的魅力還大?”
“什麼魅力呀?一個窮鄉僻野來的丫頭,我真奇怪一向不近女色的池墨哥爲什麼會看上她。”方澤苡很是生氣地繼續抱怨。
方澤苡之所以這般生氣是有道理的,方家就這麼個寶貝孫女,大小姐脾氣被方家寵壞了,從小到大,方家上上下下誰人不是圍着她轉圈的?尤其是方池墨與方澤堯,方池墨在外人面前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唯獨對她卻是和顏悅色,也算是寵愛有加。而方澤堯,對她的疼愛更甚,她說一,他從不敢說二。如今,來了個雲入思,將這份寵愛給瓜分了去,她不高興是自然的。
“那,要不要姐姐幫你奪回他們?”謝之夢故作神秘地說道。
方澤苡看她神秘而胸有成竹的模樣,不禁好奇,“怎麼奪?”
謝之夢跟她說了一番,她一副不確定的樣子,狐疑道,“這麼簡單?這樣行嗎?”
“你只要按姐姐的吩咐做,準沒錯。”